有人搂住她的腰身,凭著本能,她双手亦牢牢抱住对方。
急坠的速度虽明显减缓了,但下滑的情况仍没法全然稳住,白霜月浑身绷得死紧,叫声全堵在喉中,却听见抱紧她的那人张声疾呼——
“傅长霄!快来啊!”
傅长霄、傅长霄……白霜月乱昏昏的脑中仅剩下这一个名。她已寻他好久,久得教她每每在希望破灭后,总难受得好想大哭一场。然而,他不见她、恼著她,心里却依然关怀她。
倏忽间,一股劲力袭至,瞬间化解下坠的力道。
白霜月感到轻飘飘,如踩在云端,更如纷飞的雪花般左右轻晃,慢腾腾地往底下晃落,直到落在坚实的地上,她犹未睁开眼眸,却知道一双属于女性的手臂紧搂住她,更有一双男性强健的臂膀,同时抱住她们俩。
“就说嘛,你到底舍不得她。”
闻言,白霜月微微一颤,那女音似笑非笑,终是将她虚浮的神智拉回。
搂住她们二人的男性臂膀忽而撤下,那拥抱的力道蓦然一松,她心惊,以为自己又要寻不著他,身躯下意识倾偎过去,寻找那熟悉且教人安然的所在。
垂目瞅著紧贴胸前的小脑袋瓜,傅长霄面容微凛。她双臂使劲地环住他的腰,身子为著不知名的原因而轻颤。他心口怦怦重击,却浑不理会胸中窒郁,仅动也不动地伫立,两臂垂于身侧,由著她搂拥。
被冷落在一旁的傅隐秀眯起眸子,啧啧两声,醋意好浓地笑道:“若非在南阳挨了那少林贼秃驴两掌,内伤尚未尽除,这区区崖壁哪里难得倒我?好歹我在紧要时候先一把抱住你,你适才明明也好用力搂住我的脖子,怎么一落地就翻脸不认人了?这男人看来不太想抱你哪,乖,让我来抱你!”
说完,她扑抱过来,隐隐发颤的姑娘被夹在中间。
傅长霄亦眯起双目,与孪生姊姊深黝的眼短兵相接。
“放开。”薄唇低吐,尽透威胁。
“你在恼她。”傅隐秀笑出一副牲畜无害、普天同庆的模样。“却又舍不得她。”挤挤挤、蹭蹭蹭,仍拿著自个儿的胸口紧贴姑娘的背心。
被说中心事,傅长霄也没多大表情,仅沉声缓道:“你不放,是想再挨一掌吗?我不介意你再受点伤,反正娘只说要把你带回‘傅家堡’,拎个奄奄一息的人回去,也算交代得过。”
两只纠缠不放的宽袖收得挺快,傅隐秀仍是笑,翘翘的嘴角似乎没一刻放平过。“好吧,待你好生欺负她、折磨过她后,再换咱来安慰她!”她可是很识时务的,见那双琉璃瞳由深至浅,由浅入深,已然变换无数次泽光,风暴渐聚,他这一掌当真打来,以她现下回复不到五成的功力,定是惨极。
不再赘言,傅隐秀嘻笑了声、飞撤而去,没进浓雾里,暂留他夫妻俩独处。
男人抿唇沉默,仍以相同姿态挺立,紧环他腰际的姑娘忽而逸声叹息,那长叹幽然绵邈,像是牵挂于心、硬生生被剥夺的要物,终是觅得了。
缓缓,她说:“我信你的。”
一直要对他道出的话,隔了四个多月,经历千里奔波,终于说出来了。
不待他反应,埋在他胸前的小脸抬起,紧闭的凤眸掀开,白霜月早已泪流满面,却勾唇笑了。“那晚在刀家的石园小亭,他们以为你对那三名女子下手,那是误会,我一开始便知的。那些人不信你,可我信。”
那柄银剑像是猛地又刺入心口,傅长霄瞬间感到剧痛,那痛来得好急,当中且混入古怪滋味,好似满腔的负气、怒气与傲气,全给刺破,硬是教他围堵住的心绪将起波涛。
“你错了。若非你那一剑,我早就挟走姓桂的那小丫头。”他说得好冷酷,连五官亦是,冷淡得可以,瞳中的冰晶却见消融。
白霜月兀自流泪又兀自笑著。
