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客倌!”出手好大方哪!取走赏钱,跑堂伙计乐呵呵地退出房外。
此时,男子走出屏风,亦顺手取下黑纱帷帽,随意搁在茶几上。他端起黑呼呼的汤药,再次步入内房,回到榻旁。
榻上的女子昏沉沉睡著,他单臂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胸前,这一压,他左胸房新成的伤疤犹然感到疼痛。那一剑的余威仍在,伤口虽已愈合,内创仍隐隐作疼,特别是拥她入怀的此刻。然,垂目俯视她憔悴消瘦的脸容,清颜淡染风霜,那番疼痛却有不一样的滋味。
适才在暗处,他打掉鄂家老二碰她的手,见她跟在别人身后追出。
他知道她在寻他,千里跋涉,南北奔波,找得好生辛苦,但他却不教她如愿,偏要她一次又一次扑空,怀抱著希冀,又一再地失望,为他黯然销魂。
光是心里有他还不够,他要她时时想他、念他、盼他、恋他,然后如何也见不著他。
他把自己当作饵。他要她心痛。为他心痛。
他确实在惩罚她,尽管这样的方式教两人都吃足苦头。
见她受苦,为他受苦,他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心会舍不得、会疼、会紧绷到难以呼息,可他仍是咬牙忍下,就为了享受那诡异且野蛮的快意。她既是他的魂,要伤她、刁难她,他自然也得尝那痛楚。
跟在她后头,看著她在街上盲目追赶,他薄唇勾起冷冷笑弧,心在痛,就痛吧,撕心裂体的痛吧!他不想理会,就由著去痛,如何都要拖著她一块儿“享受”这种滋味。
她立在街心,千钧一刻间避开那辆马车——在他即将要出手杀掉那两匹大马之前。
她被吓著了,他一样吓得不轻。一名斯文公子欲要扶她起身,见状,他扣在指间的小石子又想以暗器手法打去,蛮横地欲要毁掉那人碰她的手。
她低头拒绝,转身闪进小巷里,他亦悄悄跟去,见她颓然地缩抱身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胸口剧烈拉扯,把那个剑疤扯得一阵剧痛。她寻不到他,失魂落魄;他由著她追逐,一样落魄失魂。终于,他隐忍不住地走向她。
此时,含著一口汤药,他以适当的力道捏住她的颚骨,要她轻启唇办。
他覆上她的小嘴,缓慢且极具耐性地把汤药一点一滴地哺进她喉中,一口紧接一口,花掉足足两刻钟,才把那小碗药汁尽数喂完。
然而,他的舌尚不满足,在最后一滴药汁滑入她咽喉后,他允许自己索求一记缠绵的亲吻。
他深进她绵软的芳腔,勾卷那粉红丁香,他几是舔遍她颊内,略带报复地吮肿她两片唇。
“嗯……唔……”像被吻痛了,白霜月微微瑟缩,低喃从胶著的嘴中逸出。“霄……”眼睫依然合著,她嗅到他的气味,熟悉得教她好想落泪。
“不哭……我不哭……我要寻你去……不哭的……”
她喃著不哭,泪珠却自有意识地从眼角渗出,越溢越多,他尝到她的泪。
傅长霄默然无语,凝视她的眼底有著一闪即逝的怜味。
原要放她重新躺回榻上,然而他胸膛刚撤,才稍有动作,她已吓得惊喊。
“不要、不要——等我!你等我啊——”
她细瘦双臂胡挥著,先是摸索到他的胸,随即往上一勾,攀紧他的颈项。
他感觉出她的惊惧,使劲儿要搂紧他,拚命往他怀里钻,尽管气虚体弱,用尽最后丁点儿气力也得牢牢抱住他。
“为什么不听解释?你要去哪里……我有好多话告诉你……别走、别走……”她又哭了,神魂迷乱地边喃边哭。
