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吗?”丫头有些胆怯,偷偷望了端坐桌前的季月一眼。
她此刻乖乖坐着看似无害,但如果疯起来,可是会摔东西、打人的呀!何况那双颜色妖异的眼眸,看着人时,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全吸进去,顶恐怖的!
“不然怎么办呢?”嬷嬷疲惫地抹了抹汗。
他们刚刚要抓着季月硬把药汤灌下,结果管家给咬了一口,手背鲜血淋漓,嬷嬷也给推得撞倒椅子,险些跌断一把老骨头;这么野蛮的姑娘,实在太难驾驭了,饶是在将军府多年的下人们都束手无策。
那也只好饿她一饿了。反正今儿开少爷在外忙碌,不到起更时分是不会回来的。估计季姑娘饿过了午饭、饿过了下午的点心,到了晚饭时间,就算不讨着要吃,也已经饿得没力气抵抗了吧?到时,就不信还灌不成功!
这一僵持,就真的僵持到了傍晚。一整天滴水未进的季月就愣愣坐在桌前发呆,望着窗上的树影慢慢变短,又慢慢拉长,之后被暮色掩盖。
她也在等慕容开回来。就算等到天黑,或者天亮,也要等。
慕容开倒是早早就回府了。北方南方的将领都要找他饮酒作乐,好乘机套关系、攀交情,要他来为自己效命;但慕容开一一拒绝。他不想去喝酒吃饭,不想去看京城名妓,温柔乡已经没有吸引力,他只想快快回家,赶得及的话,可以跟季月一起舒舒服服吃顿饭——
一回府,他又习惯性地直直往客房方向去。远远望着就有些奇怪,季月的房间没有点灯,暗暗的,毫无人气。
“季姑娘呢?”一面把外袍脱下交给管家,慕容开脚下还是不停地直走,一面奇怪地问:“她过去姨娘那边串门子吗?怎么没点灯?”
“少爷,今日季姑娘她……”管家欲言又止。
慕容开眼尖,望见了管家手上包扎的白稠布结,又对照他一脸为难,慕容开心有点沉了沉。“又怎么了?是她弄伤你?”
以为她最近转性了,很肯受教的样子;结果早上才夸过她,晚上又闹出事情来!慕容开的浓眉慢慢皱起。
“不不,季姑娘近日来已经好多了,也肯让人伺候;只不过……”
“你这个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慕容开怒道:“到底怎么了?”
“姑娘她不肯喝药——”
慕容开冷着脸,脚下步伐更加迅速,要去好好问个究竟。
厨房里燉补汤给她喝,是照顾她;她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这么不知好歹?
结果他才走没几步,却在长廊上被娉婷现身的姨娘给挡住。
“这么早回来,不是还有饮宴吗?”姨娘有些诧异,浅笑着问候。不过,美丽的脸上也隐隐浮现一丝不安,她强笑道:“正好我要过去陪夫人吃饭,你一起过来吧,我跟夫人都有话对你说。”
“我先去看看——”
“别去了,季姑娘正闹别扭呢,你先跟我来。”姨娘罕见地坚持。
慕容开对这姨娘十分敬重,他犹疑了片刻,还是不得已,跟着去了。
季月等啊等的,一直等到了上灯,还是没等到慕容开。
一双水亮的明眸傻乎乎的一直望着门口,犹如在山上迷路的小羊一般,又饿又累,一直等不到牧羊人来找。
天黑了,山里有野狼还有熊。她不是不怕,只是就算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怎么办?
第7章(1)
待管家来招呼她时,季月的手脚都麻了。
“季姑娘,夫人要你去一趟。”管家因为才被咬过,只敢远远地对她说。
她好累、好饿。头上的珠花繁复美丽,却重得让她快要抬不起头。
“我不要去。”
“开少爷也在夫人那儿,他们有话对你说呢。”管家解释。
他回来了,却在他娘那边?今天整天的事,他听说了吗?
顿时,季月抬起头。黑暗之中,一双动物般的眼眸闪了闪,眸底有着奇异的光芒,邪门极了。管家心里一凛,又倒退一步。
这个姑娘,真是不适合当未来的将军夫人啊!
