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做什么?”她质问,“多久都不见人影,一见面就是这样醉醺醺的还动手动脚,你当我是谁?喝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你又来了。男人喝几杯算什么,干么大惊小怪?”
“你不是喝几杯,你是喝醉了。”季月越说越气,嗓门也扬高了,“你只有心情糟时才喝得醉,是不是又为了表小姐?她确实美艳绝伦,气质又好,可是人家都嫁人了,你到底要为她买醉到何时?”
慕容开抿紧薄唇,粗犷英俊的脸上,顿时布满阴霾。
“你说什么?”他冷冷质问,“你为什么会看见过她?她来过了?”
季月语塞。一不小心她就说溜嘴了,当下扭过头,不肯回答。
“说清楚!她是不是来过?”
他粗鲁地用力握住她的肩,让她疼得险些掉下眼泪,不过还是死命咬牙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虽是醉着,但他的眼眸却无比清醒,紧紧盯着她,等着她开口。季月看出了他掩藏在愤怒底下的一丝丝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丝留恋。
若不是还挂心,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根本还没忘掉表小姐。
他心里始终有个自己永远比不上的人。回到有那个人的京城,她就被抛在角落,给忽略了。
心好痛好痛。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感觉,季月觉得自己快痛死了。
“你走开。”她强撑着不哽咽,困难地,慢慢地说:“我要睡了,我明天要回西疆,不要待在京城了。京城一点也不好玩。”
“大妞……”慕容开的语气软了几分,用力抓着她肩的手也松了几分。
季月坚决地拔掉他的手。“走开,不要叫我大妞,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真的不是了。短短这几日,她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从无忧无虑的娇憨少女,转变成了初识心痛滋味的女子。
慕容开没有再勉强她,放开了手,让她独自睡了。他只在床边静静看着蜷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密密盖住的人儿。
黎明前夕,大地还是一片寂静,只有淡淡的一抹鱼肚白略略显现。
帐子静静垂下,把晨光挡在外头,帐子里依然幽暗,仿佛梦境般迷濛。
季月半睡半醒间,只觉得全身好热好热,她挥舞着手,想把压在身上沉重的被子推开,不过怎么推得开呢?她给压得快喘不过气。
慕容开狠狠地疼了她一回之后,在逐渐清醒的她怀里放松,他健硕的身子整个压住她,而她也一如以往,紧紧抱着他汗湿的厚背。
两人激喘着,肢体交缠,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慕容开只想这样赖着。不想上朝,不想去兵部,不想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饮宴、会谈,不想看其他人探究或同情的眼神──
然而天已经亮了,外头有人走动,他得即刻起身。
“还生我气吗?”他低声在她耳际问着,“我昨夜多喝了几杯,王爷请喝酒,没法子推。不过再来不会了,这些鬼接风洗尘也该结束了。”
季月睁大了眼。她抬起头,傻傻望着他。
全忘了吗?他不记得自己昨夜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这几日来,闷坏你了?”他低头亲吻她被肆虐得红润的唇儿,低声调笑道:“好一阵子没抱你,你一下子就不行了。刚刚叫得那么浪,皇城里大概都听见了。看来下回得给你咬个手帕,还是,干脆让我堵起你这小嘴──”
季月突地心底一阵刺痛。他是在说她太放浪?
可是男欢女爱不是最自然不过吗?以前在西疆,甚至东行一路以来,他从没在意过这种事。回到自己家里,反而不一样了。
“怎么了?这么安静,可不像我认识的傻大妞了。”他亲暱说着,一面忍不住细细吻她。她有股特殊的味道,让人尝了又尝,仿佛上瘾。
季月挣脱他的吻,闷闷地说:“别再叫我大妞。”
“为什么?”慕容开困惑反问。
他真的全忘了!昨夜的一场争执竟像船过水无痕;害她伤心了一整个晚上,结果才不过几个时辰之后,就又给他吞吃入腹,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最气人的是,她禁不住挑拔逗弄,也好投入地深尝了缠绵的甜蜜滋味,在他怀里沉醉,她真的忘了一切,忘了自己只是粗蛮的西疆女,忘了他心里还有别人,忘了她是如何比不上──
又气又无奈,又酸又甜的古怪感受充满胸口。这一切都太新太难,单纯的她不知道怎么办,一点都不知道。
“你今天真的很怪,一点都不像你了。”见她一直愣愣的没有回应,慕容开抱怨着,准备起身,虽然百般不愿,但他还是得离开。
稍做整理,随便穿上昨夜脱在床头的衣衫,季月还是抱着被子,静静地看着他,单纯而开朗的脸蛋上,漫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5章(2)
这样的神态有些陌生,慕容开本来要走了,见她这样,又重新坐回床沿,伸手抚摸她的脸蛋,两道炯然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
“到底怎么了?住得不舒服?吃得不习惯?还是想家、想大爹?”