“你是教人误解了,心里不畅快,才干脆想把恶行坐实。我知道你的……你向来孤傲,宁愿由著旁人误解,也绝不多费唇舌道明。我没错……我一直信你,没错……”她眉眸幽幽,苍白脸色更衬得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晶莹剔透。
感觉他身躯明显一震,她想笑的,唇儿却扯出一个欲哭不哭的弯弧,泪珠静溢,爬满双腮。
“错的是那一剑。我没要同谁合围你,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与义天大哥他们再起冲突、不想你受伤、不想你喝闷酒……我那晚本要告诉你,待天明,咱们一块儿回西塞、回沧海之地,中原武林的风波,咱们不理了,我要跟著你,一辈子跟著你,在西塞高原上骑马牧牛羊,我没想伤你,可我、我……我竟然刺伤了你……”忆及那一剑,她呼息促急,寒颤不止的身子突然软倒。
传长霄一惊,垂于身侧的双臂终于有所动作,忙抱住她下滑的身子。
“我没事……”白霜月苦笑,硬是撑持著。“我很好,没事……”
想她几天前才受过风寒、高热不退,甚至在他怀里晕厥,这个飘雪的寒夜里竟还艺高人胆大地攀下黑蒙蒙的崖底,傅长霄脸色蓦地奇臭,弯身将她横抱在怀。
“霄……”她双手环著他脖颈,额颊抵在他颈窝处。能彼此依偎,已不在乎自己将被带往何处。
在浓雾中疾行片刻后,她被放坐下来,掀睫,讶异地发现面前是一池温泉,而她就坐在泉边的大石上。
这儿的雾虽淡了些,但温泉上生成缕缕薄烟,盘桓不去,使得周遭润意更浓,若非两旁山壁的凹缝里插著五、六根熊熊燃烧的火把供以照明,这儿的氛围定是更显诡谲。
“你身子好冰。”男人像是瞧出她的疑惑,淡淡丢下一句,仿彿如此便足够说明一切。
他是担心她再著凉、发烧,才抱她来此,要她浸在温泉里暖暖身吧?白霜月鼻中又酸,忽地拉住他衣袖,咬咬唇,柔嗓略哑地问:“你没话对我说吗?”
“说什么?”他不答反问,雾气与水气模糊了表情。
白霜月轻叹。“说你这四个多月究竟去了哪里?说你们两个‘天枭’怎会凑在一块儿?说你的伤是否都痊愈了?说你是不是恼极我、恨极我,要如何罚我才能甘心……你可以对我说这些。”
两人间横漫著短暂的沉默,傅长霄感觉到一只泛凉小手从他袖底探入,怕他掉头走掉般紧握他的掌。
他由她抓著,却未回握,从受伤至今累积在体内的怒火,似乎也变得飘渺了。
“离开刀家后,我先回你我成婚的那处宅第,把剑取出,在宅中养伤数日。”
白霜月道:“我也回去那儿了,可你不在,整座宅子全找遍了,没有你。”
“我在。我一直没对你说,当初建那处宅子时,曾设了几道暗门,分别通往不同的暗室,我在暗室中疗伤。”略顿,他唇再启。“你来到时,我从暗室里的洞眼窥见了。”
“啊?”她扬睫,努力要瞧清他面容,方寸波荡难平。“你瞧见我,却不见我……你身受重伤,我如何也寻你不著,跑了好多地方,可哪里都没有你,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就要你痛。要你难受、忧心。”五指蓦地反握住她的手,抓得好紧、好重,如同他话中的重量。“你有多痛,我便有多痛。”
耳中如灌巨雷,轰地一响,嗡嗡呜鸣。白霜月在雾中幽然一笑,体会这痛中的蜜味。
无情且多情。
多情却又无情。
