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踪怎么会泄露出去?”慕容将军威严质问。
江护卫摇头,“我们似乎被盯上一阵子了,而且对方有备而来,绝对不是寻常的小贼临时起意。”
“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太大意了。”慕容将军忍不住斥责,“就算行踪再怎么需要隐密,景大人是重要朝廷命官,怎可以就单带一个护卫出门?身边还有夫人!”
江万翼曾经在慕容将军的麾下效命,对于昔日长官的训诫,他微低着头,恭谨安静地接受。
“现下别说那么多了,是要到兵部来借兵吗?”慕容开插嘴,他脑中迅速把最近京城驻兵的状况过了一遍,沙盘推演着,“出事的地方在哪儿?又往哪里去了?从邻近县府找守备官调动,可能比从京城兵部出兵要快;如果需要军令的话——”
说到这儿,慕容开才察觉不对。御前护卫的身上都有皇令,必要的时候,是可以直接向地方官府请援的,江护卫何必大费周章到将军府来?
只见慕容将军与江护卫都望着他,他们的目光让慕容开一凛,他有不祥的预感。
“因为景大人案子才查到中途,行踪还不能见光,所以……”江护卫突兀地停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所以,只好来请将军跟少将军相助。”
“你带精兵十名,连夜跟江护卫去一趟。”慕容将军对儿子果断下令。
果然是要他去!慕容开倒抽一口冷气,“我——”
“事不宜迟,马上准备出发。”慕容将军语气斩钉截铁,“先不论景大人现在的职位,兵部一定要全力保护;他也教过你几年,是你的恩师。加上景夫人……”
景夫人怎么样?是他难忘的旧情,所以江护卫甚至他父亲都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赶去救援吗?
“我这两天应该就要接令带兵出去支援,还不知道是南是北。”
慕容将军浓眉锁得更紧,“敕书还没下来,要发兵也得等我的虎符,你忙什么?就算皇上的敕书到了,我也能帮你挡住。你立刻就出发。”
“可是——”他还是迟疑着。
这情势转变得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他当然已经习惯解释调度,但待救的人身分敏感,季月的事也挂在心上,还没解决……
“别再啰嗦!”将军怒吼起来。“给我去!立刻去!”
“请少将军……千万要帮忙。”说着,江护卫精壮身子突然晃了晃,踉跄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似的。
慕容开以为他要下跪求援,连忙伸手扶住阻止;没想到,却摸到了一手的粘腻。低头一看,烛光中,他手上全是暗红色的血!
原来江护卫已经受重伤了,披着外氅,底下有一边衣袖全给血侵湿。他却硬撑着一口气赶来求援,还撑了这么久,实在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武将全是血性男子,见到如此忠心护主的同侪,慕容开有再多的借口,再多的迟疑,也不能不去救这一趟人了。
“我找夏先生来照料伤势。”慕容开扶他坐下之后,立刻往外走。
“少将军……”脸色惨白的江护卫抬头望着他,语带恳求。
“我会把人救回来的,你放心。”说着,慕容开已经到了门外。
找了府里的大夫夏先生交代完毕之后,慕容开没有回书房,而是快步前往客人住的厢房。时间急迫,他一路盘算着该怎么安置季月、怎么对她解释,先前带点愉悦的轻松心情全部灰飞烟灭。
季月倒是很平静,她坐在床沿,听他叙述完突如其来的棘手事件。
“……我即刻就要起程,所以,可能要让你先在这儿多待几天。”
她摇头。已经没了发髻,长发披散在两肩,人、犹如黑缎一样波动着。
“你不用管我。”她平稳地说,“我自有打算。”
慕容开皱眉,站在床前,双手在胸口交抱,居高临下似地追问:“你还能有什么打算?”
季月抬起头,一双异色眼眸定定望着他。“我不是你养的羊,被你圈住了就只能乖乖带在同一个地方吃草。你忙你的,我也又我要去的地方。”
慕容开这才注意到,床边摆了一只蓝布包袱,她也把近来穿惯的华服给脱下了,换回原来住在西疆常穿的黯淡旧衣。
“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去救你的表小姐吧,我要回西疆了。”
“等一下。”慕容开解释,“我不是光去救她,还有景大人。若不是情况紧急,江护卫绝不会随便麻烦别人,所以,我是看在他的——”
“我不想听。”她坚决地打断他。“从此之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咱们互不相干,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你说这是什么傻话?”他火气上涌,想伸手抓她。心里头又气又急,恨不得把她一口吃进肚子里算数!