“好,我倒想听听要对我说什么。”季月淡淡说道,一面起身。
却是手脚都发麻,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她自己用力抓住桌角。桌边的雕刻装饰花纹锐利刺入她掌心,痛楚麻麻地在手中扩散。
她还特别重新匀了妆,整理好头发,还扑上香粉,非常得体美丽地离开自己的房间,随着管家而去。一步一步都谨慎踩下,力求端庄。
整日未曾进食的她其实脚步有些虚浮,但管家不来扶,季月便硬撑着,慢吞吞地穿过长廊,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门,一进又一进的院;终于,来到将军夫人富丽堂皇的套间外头。
门一开,花厅点着众多油灯、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光芒直照到她脸上,一阵晕眩,季月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才看得清楚。
圆桌铺着缎面精绣桌巾,上头摆满了各色佳肴,香喷喷的;他们大概是刚吃饱,点心、消食的热茶都上了,两三个小丫头正在绞热手巾给主子们擦手。
桌前有四人:将军、夫人、姨娘以及慕容开。他们正低声商讨着什么,等管家把门一开,就都抬起头,望了过来。
只见门口立着俏生生一名艳女,正是不服输的季月。认真打扮起来,一点也不逊于京城的名门千金。
一张俏脸点了胭脂画了眉,眼角微微上扬,顾盼之间,有种粉妆也掩盖不住的锐利野艳,逼人而来。
季月直视着慕容开,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你找我?”问句清脆直率得令人皱眉,“为什么不过来?我在房间里等你一整天了。”
将军的脸色一沉,夫人则是皱了皱眉。这姑娘,打扮起来人模人样,怎么一开口还是如此粗野无礼。
“别这么你呀我的,没规矩。快过来跟将军、夫人请个安。”姨娘努力要打圆场,她温声教导着。
“是他找我,又不是将军或夫人找我。”季月反驳道:“我根本没见过将军,夫人又从来不正眼瞧我,更没对我说过话,我为何要向陌生人请安?”
姨娘听了脸色又是发白,还来不及说话——
啪!铁掌重重拍落桌面,桌上的杯盘都跳了一跳。大将军一张紫膛脸有如玄铁,开口大骂:“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
“是。”慕容开硬着头皮承认。他起身往门口走,一面徒劳地解释,“季月在西疆长大,对于京城的风土人情比较不懂,也没人教……”
“我没有不懂呀。我爹教过,没礼貌的人就别理他们,没事也不准跟陌生人多讲话。”季月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慕容开,“你到底要我来做什么?有话干嘛不回房说去?”
说着,她习惯性地伸手要挽他,但慕容开手一挥,打掉了她的手。
季月傻住了。琥珀色的眼眸诧异地望着身旁人,似乎不相信他会这么做;而富丽堂皇的厅内也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开的脸色极难看。如果不是在众人面前,如果他父母亲不正怒目而视的话,他才不管季月怎么动手动脚;他甚至喜欢她碰他。
可是,他才刚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试图说服父母,季月聪明又肯学,已经比刚来时适应许多了,假以时日,应可与京城的名门闺秀们媲美;但她一来,就是这个不经意的轻浮样!这怎么成?会功亏一篑呀!
“站好,别乱动。”他咬牙低声警告她。
两人相识这么久了,以前都是打闹;但这一次,她很清楚地感觉,慕容开不要她碰他,最好离得远远的。
是了,在京城,男女授受不亲。但这不是很怪异吗?明明他们夜里已经同床共枕,全将军府都知道;白天到了人前,却要刻意拉远距离,连碰都不能碰。京城的规矩,真是矛盾得紧。
“这就是你说的,已经适应许多,也改了许多的模样?”将军夫人语带责备地对儿子说:“毛毛躁躁,根本上不了台面,别说娶进门了,想收做侧室也不够格。开儿,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就算娶不到依盼那样的好妻子,也不该差得太远哪!”
听到这名字,两人都微微一震。
还是不行吗?季月的心一直沉落。她真的愿意努力,却像是用筛网想捞住流水一样,完全徒劳无功,怎么追都追不上那个美如天仙的表小姐雁依盼。
站在花厅中央,她其实无助极了,但是表面上还是硬撑着无所谓的态度,不愿示弱。
“你该把心思放在南北借兵、调度平乱的事上,过两日皇上就要正式降旨派你出去了,别再理会这些杂毛蒜皮!”将军威严的嗓音在厅内回荡,声若洪钟。
“我要带季月去——”
“住口!”将军怒道,“出门打仗还带个侍寝丫鬟,像什么话?”
“不带她走,难道留她在这儿跟你们大眼瞪小眼?”慕容开很清楚状况,毫不退让地坚持着。季月和京城的一切始终格格不入,留她下来,他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还是带在身边比较安心。“何况,她不是丫头。”
“不是丫头,难道还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将军夫人一张芙蓉面绷得紧紧的,她挥了挥手,阻止儿子的争辩。“我看算了,不留就不留;但自然是不准个你去的,不如就送她回西疆去吧。”
“那怎么行?人是我带出来的,现下莫名其妙就遣回去,要怎么交代?”
“交代?”将军夫人冷笑一声,“你答应了人家什么?要不然,还需要什么交代?派专人送回去,一路保证她平安,加上银子,这样不够吗?”
季月听得浑身发冷。富贵人家对待身分低下的人,就是这样?她就站在所有人面前,为何像是讨论如何处置一头牛或一只羊一样,没人问过她的意思?