她和他是如此相似的性情,向来清傲淡然,一旦倾心,情感却如野火燎原般猛烈,亦希冀对方全然的付出。
她误伤他,伤的不仅肉体,那一剑亦刺伤他的情意,以为她没将他放在心中首位,以为她辜负他。
她再次叹息,音中似揉淡笑,道:“真的好痛。现下我明白了,你只须避开不见我,便足以教我心如刀割、痛彻心肺,跟你挨的那一剑有得相比。”
似思及那痛楚,她忽而打了寒颤,忍不住轻咳。
傅长霄呼息陡紊,许多话欲同她道出,只是一时间寻不到头绪,几句心底话便闷闷堵著。见她畏寒般发颤,他在石上坐下,将她抱至大腿上,竟动手开始解她腰带与衣衫。
“你、你……”
“你身子好冰。”薄唇低吐,仍是一样的话,粗糙十指更忙碌了。
白霜月尽管脸红心促,也没要他停手的意图,反而改守为攻,化被动为主动,扯他宽袍、拉他衣带,直到露出那片精劲且结实的男性胸膛。
然后,她的眼再也移不开了。
氤氲迷蒙里,凤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著他左胸那小小剑伤,那殷红痕迹虽小,却重创他。
她冷香的指尖小心翼翼触著、抚著,怕把他碰疼一般。
“你在我身上留了印记,我在你身上也留了印记,这下可公平了,很好啊……”她说“很好”,眼泪又垂。
她心中清楚,他方才说自个儿避在暗室中取剑疗伤,短短几句说得好轻巧,整个过程定是艰险万分。
想他如此心高气傲,当时又极恼她,她求刀义天帮忙为他止血,他竟掉头就走,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教她焦急痛苦,这苦滋味她是彻底尝过了,一颗心为他绞得好碎。
傅长霄不语,只紧紧望著她。
见她流泪,他似又震了震,下一瞬,唇已袭近,卷掉她颊边的湿润,在她轻喟中覆上那点朱唇。
衣衫一件件掉落在大石上,他搂著怀中柔润的女体,吻不曾歇止,抱著她踏进温泉池中。
水面仅及他的腰际,他唇与双手全黏在她身上,迷情晕癫,心里即便再有怨怒,于这一刻也全化作焚火,狂猛燃烧。
“霄……”暖意急速涌来,白霜月甘愿被吞噬,害怕两人分离的寒冷,她用力攀紧他发烫的身躯。
“霄……”她唤他,不住地唤他,在吻与吻间一遍遍低吟他的名,那唤声带著鼻音,她泪眼朦胧,是喜极而泣的珠泪。
她不要他再放开。不要他又远走。
他因她,舍不得、狠不起。
她却也因他,傲不了、无法泰然潇洒。
她心里有他,喜爱他、在乎他,更胜于自己。
顾不得羞耻,也不在意傅隐秀是否躲在茫茫雾后窥伺,她就要她的男人在这儿与她野合,任由著最激切热烈、汹涌奔腾的情意炸开,把两具交缠的身躯炸成千片、万片,炸成灰烬,分不出谁在谁的血肉里。
她要他……爱她。
第九章 海雾藏潋潋明月
这一夜,回到心爱之人怀里,白霜月魂思幽幽,与男人之间的种种浮现心头。当那双健臂从一池暖泉中抱起她,徐稳在夜雾中行走时,她感觉与他似乎回到了西塞的草海野原。
在野原上的那片小湖畔,她避在高地矮柳后取水净身,而他则略带蛮气地抱高一身湿润的她,怕她洁净的足踩落,又要染泥。
“我从来不知,原来山崖底的风景可以是这般模样。”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姿态。温池中一场旖旎欢爱后,男人抱她起身。此时,白霜月侧躺在男人怀里,腰间占有意味深浓地横著一只臂膀,他的脚趾又开始摩挲她的小腿肚和脚踝。