冰封整整四个月的热情终于被唤起,再难按捺,她既是放不开他,那就别放了。
他放倒她,这一回,他随她倒在榻上,精劲身躯覆上她的柔软。
热息切切相交,冷峻的唇吻去她颊畔温泪,再次封住她的小嘴,底下,那双粗糙大掌俐落且热切地脱去两人的衣物。他温习著她的美好,抚触每一寸清肌,用自身的体热哄暖地,充实著她。
白霜月迷迷糊糊地哭著,四肢紧攀住男人热烫的躯体,在他扎实的、强而有力的占有下喜极低泣。她记起许多事,丝丝缕缕的回忆里都有他。
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他说。
她神魂纷飞,心醉意驰,在这一刻深沉地感受到他话中的重量。她也想对他说,他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她寻到他了,终于,在梦里寻到他了……
她昏茫茫地想著,也只有身在梦中,他才会不恼、不恨,才会待她如以往那样温柔,那受了伤的胸膛愿意再任她栖靠,那双冰冷的美目愿再染癫狂……
她不再轻放。
真是在梦里,那她就不醒。
不醒了……
第八章 旧恨非一如海雾
榻上的人儿睁开双眸时,窗外小雪已止。
匿迹多日的冬阳终是露脸儿了,虽极有可能仅是昙花一现,匆匆暖过一阵后,待会儿仍要飘雪,但光是静瞅著那透过窗纸洒进的微暖天光,晦涩的心绪亦回暖几分。
又……梦见他了?白霜月混沌的思绪慢吞吞地摆荡著,发过汗的身子有种被掏空的酸软,不太难受,却教她直想慵懒地静卧在榻,连根手指也不愿动。
她作了春梦。梦中,她像是不断哭著、说著,说些什么,她记不得了,但双手抱住他的感觉却好真实。她记得的,是两具裸身极尽缠绵之能事,四肢密密交缠,急切地想攀住对方,当他们俩嵌进彼此身体里、紧紧结合时,她紧闭的眸子似是睁开了,在粗喘与细吟声中好近、好近地望入他癫狂的银蓝瞳底。
他的脚趾还是改不了“恶习”,总爱一而再、再而三地磨蹭她脚踝上那圈殷红印记,甚至轻夹她的小腿肚,特别是两人缠绵过后,他搂著她静卧时,最爱做那般小动作,惹得她平息的情欲又一次悸颤……
霍地,她拥被坐起,凤目圆瞠。
那不像是梦!
身子骨因急坐起来的动作过大而兴起一阵酸软,她眉心淡蹙地忍著,掀开棉被,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干净的里衣,衣带并未紧系,从轻敞的襟口可瞄见落在她胸前的吻痕。
心陡颤,她急急下榻,连靴子也不及穿便冲到摆置在角落边的脸盆架。嵌在架上磨得发亮的铜镜映照出她的容颜——发丝披散,蜜脸透暖,那双唇办留下被“肆虐”过的证明,微肿,但饱满朱红。
叩叩!
像是教那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到,她倏地回身,一手紧抓前襟。
门外响起小姑娘家才有的脆甜声音——
“姑娘,我听见里边有动静,是您醒了吧?我帮您端热水过来,要进去喽!”知会过,也不等里边的人允不允,房门已“咿呀”一声被推开。
内房与小厅有一道屏风相隔,来的又是个小丫头,但白霜月仍紧张地扯来披风,掩住此时衣衫不整的模样。
那小丫头绕进内房,冲著白霜月心无城府地笑,随即把脸盆架上那一盆过夜水换下,摆上刚端进来、尚冒著白烟的热水,又把用过的巾子收掉,取出干净的巾子打湿、绞了绞,递给白霜月。
“姑娘,先擦把脸吧,咱待会儿去端早膳过来。用完膳,还得喝汤药呢!”