姨娘一直在旁边静听,此刻忍不住细声插嘴:“让她留下了也好,她近来已经有进步了,瞧瞧她现在的模样儿,不是也很美吗?比起她刚来时,真的差别很大。也许再教个一阵子,言谈举止就会更好,追得上雁小姐——”
“不可能。”慕容开斩钉截铁地否认,“她就是这个样子,绝不可能成为雁依盼!”
这番话仿佛一桶水狠狠往季月头上淋下,她心都冰冷了。
再怎么努力,她永远不会成为雁依盼;再怎么亲近,他心底似乎永远都有另一个人影,挥不去,忘不掉。
旁人说长道短就算了,但慕容开自己都这样,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模样儿是打扮出来的,她这粗野蛮横气质可是遮也遮不住。还有,看看那双眼睛,根本就像——”将军夫人嫌弃着。
“说得对极了。”突然,季月开口了,无礼地打断将军夫人。
众人又是一愣。
慕容开横她一眼,冷道:“你先别开口。”
“不开口,让你们像分猪肉似的把我随便塞到哪里去?没可能。”她的嗓音清亮铿锵,响彻厅内,寻常闺女千金根本不会这般大声嚷嚷。
只见将军跟夫人的脸色越发沉重难看,而姨娘则忧形于色。
“你有话说?”将军首次正眼瞧了季月。
“我只是要说,夫人讲得一点也没错,这些全是硬装出来的,我根本不可能成为雁小姐。”季月的眼眸仿佛燃烧着琥珀色的火焰,凛然说着。
“没让你马上改呀。”姨娘真是好心人,还强笑着试图打圆场。“慢慢学者点,何况,就算只像个几分也没关系,像我对你说过的,只要乖巧听话点,好好的侍候少爷跟老爷、夫人,将军府真是不会亏待你的——”
季月缓缓摇头。亏待、善待、好处、坏处……
“谁稀罕!”
在众目睽睽下,她毅然拔下镶着华丽宝石的发簪,素手扬处,发丝顺势落下,如一匹黑缎般披散。
发簪被狠狠摔在地上,断成两半之际,主人傲然扬长而去。
慕容开气炸了。
这个小妮子,到底以为之际在做什么?这儿不比西疆,她要耍性子、闹脾气可得看时候,这么一闹之下——
不过,慕容开也偷偷的承认,对于季月的胆色,他实在不能不佩服,面对他严肃威风的父亲、贵气逼人的母亲,季月毫不畏惧,而且最后发簪那一摔,把将军、夫人乃至于厅内众人给震呆了。真悍!
对于她,慕容开真是又气又爱。他快步走向她的厢房,俊脸上似笑非笑,表情微妙。
一路上,他思量着要先好好骂她一顿呢,还是抓起来狠狠疼爱一番?她一定气呼呼的不依,说不定要打闹挣扎。想到软硬兼施地逼她哄她的过程,必定充满挑战性,之后打胜仗的滋味一定特别甜美,慕容开脚步更快了,迫不及待。
第7章(2)
才走到半途,后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跟上来。“少爷,少爷!请留步!”
慕容开以为是他母亲又找个借口要绊住他,头也不回地说:“什么事你尽管说,我在听。”
“少爷,是江护卫又急事求见,正在书房等着。”一向稳妥的管家此刻语气急促异样,似乎真有大事发生了。
此言一出,慕容开果然停步。他诧异地回头,“江护卫?”
“是,正是江万翼江护卫。”
御前带刀护卫不过区区六名,江万翼乃是六名之首。在京不离皇畿,若出城则一定是奉命保护极为重要的人物。就他所知,江护卫此刻应该跟着御史大人在外奔波查案才是,为何回突然回京城来,还来到将军府?
他虽有些懊恼,但踌躇片刻,还是回头随管家而去。算了,先听听江护卫又什么事,晚一点再去找季月。
结果一进书房,慕容开就被凝重气氛给震住了。只见父亲慕容将军沉着脸,旁边江护卫一身风尘仆仆,连披风都没有除下。两人站着低声交谈,似乎连坐下都没工夫似的。
情况似乎真是紧急,但,到底是什么事?
“景大人被绑了,夫人也不知去向。”江护卫言简意赅地道出来意,“属下护主无力,请慕容尚书与少将相助。”
要过一下,慕容开的脑袋才转过来;他口中的夫人,正是指已经嫁给景四端的雁依盼。
奇怪,本以为会有尖锐的一阵心痛,但此刻他却没有异样感觉,只是冷静听着江护卫低沉嗓音叙述着经过。
昔日教他读书的先生,也就是现今钦差御史景四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这几年奉密令追查各种大小案件,从皇亲国戚到大小官员,弊端或作恶全都无所遁形。他又神出鬼没,查案时行踪一定保密到底,除了贴身的护卫之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人在哪里、
但这就像双面刀,真的发生大事情了,饶是武功高强的御前带刀护卫江万翼孤身对抗众敌,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要寻求外援更加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