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大学的时候,是勋因为家庭因素休学了,所以你没在学校碰见他。」梵季诺哑声道。
刘克瑾一听到他压抑的嗓音,心疼的眼泪就冒了出来。
「鉴识报告是捏造的,有人为了粉饰太平收买了承办人员,火灾鉴识亦是如此,鉴识人员指称是楼下冰果室的机器电线走火,可当时冰果室早就歇业了,那些生财的工具也被变卖换取爷爷的医药费,更别说火灾发生前晚,我还逐一检查过家里的每个插头插座,起火的位置没有放置任何电器,这些人根本是在说谎!」苏茜忿忿不平。
「太可恶了,实在是太可恶了。」
「史迈尔上下都打点好了,我根本无能为力……更荒谬的是,林家的那块地最后竟鬼使神差的跑到史迈尔口袋里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定要揭发他的恶行!我方才听到他们对话,有位郑陈秋妹怕是他们下一个迫害的受害者,我们必须阻止憾事再次发生。」刘克瑾激动的说。
是夜,双人床上,她靠在他身边。
「这些年不好受吧?」她柔声问。
「嗯,我一直以为,成为记者可以揭发很多不公义的事情,没想到我就是想帮是勋的死因找出真相都那么难。」
「他一定明白你的心意,你不要难过,他会明白你的。」
梵季诺抱着她,脸深深地埋进她颈窝,温热的泪液落在她肌肤上,烫着了她的心。
循线找到郑陈秋妹居住的老旧社区,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是以呼救声特别凄厉而清楚。
刘克瑾和包力达互看一眼,前者立刻下令,「快,报警!」
车子无法穿越窄小的社区巷弄,刘克瑾抛下这句话后,拔腿就跑,循着声音来到案发现场。
几个黑衣人正在联手痛扁一个年轻男子,完全无视一旁白发妇人的苦苦哀求,更别说老妇人怀里还护着一名饱受惊吓的稚龄儿童。
「住手!通通住手!你们的恶行都被我拍下来了,而且我也已经报警了。」她大叫。
黑衣人闻言转过身来。
刘克瑾不甘示弱地高举手中的相机,冲着这群正凶狠瞪着自己的黑衣人又按了几下快门。
「X!你拍什么?还不把相机给我交出来!」
「那怎么可以?这里头可是记录了各位的神武英姿,交给你们?哈,不行,我打算要放在网路上供全台网友欣赏。」
「X!雄哥,一定要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瞧瞧才行。」
黑衣人再度抄起棍棒,只是刚跨了一步,警车尖锐的鸣笛声已然到来。
「雄哥,怎么办?」黑衣人面面相觑地等待指挥。
「先走,快!」
「臭女人,你给我小心一点。」
黑衣人撂下警告后,迅速做鸟兽散。
巷弄里的包力达在确认危机解除后,几乎腿软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警报器,正发出和警车鸣笛一样的吵闹声音。
妈呀,多亏他急中生智虚晃一招,否则现在挨打的可就要换成他和老大了。
「包力达,好样的!」刘克瑾赞美道。
「老大,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跑就跑,万一落单怎么办?出门前总编大人可是有交代,你要是少根寒毛唯我是问欸!」
「少废话,快过来帮忙看看人怎么样了。」刘克瑾伸手指了指前方。
只见年轻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伤口都冒血了。
「阿俊,阿俊?」郑陈秋妹哭得肝肠寸断,一旁的稚龄儿童也是泪流满面的喊着哥哥。
「阿达,快叫救护车。」
「是,老大。」包力达赶紧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阿婆,你是不是叫郑陈秋妹?」
老妇人一脸防备的看着她。
「阿婆,我是芒果周刊的记者,你别怕,这个人是你的谁?」她指指地上的年轻人问。
「阿俊是我孙子,呜呜……」
「没事的,我们马上送他去医院,你别慌。」她柔声安抚着老妇人。
不久,救护车抵达,救护人员七手八脚的把伤者抬出巷弄,顺利送上救护车。
「阿达,我跟着救护车走,你载阿婆和小弟弟来医院会合。」
「我知道。」
到了医院,阿俊立刻被送去接受治疗,等在外头的一老一小脸上还挂着泪,惊恐无助可想而知。
「阿婆,打人的那群黑衣人你认识吗?」
郑陈秋妹摇摇头,「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实在好夭寿喔,突然冲到家里对我们大吼大叫,叫我们别挡别人财路,阿俊请他们离开,他们话也不说一句,就凶狠的打人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定要保佑阿俊平安无代志。」
「阿婆,最近有人找你谈土地买卖的事吗?」
「有,可是我已经说我不要卖啦!这房子卖不到多少钱,根本不够我们买新房子,我年纪大了,房子老归老,总是我们祖孙三人遮风避雨的地方,卖了我们祖孙三人就要流落街头了啦。」
刘克瑾心疼的握握郑陈秋妹的手,继而打电话给梵季诺——