季月被他抓住了肩膀之际,突然,有人在外面清了清喉咙。
“少将军,精兵十名已经在侧门待命,请少将军点名,准备出发。”来人低声却清晰地报告着。
将军府的实力在这里看出来了,放十人,发十马,军器出十,是不用上奏等敕书的,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经人马齐备,说走就可以走。
慕容开紧握着她的肩,怒瞪着那张倔强的蜜色小脸。
“你哪里也不准去,什么鬼主意都别打,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他恶声下令。
“我不……唔……”
话还没说完,季月的唇就被狠狠吻住,堵住了争辩。他吻得又重又凶,尽情蹂躏她柔软的唇,像是要把她吃掉似的辗转啃咬,直到两人都尝到一丝血的咸涩,才不甘不愿地放开。
她的唇都被吻伤了,红艳艳的,美得好野。
随即,慕容开转身大步而去。
目送着他挺拔英伟的背影,季月怔怔地轻触自己的唇。麻麻的,不大痛。
临别的一吻竟似他们在一起的光景,火热缠绵,但再多的甜蜜,到最后却让她受伤。
她的心也痛。她不要了。
第8章(1)
夜黑风高的山城。
其实御史被劫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就在西北方的青县,但是已经追了五天,慕容开还是没能抓到那群大胆的恶贼,挫败感油然而生。
青县境内有大大小小的山,一重接着一重,人迹稀少,荒凉的很。平常管理起来并不困难,但若是遇上了像现在这般情况,不熟悉此地环境的人就得借重地形图,以及当地居民的口说叙述,比起长年在山间流窜的山贼们,自然慢了一步。
要不是忌惮着他们手上有景四端和雁依盼,慕容开早就下令放火烧山了。此刻正是投鼠忌器,只能被动追逐,还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山贼了。”亲信士兵低声道:“这几年来,南方山贼势力崛起,和被少将军逐出西疆的马贼结盟,俨然是西南区一大祸患——”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对喽?”慕容开心情已经很恶劣,反问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去,简直是想吵架。
“呃……”亲信开始冒冷汗。
想当初若不是他们慕容父子竭力守住西疆,多次交战,大举歼灭消弱了马贼的势力,让他们在西疆待不下去,只好另谋他处的话,此刻西疆也会像其他地方,人民无法安居,一年到头要担心被抢被杀被烧!
想到季月那么单纯乐天的姑娘,若是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慕容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舍不得。
西疆之于他简直已经是第二个家,他真的不想离开,不想去争什么战功,也不想帮忙平什么劳什子贼乱。
因为就他所知,南方军营本来就少,这也就算了,北方的驻军意气风发,近年来可说是养尊处优,吃的肥肥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硬是上奏朝廷,要兵部帮忙。慕容开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生奔波,到晚年方能与家人相聚,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子了。
以前他并不在意,但现在,他在意的要命!
生平第一次,出兵像是少带了什么东西似的,脑袋想着地形,贼人逃脱的路径、兵计等等,心里却老是挂着一个人,想着她此刻在哪儿,是不是乖乖等着他回去,还是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咒骂着他,嘀咕说京城真不好玩,抱怨这么多菜谁吃得下……
夜里,山区十分寒凉,他们为了怕引来注意,所以连火也没生,交谈也尽力压低了嗓音。只有偶尔遥遥传来的狼嚎,以及军马呼吸喷气的声音。
劲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从树梢问可看到漫天的星斗,一轮明月不时被云遮去。
他的月儿呢?是否也正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
他们在山里总是靠着块大石随便就睡了,地底的寒气直冒上来,还要保持警觉,随时要防范敌人。慕容开虽然已经习惯,但仍不由自主地渴望着一张床,他可以安稳地睡一觉,怀里抱着柔软窈窕的她,鼻端有着那股清淡却特殊的奶香味。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亲信自然听见了,忍不住低声道:“少将军请别太过烦心,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山贼逃窜的路线,只要静心守候几天,一定能发现他们的巢穴,一举救回景大人。”
“我知道,我不是在——”
突然,慕容开住了口,他还举手示意,要全部的人都静下来。
四下只剩下风声沙沙、虫声唧唧。但众人怎么侧耳细听,都听不出来任何异状时,耳目特别敏锐的慕容开就已经察觉不对。