白霜月见她动作俐落且熟练,瞧来是做惯这些活儿,不禁问:“这儿是哪里?你是……”
小丫头嘻嘻笑。“姑娘可以叫我银香。这里是‘天香客栈’,这间房是客栈里最好、最宽敞的一等房,这儿的大掌柜是咱阿爹。姑娘昨儿个病晕了,有位戴帷帽、穿宽袍子的公子爷抱您来的,还请大夫出诊、开药单子,吩咐厨房煎药。大夫说,姑娘是因身子太过疲乏,累得气血不足,因而感染风寒才会高烧不退,需得好好调养几日。然后,那位公子爷便额外付了银两,要咱们尽心照料您,直到姑娘完全康复。”
确实是他啊!“那……你说的那位公子爷现下在哪儿?”昨晚的两情厮爱、热烈缠绵全是真的。她伤他好重,他却仍对她留情,她想见他,好想、好想见他啊!
“银香不知呀!公子爷只交代了要好生看顾您,然后就离开了——哇啊!姑娘——”
银香吓得抛掉巾子,连忙扶住白霜月忽而发软的身躯。
“没事……我没事。”她朝小姑娘勉强牵唇,稍见红润的脸又白了白。他依然不愿见她,纵使对她舍不得、狠不起,却也不愿轻意原谅。唉,他还想罚她到什么时候?
“姑娘,您刚醒觉过来,烧刚退,还是多休息吧!”银香扶她坐在椅上。
落坐,白霜月气息略紊。昨夜,她模糊记得,他好似亲自为她抹拭了身体。因与他缠绵相好,半夜也因药效之力而发汗,黏腻的身子让她睡得不太安稳,是他在身边看顾的。
有情却也无情,全然如他本色。她不禁幽幽笑了。
眸光淡掠,桌上搁著的是随她奔波千里的包袱,包袱边横著她的银霜短剑。
她惊咦了声,倦眸跃进星辉,动作好快地握住剑柄,拔出——
剑成双,合二为一。
她伤他的那晚,手中剑一分为二,其中一把刺入他胸膛,在那当下教他带走了。寻他的这段时候,她银鞘中仅剩另一半短剑,孤伶伶的,好单薄。而今,双剑再次合并,相贴的剑身如此亲密。
他不肯回来与她依偎,她便去他身边。
“银香,待会儿可否多准备一些热水送来?我想好好净身后再用膳。汤药若熬好,也请你端来给我。”她不能病,得赶紧养好身子,她不想他又跑远了。
小银香不懂她的心思起伏,只笑咪咪拍胸脯保证。“那有啥儿难处?交给咱就行啦!定把姑娘顾得好好的,像千金大小姐那样伺候!”公子爷支付的银两好大一笔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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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月向来身强体健,西塞雪原的蛮风狂雪没能侵蚀她的肉身与意志,这场病自然也难以消磨她。
在“天香客栈”中静养三日后,她精神已然回复,病来得快,去得更快。
她继续留宿“天香客栈”,白日外出打探关于“天枭”的消息,晚上便回客栈。她想,倘若在南阳救走傅隐秀的蒙面客当真是他,只要找到傅隐秀,就一定寻得到他。再有,说不准他哪天真心软了,会再回来瞧她。
这样的期望总教她常在夜半时分不自觉地醒来,然而榻边无人,榻上只她一个,她无法再入眠,只得抱著那把沾染过他心头血的银霜剑,任思绪澎湃,念想如潮不息。
如此又过五日,小城里弥漫的诡异氛围愈益严重。
这些天,由新任盟主所集结的中原武林正道势力,已分批赶赴此地,小城内外尽是提刀抡枪、鸠衣劲装的江湖人士。
人一多,白霜月要探听消息便轻易许多,但在城中转悠好几回,前来“除魔”的众人对“天枭”巢穴的所在,仅能提个大概,却没能给个详细说法。
“哎啊,这点轮不到咱们操心,总归走跟著盟主走,他老人家身旁多的是智囊,定是旱早便掌握了那贼厮的下落!”