「晚了一步,他们派人打伤了阿婆的孙子,现在刚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对方警告他们别挡人财路,阿婆也说近日确实有人找她接洽土地买卖的事情。现在怎么办?」
沉吟须臾,梵季诺做了决定,「能怎么办?当然是发挥我们媒体的功用。你马上针对这事件写一篇报导,我会让人拉下原本的封面,就等你的稿子,明天出刊,肯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其他相关的资料我整理好后立刻发给你,我们分头行事。」
「好!」刘克瑾觉得热血沸腾,抓紧时间赶紧行动。
第一时间见诸大众是对的,谁敢保证过几天这些人不会再来?说不定哪天祖孙三人就像之前的受害者那样,或遭遇车祸,或遭遇火灾,只好用这种方式恫吓一下那些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
立委办公室里,史迈尔恼火的怒摔今天早上才新鲜出炉的芒果周刊。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让芒果周刊盯上这件事?」史迈尔脸色阴沉的像坨屎。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抬脚就踹,愤怒咆哮,「你是猪吗?你他妈的是猪吗?我不是说拿钱打发吗?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可是委员,你也说了,如果钱不能打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所以你现在办到被记者抓包是我的错啰?是我对不起你啰?」
史迈尔在办公室里踅来走去,外面都是媒体,他根本走不出这个办公室。
「阿中,查,去给我查写这篇报导的是哪个记者,拿钱堵住她的嘴。」
「委员,这个我们已经尝试过,不过被对方拒绝了。」
「X!不知好歹。既然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找人去好好的警告她。记住,别闹出人命。」史迈尔不忘叮咛。
刘克瑾一直心里有数,事情见诸大众后,自己恐怕是被锁定的报复目标,所以她不落单、不走小巷,绝对往人潮多的地方去。
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张狂到人潮来来往往的集团大楼门口对她泼漆!为此还波及到多位同事。
梵季诺听到消息匆匆赶到现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心疼又自责,他果然还是害她暴露在危险中了。
他赶紧脱下外套要往她身上披——
「住手,把外套拿开。」刘克瑾喝斥。
梵季诺楞了一下,以为她生气了,气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
下一秒,就又听见她说:「我让阿达上楼去拿相机了,一定要把我这模样拍下来,当作我们下期周刊封面!我倒要看看是谁比较横!」
听得出来刘克瑾很火,而且还是非常非常的火。
但只是拍照显然不够,完全无法消她心头之恨,包力达拍完照片后,她立刻有了新的决定——
「去警局,我要用这模样走进警局,逼员警办案。」
「老大,你真够呛了你。」包力达竖起大拇指。
她转身对梵季诺说:「我现在有个想法,你敢不敢挺我一次?」
「说,我怎么配合你?」
「把我们手边的资料全部列印出来,一式多份,马上发采访通知给媒体同业,我要在警察局门口召开记者会。」
「小瑾,你不会是……」
「就是。」
梵季诺点点头,立刻安排人力分工合作,他让包力达送她到警察局,自己则回办公室去准备文件,并麻烦同事们帮忙发采访通知给所有同业,请大家直接到警察局集合。
等完成报案手续后,刘克瑾坚持一身狼狈的走出警局,面对所有同行——
「各位同业,我是芒果周刊的刘克瑾,今天早上敝周刊报导了一桩台中祖孙遭到威胁,强迫卖地的新闻,一位政界人士由于土地买卖不成,唆使黑衣人殴伤阿婆的孙子,造成受害者目前住院,我本着我们记者勇于揭发黑暗、坚持第一手报导的原则来处理这则新闻,不想引起这位政界人士的不满,刚刚在我们集团大楼外遭到泼漆报复。
「我刘克瑾要站出来,扞卫我们新闻报导的自由。另外,我也要将我手上握有的重要文件拿出来跟各位同业分享,里头记载了数件土地买卖的不公事情,有人甚至因此丢掉性命,但是我们的相关主管机关却没能给予援救,甚至协助隐匿事实,所以现在必须要靠我们媒体同业携手努力,我们一定要一起把这些丑恶揭发出来,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
刘克瑾亲自发送文件,并且向每位同业喊话,要大家一起新闻觉醒。
「老大,你刚刚的发言是很赞啦,可是你怎么把那么重要的资料都分送出去,你不会是疯了吧?就不怕丢了独家新闻吗?」包力达皱眉。
刘克瑾看了梵季诺一眼,示意把话语权交给他。
「不怕,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们芒果周刊的独家,而是要让更多同业投入到这个报导,集众人之力挖掘出被尘封的真相。」梵季诺说。