“我什么也没看到呀。”终于有点反应了,她刚刚有些失神的琥珀色眼眸又恢复了点神采,瞪了他一眼。
慕容开难以解释自己那种陡然放心的感受。他不习惯呆滞如娃娃的季月,要像这样嗔他瞪他,锐利回嘴,才是他习惯的她。
“这是在抱怨我?”他弯起嘴角笑了,伸手捏捏她滑嫩的脸蛋,“我这一阵子真的忙,不过忙得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带你出门看看,好吗?”
“当然好。”她眨了眨眼,望着晨光中衣衫随便披挂,却依然那么英挺好看的男子,心头紧紧的揪着,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别再丢下我了。”
“傻子,我真要丢下你,犯得着一路把你带来京城丢吗?”他俯身吻她,诱哄着她轻启芳唇,又辣又烫的喂进他的舌,也重重吮吸她的。热吻到喘不过气了,才肯放开。
“早上兵部还有公事,我晚一点回来。等我。”临走前,他这样交代着。
季月目送他潇洒身影离去,心中一片从末体味过的迷惘。
他们真的没事吗?什么事都没有?她让他忘记心头的那抹倩影了没?
越想,越迷惘。
纸是包不住火的。
将军府里大家虽然都知道开少爷带了人回来,但没人敢说什么,加上他一回来就忙进忙出的,连好好跟父母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这事自然先按下不提。
但开少爷昨夜在客人房里留宿,清晨时分还有令人脸红的声响传出,这下子事情可就大了吧!
慕容开可是将军的独生爱子,自小用心栽培,他也很争气地专心学武,带兵打仗,平乱守边,表现极其优异,全都是心无旁骛换来的。
除了闹得沸沸扬扬的表小姐这一樁以外,慕容开从来不曾流连花丛过,连个红粉知己也没有,这一次居然从西疆带了人在身边,下人们也口耳相传,确认了客人跟开少爷关系匪浅。
将军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由姨娘陪同,带着几个丫头,娘子大军浩浩荡荡来到平日不曾踏进的客院。
季月正等着慕容开回来,等啊等的,眼看着午时过了,树影又开始拉长,还是没等到他。百无聊赖的玩着九连环,叮叮铛铛的惹人心烦,一个圈套着一个圈,怎么解也解不开。
直到扰攘大军压境,季月傻住了,呆呆望着门户洞开,端庄优雅的贵妇人在簇拥中走了进来,迳自在桌前坐下。
“这位,便是开儿带回来的客人吗?”贵妇人的嗓音带着无比的威仪,居高临下地问着丫头。
“回夫人,这位正是季月姑娘。”
“多大年纪了?”
众人一阵安静,全都看着站在窗前的季月。
季月要过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她们是在等她回答,遂硬着头皮说:“到中秋就满十九。”
她是中秋节出生的,所以单名月。这是她娘给取的名字,不过季月对娘亲的记忆只有这样。打小到大,她身边就没有娘照顾,自然不知道娘亲该是什么样子的。
眼前这位贵妇应该就是慕容开的娘了吧。虽然五官不大像,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几分相似,但她一直没有正眼看季月,似笑非笑的,都是对着丫头发问。
“十九?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件裙子也穿不好,你们没有帮忙吗?”
“是季姑娘不爱穿长裙,老是自己东拉西扯,还拿带子扎住──”
季月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她穿了长裙就不会走路,丫头又抵死不肯拿裤装给她穿,她只好把裙脚拉起来绑住,免得绊住又跌倒了。
结果,将军夫人微微皱起精致描绘的柳眉,很不苟同地上下打量这古怪的西疆蛮女。
看了半晌,才轻哼一声,交代丫头道:“这差得远了,开儿回来之后,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说。”
说完就优雅起身,竟是准备要走了。
“等等!”季月忍不住出声,这位夫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打从进来就一直忽视她,这下马威未免太呛人了!
将军夫人停步,不过没有回头,只淡淡对身旁丫头说:“去问一问,她有什么事?”
“我才想问这句呢,夫人,您有什么事?”季月上前一步,那双颜色特殊的眼眸直直盯着将军夫人,“您就是少将军的母亲吗?我跟什么差得远了?那是什么意思?”
将军夫人笑了笑,自然没有回答,在丫头的簇拥下离去了。
而跟在后头的姨娘比较和蔼,没有那逼人的傲气。她停了脚步,没跟大队人马一起离开,温婉地轻声对季月说:“别怕,夫人只是来看看你而已,你安心在府里做客,没事的。”
“那她为何说我差远了?差什么远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一根骨头哽在她的喉头,季月就是坚持要知道答案。
姨娘有些为难,妆容精致的瓜子脸上浮现犹豫的神态。
“本来我们以为开少爷带回来的,是跟表小姐差不多模样的人──”看季月的脸色一变,姨娘也不忍说下去了,安抚道:“这也没什么,表小姐是皇室出身,才貌双全,寻常女子本来就比不上,你别多心。”
季月本来不是多心的人,但姨娘的这些话,却全都直直刺进她心底。
她自然知道自己比不上,昨儿个不就亲眼确认过了?