有人。他用口形示意,随即无声地起身。
瞬间,众人一起迅速动作,全部进入警醒戒备的状态,在少将军的手势指挥之下,以浓密的杂草树枝为掩护,缓缓的往声响的来源前进。
果然,一群刻意等到夜深才行动的山贼现身了。他们也对附近地形极为熟稔,懂得找掩蔽,若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轻易发现踪影。
也多亏了慕容开,不愧为将门虎子,他领军紧跟在后。完全无声无息,没让人发现,却又能亦步亦趋,绝不会跟丢。
一路紧跟,跟到了山贼的巢穴,就位于后山林木特别茂密的一区。深处有天然岩洞,又深又广,里头隐约有火光闪烁。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此时月儿再度被浮云遮住,四下陷入更深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慕容开全神贯注地盯视着掩蔽在浓浓树叶中的岩洞入口。
一片漆黑中,突然,风声转急,冷冷的银白光芒一闪而过,闷哼声之中,温热的红血染暗了匕首的冷光——
一双双晶亮的眼眸如同野兽般锁定对方,杀气与血腥味交错,一场恶门一触即发。
终于,乌云慢慢浮开,皎洁的月光再度照耀大地,也照耀在几名封喉见血倒卧在地上的山贼身上。慕容开以下,一人抓住了至少一名粗悍山贼,匕首都横在咽喉前,令他们不敢妄动。
岩洞里,山贼之首正牢牢抓住被五花大绑的景四端,远远与慕容开相对。
“这人绝对是重要角色,不然,官府不会大费周章找他。”山贼的头头是个高大彪悍的人物,五官深峻,肤色黝黑,左脸还有一道长疤。他冷冷望着慕容开问,慢攸斯理说:“你放过我的弟兄,我就不杀他。要不然……”
景四端与慕容开交换了一眼。他们师生俩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实在尴尬极了。
只见景四端披头散发,斯文俊逸的脸上全是累累伤痕,显然被山贼打过。锋利无比的刀尖闪着冷光,就紧紧贴在他的颈侧,只要轻轻往前一送,这位朝中大官就会命丧山野。
“你们抓他干什么?”慕容开冷冷问。
“这人专坏事,跟他相好两个,抢走我们不少生意哪。”山贼首领似笑非笑地说着,“从易县到青县,一路上我们看中的目标,全部抢先一步被他们洗劫过。这会儿要他把金银财宝拿出来分兄弟们花花,他又死都不肯,你说,这么不上道,我们怎可能不请他来谈谈?”
查案就查案,有必要顺便扮成鸳鸯大盗吗?慕容开狠狠死盯着昔日恩师,也就是他曾经的情敌,真想掉头就走算了。
“我们只劫了几家而已……我想想,十六户?十八?还是二十……啊,是二十七户!”景四端突然开口抗议,振振有词。
这样还算“只”打劫了几家“而已”?众士兵都听得傻眼。
被问到这个,山贼头目脸上表情一冷,紧抿着嘴,不出声。
“原来漏抓了一个。”慕容开浓眉一轩,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又看了景四端一眼,随即说:“那敢情好,你们慢慢跟他谈吧。”
说完,他居然手一放,把刚刚抓住的山贼给放掉了。
“少将军——”士兵吃惊。
“你们也放人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山贼头目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这个官府派来的年轻英俊少将,是怎么回事?
“这人与我有夺妻之恨。”慕容开指着头目手中的景四端,说道:“我原本要娶的人是给他抢走的。我早就想杀他了,可是老找不到机会。这下子正好,你们帮我处理掉,多谢多谢。”
山贼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正在惊疑未定之际——
“少将军救我!”景四端突然拔嗓鬼叫了起来,仿佛疯掉了似的,“我不想死……他们会打死我,他们真的会……要不是因为还想逼我说出藏财物的地方……他们早就打死我了!”
“给我闭嘴!”头目怒吼着,狠狠就是一拳揍在景四端肚子上,让他疼得弯下了腰,吃痛地大吼大叫起来。
叫声太凄惨,完全盖过了头目发号施令的嗓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弯腰的景四端突然扑抱住身边的首领,撞得他踉跄跌倒;而同时一时间,慕容开也已经抢到他们身边,一脚踩住首领后心,尖刀抢到手中,就抵在首领的后脑。
众人只是眼前一花,情势整个转变。虽然山贼人数众多,但乌合之众一旦群龙无首,慌乱之际,三两下就被训练精良的慕容家军给制住了。
“总算没有白教你,兵法还没忘光。”景四端咳了咳,嗓音恢复正常,低沉沙哑中略带点嘲讽。
“当然没忘。”慕容开也扯了扯嘴角。
师生间的默契十足,刚刚景四端讲的数字,全有对应的兵法;三十六计里面的第十六计是欲擒故纵,第十八计是擒贼擒王,第二十计是浑水摸鱼,而最重要的二十七计,是假疑不癫!
景四端可是赌了命的相信他的优秀学生会领悟;否则,慕容开若真的记仇欲报,他现在可能已经身首异处,雁依盼非得守寡不可了。
“景先生,查案就查案,有必要扮成鸳鸯大盗吗?”慕容开一面不停手地绑着山贼,一面皱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