“对!盟土老人家如此英明神武、智掌先机、武功盖世、超群卓绝,咱们追随他准没错!来来来,喝酒、喝酒!店家,再来十坛百里香——”
白霜月近日在客栈、饭馆、酒楼听到的,尽是这样的说词。
她正暗中思量,欲从那位新任的武林盟主下手查探,不料离小城不出五十里的“龙盘山”在这一天突地兴起一场杀戮,听闻消息的众家好手纷纷赶往,结果发现不是正派与魔道的对决,而是“天枭”底下的门人内斗。
据说是因避处“龙盘山”的群魔,趁“天枭”重伤之际,好几个争著要当“大魔头”,不仅杀了“天枭”取而代之,还瓜分出好几个势力,各有各的拥护者,然后大动干戈,把“龙盘山”的白雪染成满地鲜红。
事情绝不单纯。白霜月暗忖。
她不信“天枭”如此轻易便死。
不管是他或傅隐秀,两个“天枭”皆命硬得很,从来只有他们摆布人,哪会沦落到遭底下的喽啰整弄?
随正道人士策马赶上“龙盘山”,激战过后的惨况确实好教人惊心。尽管相信他会平安,当她察见倒得横七竖八的尸身中没有熟悉的身影后,忍不住也重重吁出口气,高悬的心终能暂放。
此时月已爬至中天,山上飘起小雪,雪申明月别有一番风华,但没谁有那赏月、赏雪的闲情逸趣。
一干正派人士见满地尸身虽都是无恶不作的恶人,但基于江湖仁心,即便不怎么甘心情愿,仍就地挖了个大坑,草草把人全埋了,然后跟在武林盟主后头,浩浩荡荡地下“龙盘山”。
当然,“龙盘山”一役不久后便会传遍整个江湖。哈哈,正所谓邪不胜正,不加油添醋多传扬几句,哪里是那些自诏正道之人的本色?
飘雪吧地上的殷红淡淡覆盖了。
众人走得精光,独留一名大胆姑娘。
“真在底下吗?”低喃著,白霜月蹲踞在山崖,倾身探看崖下。
适才,那些武林人士努力要从遍地尸身中确认哪一个是“天枭”,但真正端详过“天枭”模样的人竟一个也没有。
南阳一役,“天枭”暗夜中率群魔偷袭,双方人马斗得激烈,即便是破“天枭”迷音大法的少林高僧,也无法将大魔头的五官长相说个清楚明白。更何况,此次那位高僧不克前来,更无人能确实指认。
后来是发现一名重伤的小喽啰,强威逼喝下,小喽啰留下的唯一遗言是——“天枭”遭十余人围攻,被打落山崖了。
崖底黑蒙蒙,不知多深,但陡峭的姿态绝比不上当时傅长霄用来囚困她的那处雪峰顶。
仍是得下去瞧个透彻。她想,就算是傅隐秀所扮的“天枭”掉下山崖,也多半伤她不得,毕竟那时傅隐秀挟她跃落草海野原的断壁,轻身功夫如何精绝,她是亲眼所见的。
等不及天明再探,将银剑系在腰侧,她四肢并用,提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往底下爬落。
崖边垂生著不少粗如孩童手臂的老藤,恰可供她稳住身躯,让双脚能踩在一处又一处的突岩上,以平稳的速度往下挪移。
愈往下去,夜雾愈浓,明明飘著细雪,却也兴著浓雾,好古怪。
双臂的肌筋因过度使劲而发酸,她咬牙隐忍,却忍不住丹田处直窜上来的寒气。病后初愈,若继续困在寒凉的浓雾里,说不准又要二度病倒了。
胡乱想著,她不由得加快动作,蓦然间——
“呵呵呵……你舍不得我,下来寻我啊?”
那声软笑诡异至极,柔柔吐在白霜月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