摇摇晃晃的,季月差点跌倒。她用力抓住桌沿,缓缓在旁边椅子坐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全褪了,变得惨白。要深呼吸好几口之后,那胸口要命的疼,才稍稍舒缓。
“开少爷会带你回来,自然是喜欢你的。只不过,他是堂堂少将军,是慕容府的单传独子,将军跟夫人对他寄予厚望,将来少将军夫人必定是千挑万选之后的名门千金,说不定皇上会指婚;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姨娘确实是好人,看着眼前单纯的季月一脸惨淡,忍不住开口多说了几句心底话。
“我也……没想过……要嫁他,当什么少将军夫人呀。”季月困难地说。
“那就好了,这样最好。”姨娘松了一口气,一手抓着季月的手,另一手很亲热地拍她手背,“当小的也绝对不委屈你,将军府可是一点也不吝啬,要吃什么、用什么都有,衣料、珠花全是最好最贵的。何况,可以跟在少将军身边,绝对是众人艳羡的对象──”
季月其实听不太懂姨娘在说什么。那娇柔好听的嗓音从耳边一直流过,却抓不住只字片语。
“……当然了,就算是侧室,也得有个样子,你这样的打扮真的不行,衣裳得重新做几套,怎么珠花全都没戴呢?开少爷潇洒惯了,不懂这些,派来的人也全不会,我让伺候我的梳头嬷嬷过来帮你好了……”
她看着姨娘涂着胭脂的唇开开合合,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后远远逃开,逃回属于她的西疆;跟爹、羊群们在一起,不用管裙子怎么穿、走路怎么走、发髻该怎样,说话又怎么说。
不用管她比得上谁,又比不上谁──
更不用体会面对强敌而败下阵来,无能为力的沮丧。
第6章(1)
烦死了,烦死了,慕容开快烦、死、了!
回京以来,舒服日子还没过到,乌烟瘴气的事就一椿接一椿。在朝中烦,在家里也烦,让人烦不胜烦,一个头两个大。
朝中烦的是公事。山贼犹如野草般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从南方一路流窜到北漠跟马帮结合,近年来令朝廷非常头痛。
西疆在慕容开的领军戍守下一向坚若磐石,是最稳固的一区;但南北双方近年都在纷纷叫苦,上奏请求朝廷增兵帮助平乱。皇上震怒彻查之下,兵部也受到牵连,元气大伤;连马都调度不全了,还怎么增兵?
所以,主意动到了一向稳固的西疆头上。
本来军旅生涯都该是听命行事,兵部下了什么令,慕容开就怎么做;但这种差使,却让慕容开觉得烦死了。
这就是所谓的“有功无赏,打破要赔”的闷差;平常就常被迫代训新兵、代养军马、代运军粮就算了,堂堂一地的少将军威风凛凛,但要是到了别地方去帮忙打仗,指挥调度都矮人一截。
打赢了,是当地配合有功,马壮人强;打输了,可得全算在这个借来的将身上。
何况,将领们都有自己的精锐人马,冲锋陷阵一定派借来的兵马先上。慕容开出人出力之外,死的还都是自己带去的弟兄,这又是何必?
“南边的兵都是新征的,武力还不足;北边则是长年守关抵御外族,加上秦将军也有了年纪了,已露疲态;你西疆反正平静无事,为何不乐意帮这个小忙呢?”皇帝在跟兵部的人协商时,曾微皱着眉问他。
是,西疆最平静了,但这也是他们慕容父子多年来的功劳,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想当年他父亲被奉派西疆时,那儿还是马帮横行、来往南北的恶徒山贼都要藉机捞一把油水的混乱地区,也没看谁伸出过援手了。
“年纪轻轻的这么怕事,这就是慕容尚书教出来的好儿子?”北方回来的协将讲话可酸了。
去他的!他慕容开何时怕事过?还拿他爹来压他?
“若是少将军没有把握的话,不妨直说。”南边来的也很会拿话挤人。
慕容开真的很想一一骂回去,必要时拳头出马好好招呼一顿粗饱再说。可是他父亲——也就是兵部尚书——正黑着一张脸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慕容开就算一肚子火了,还是得硬生生按捺住。
结果,他爹居然跟各地将领再度讨论起西疆出兵的时间跟方式,他毫无置喙的余地!
奇闷无比地回到家,又是另一个战场。还没进门,慕容开的头就越发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