壁上仍嵌进两处火把,多少驱散了雾气,教她约莫瞧出,他俩现下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浑然天成的岩洞。洞不深,洞口颇大,他们躺在铺著毛皮大毯的石地上,他像是怕她受寒了,一进洞便把她困在石壁和自个儿的胸膛间。
静谧的气味持续,若非他脚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著,白霜月还以为身后的男人已然睡去。
好半晌过去,傅长霄胸膛轻鼓,终是出声。“这处崖底是隐秀藏身的所在,终年浓雾弥漫,地热由岩缝中源源泄出,才会有那小池温泉。她以‘天枭’名义召集的手下,虽据‘龙盘山’作为巢穴,尚无人能以高绝的轻功下探崖底,更没谁有那天大胆子敢下来一瞧究竟。她隐避于此,恰能疗伤。”
这一时分,谁也没瞧见谁,两具年轻身躯自然地交缠,他的体热和气息包裹著她,在奇迷的雾中,逸漾出难言的安然。
唉,她终是寻到他,来到他身边了。
“她是伤在少林高僧掌下吧?南阳的事,我多少耳闻了,知道那个‘天枭’是她所扮,便猜救走她的人会不会是你……这些日子,江湖上鼓噪得很,大伙儿都想趁‘天枭’重伤,底下势力又四分五裂、相互争斗之际,赶来要一举歼灭所谓的魔道……”略顿,她的手悄俏覆盖横在腰间的那只大掌上。
他尽可撩拨般磨蹭她的足,她亦能扳玩他布满粗茧的指,两人纠纠缠缠,她清冷的傲心住进一个他,才知爱上,再傲也得低头。想著,她如花嘴角沉静一抿,又道:“那时,我好希望真是你出手救走傅隐秀。”
她身后的男人细长眉暗暗挑起,静问:“为什么?你该是憎恶她的,为何希望我出手救她?”
她轻“唉”了声。“重点不在傅隐秀身上,而是你有本事从众家高手中把人救走,就表示心头那处剑伤应已痊愈,功力至少也回复了七、八成。我希望那位蒙面客是你,我……我很担心你……”
粗犷大掌忽而反握住她的手,抓的力道有些过重,傅长霄仍沉默著。
白霜月咬咬唇,嗓音仍似叹息一般。“若非有傅隐秀这条线索可追探,我真不晓得上哪儿找你……不管如何,我还是得感谢她,把事情闹得难以收拾,惹得你非出面不可。她说过,你与她同是一体,以往又常让著她,她到底是你孪生姊姊,她遇难,你出手相助,而我终能找到你……”话尾消失在软呢中,即便没有面对著面,也能轻易想像出她此际淡笑的清颜,仿佛说著:“能找到你,把心里的话告诉你,很好、很好……”
傅长霄心房鼓震,一波波情潮打得他晕眩,但要他痛快说出对那一剑已不介怀、对她用情已深的话,又极其困难,便如同要他亲自摘花送给心仪女子那般,对他而言,皆是艰钜之举。
她在等他表明些什么,他心中清楚。
可,那些温柔情话他不会,左胸上的剑口也还隐约疼著。他确实气她、恨她,却明白再气、再恨也抵挡不住著魔般迷恋她的心,但要他云淡风轻地放过这一切,他执拗又盛傲的性子却迟迟不肯妥协。
“近几个月,隐秀在中原掀起不小的风浪,我避在宅中密室里养伤,两个多月后,伤痊愈七、八分,我启程回西塞,与太叔公见过一面,他说,他曾领著你进沧海之地寻我踪迹。而后我又赶回‘傅家堡’,娘同我提起你,亦提及隐秀……她要我再入中原带隐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