「你果然懂我……」刘克瑾作势要抱他,包力达却大声嚷嚷着阻止。
「老大,你身上都是白漆,会把总编大人弄脏啦。」
可梵季诺一点也不怕脏,一把搂抱住她,浑然不在乎她身上的白漆。
「小瑾,你果然是最棒的!」
「当然。所以你给我记着,以后不管做什么,我都必须是你搭档的不二人选。」刘克瑾趁机宣示主权。
「刚才怕不怕?」
「想到你就不怕。」这些年失去挚友的痛苦折磨他太久了,想到他受的苦,她就觉得自己要更坚强、勇敢。
「没事了,我们回家。」
「嗯。」
回到梵季诺的住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身上的白漆洗掉,心情松懈下来后,刘克瑾眼睛就湿润了……
「可恶,那么一大桶白漆,是想吓唬谁啊?我才不怕。」嘴巴说不怕,眼泪却直流。
「好了,别哭,没事的。」
「我身上都是臭油漆味。」
「没关系,没关系……」
唉,他可爱的小瑾,尽管强悍如男人,可她终究是女人,也有软弱的地方。
尾声
史迈尔被检调单位约谈的第二天,正好是林是勋的忌日,梵季诺一早就请假来看他。
伴随着梵音缭绕,梵季诺定定凝视被框在小小的黑白照片里的好友,低声道:「你都看到了吧?你放心,不会只是这样,这才是刚开始。我一个人或许办不到,但我不信有那么多媒体同业一起挖掘,真相还会被掩盖!」
林是勋出事时,他人在国外,当他接到消息赶回台湾,昔日志同道合的好友已经成了一堆骨灰,被装盛在小小的器皿里。
记忆中的好友明明是那么不受拘束的人,却硬是被这样拘束着,梵季诺的痛苦可想而知。
即便是现在,他仍未能真正释怀……
一双柔软的小手无声握住他的大掌,试图抚慰他内心的暗潮起伏。
梵季诺别过头,迎上那双写满关怀的水眸。他弯了弯唇,反手握住刘克瑾,将她拉了过来,圈在自己的臂弯下。
「是勋,还记得她吗?刘克瑾,当初报警抓我的丫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这次史迈尔的事她出力不少,以后麻烦你多多看顾,保佑她早点给我生个胖小子!」
话落,梵季诺立刻被架了一记拐子。
刘克瑾顶开他,自己对着林是勋的遗照双手合十,虔诚说道:「是勋学长,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没个正经,你当然要多多看顾我,一定要让我多跑几个独家,多拿点奖金,跟拍必中正面,拜托拜托。」
梵季诺摇摇头,不住的笑。
告别林是勋后,来到外间长廊,苏茜正好也下楼了。
林是勋爷爷的骨灰也安放于此,仅是不同楼层,方才苏茜去跟爷爷说说话,也向他老人家报告近来发生的事情。
「什么时候走?」梵季诺问。
「明早的班机。」
「这么快!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多留几天吗?」刘克瑾有些舍不得苏茜这个新认识的朋友。
「千万不要留她!她要再多留几天,台湾很危险的,会有个疯狂的家伙开着专机杀来。」梵季诺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没办法,我就是特别招人爱!不像某人写了一堆信,封封石沉大海,只能一个人在异地黯然神伤。」苏茜揶揄。
可恶,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找人帮忙苏茜离开台湾。
被抖出内幕的梵季诺觉得面子挂不住,眯着眼睛,阴森说道:「明早的班机果然还是太慢了,你应该现在就滚蛋的!」
「是是是,我滚,我滚。」话锋一转,苏茜柔声说道:「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们继续努力了。」
「你放心,史迈尔做过的事情,一桩都别想赖。」刘克瑾语气坚定。
「有你,我不担心。有时间记得来找我,我介绍猛男给你。」
考量某人心情,后面这句,苏茜是压低了音量靠在刘克瑾耳边小声说的。
但显然还不够小声,因为梵季诺的俊脸已然全黑,一时间眼刀齐飞。
苏茜佯装无事。
刘克瑾则连忙把比着OK的手不着痕迹的默默收到背后去藏住。
双方告别后,回到车上,梵季诺的脸色依然没好转,目光斜睨着副驾骏座上的刘克瑾。
刘克瑾被看得头皮发麻,连忙示弱,「唉唷唉唷,别生气了,走走走,反正都请假了,我们去医院看看仁俊。」
说来也真是巧,郑陈秋妹的孙子居然就是当初在警局借外套给她的大男孩郑仁俊,因为那日实在被打得太惨了,以至于刘克瑾没认出来。
说来祖孙三人也是命运多舛,郑陈秋妹早年丧夫,膝下仅一女,奈何女儿不学好,成天跷课跟人厮混,十多岁就未婚怀孕,生下郑仁俊后把小孩扔给郑陈秋妹照顾,自己就又消失不见。
上一次回来,则是把阿俊的弟弟凯凯丢回来给老妈妈扶养,至今下落不明。
郑陈秋妹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只能四处打零工,可现在年纪大了,打零工的机会渺茫,不舍一家重担都落在郑仁俊身上,凯凯又还那么小,担心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