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鄂士隆再怎么说,明玑都当作没听到。她虽然就在自己眼前,但鄂士隆知道她的心已离开自己,只留下对他的折磨。
而这折磨,比起他可知的死罪,才是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极刑。
「皇嬷嬷,您为什么把格格关进牢里?」听见消息,皇上不由得赶到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格格犯了忤逆,这罪是她自愿的,皇嬷嬷也没办法。」
「可她是公主,把公主关进死牢,自开国从来没有这等的事啊!」
「皇嬷嬷也知道这事不对,可格格偏偏是个死心眼,不让她进去,她或许就要在我面前寻死呢。」
「这……」
「依我看,这事的确是不妥,把公主关起来的事要是闹到宗人府,可就要变成真的降罪了。皇上,我看还是缓缓额驸的罪吧!」
「鄂海叛乱是有亲王的证明,皇嬷嬷怎么能放鄂士隆?」
「我不管他,只管我的孙女儿,她身子刚好,在牢里若染了风寒、有个万一,皇上要我如何跟先皇交代?」
「所以皇嬷嬷要我连鄂士隆也放了?」皇上理出结论,不免反问:「这莫不是皇嬷嬷的安排吧?」
太皇太后见他不肯松口,只好叹气。「算了,我不求情了,再说下去,皇上也要以为我与他们一党,轮我得自个儿走进牢里了。」
「皇嬷嬷!」
正当皇上因太皇太后的话而束手无策时,宫人来报。「禀皇上、太皇太后,荣巽亲王觐见。」
「快宣。」
当风尘仆仆的安书踏进慈宁宫后,立即向两人见礼。「皇上吉祥,皇嬷嬷吉祥。」
「亲王,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信上说云南告急,要留在广州抓鄂海赴京吗?」
「皇上,其实那封密告信并非安书所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要置鄂家于死地,所以臣弟才急忙赶回要解释此事。」
皇上大惊。「什么?谁这么大胆,敢冒你书信?!」
「是富祥!」安书斩钉截铁地说。他前些日子下过江南,也到了广州,已经查明所有事证。「他原本就跟鄂海有心结,所以买通了鄂海身边的亲信,还威逼君家织绣的当家必须配合他作伪证,取得了账本与人证……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那鄂海勾结云南土司叛乱的事呢?」太皇太后追问。「这莫非也是他的安排?」
「是的,皇嬷嬷。富祥趁云南起乱,故意在此时放出是鄂海勾结的风声,为了利用这个机会赶尽杀绝,他找人偷了我的玉印发密信,因为知道我已经查到他设局的事,他甚至想杀了孙儿,到时一并推给鄂海,来个死无对证。」
「什么?!」这下皇上及太皇太后大为吃惊。「他竟然连你也敢谋害?!」
安书见两人担心,立即解释。「幸好费扬古在孙儿左右保护,孙儿才能平安离开广州,回到北京揭露富祥的诡计。」
「好一个富祥!竟敢如此欺骗朕,害朕险些伤害忠良。来人,快派人把富祥给抓起来!」
「遵旨。」
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的齐琪格松了口气。「这下好了,那额驸应该没事了,格格也可以放出来了吧?」
「皇嬷嬷,朕立即就下旨,请格格额驸出牢吧!」
「等等。」太皇太后却喊住他,冷静的把事想过一遍。「额驸虽然无罪,但把格格害得太惨,不但忤逆我,还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可不能让他太快得了便宜。」
「这……」安书与齐琪格不禁哑然相视,提出同样疑问。「那皇嬷嬷打算怎么办?」
第9章(1)
大牢里,明玑则依然背对鄂士隆,远远蜷身而坐,鄂士隆则盘腿面对着她的背影,无言地兀自忏悔。
到了放饭时分,狱卒递来两盘饭菜,分别送进鄂士隆与明玑的牢里。「两位吃饭吧!」
明玑却依然动也不动,继续维持与他冷战的姿势。
「明儿,你吃点东西吧,虽然这里东西不如府里可口,但你还是得吃点,免得没有体力。」他开口劝她。
「用不着你关心我,你想吃就自己先吃吧。」
他怎么可能比她先用?「听我的话快吃点,牢里有规矩,半个时辰未用饭,便不再给食,不要逞强了。」
「说了不用你关心……」明玑生气地回过头看他,却瞥见牢里的草堆间,有只灰黑蠕动的小物正爬上她的饭盘,她吓一跳,不觉地挥开饭菜,惊声站起。
见她受到惊吓,鄂士隆马上起身问:「怎么了?」
「有……大虫……」她自幼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恐怖的东西。
「大虫?」鄂士隆还意会不过来,那「大虫」已经朝他这里窜来,他目光一定,伸手攫住了那惹明玑惊吓的东西。「别怕!只是只耗子,你看它已经被我捉住,不用怕了。」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手里的耗子忽然咬了他一口,鄂士隆吃痛甩开耗子,便见那耗子朝那石墙撞去,一命呜呼。
见他受伤的明玑,一时间也顾不得与他的冷战,心一悚地便朝他跑去。
「你怎么了?被咬了吗?」隔着铁栏,她果然看见他手上正沁血的伤口。「怎么办?耗子咬人要不要紧?快让他们找太医看看吧!」
见她这么担心自己,鄂士隆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心口淌过一道暖流,又让他觉得自己活了起来。「别紧张,只是耗子,又不是毒蛇,不会要命的。」
明玑见他依旧不爱惜自己,便反讥。「你这么坏的人,让耗子夺去性命也太便宜你了。」
「是太便宜了,我应该早些知道我的小命是公主一个人的,除了公主,没有人能让我活得比死还痛苦。」鄂士隆望着她,神情万分愧疚。「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做的你都会接受,是我惹你伤心了……原谅我,明儿。」
明玑因他这段话,再也伪装不出对他的冷淡。
或者说,在他受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恨不了他,因为这世上能让她如此心慌紧张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如今,那些埋怨与气恼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她能与他在一起,将来不论什么事会降临在他们面前,她也没有遗憾与怨尤了。
明玑敛下眼,终于对他微弯唇角,算是接受他的道歉。「把手给我吧。」然后,她取出手绢,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
「谢谢你。」他终于也露出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明玑想着至今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自己,她也觉得他好傻,他怎能这么想保护自己?
说不定,额驸比自己知道的还要爱着自己,所以他才能这么不惜一切,甚至不顾她的感受。
想着,她心里也生出一丝甜蜜的感动,娇唇弯得更深了。「这下怎么办?我的饭菜都给打翻了,该怎么止饥?」
「吃我的吧。」听见她想用饭,鄂士隆毫不考虑端来自己饭盘,将碗中的窝窝头递给她。「吃吧,幸好还热着。」
明玑接过窝窝头,却将之撕半,一半交还与他。「一起吃吧。」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都充满了深情,恍如忘了两人正身陷囹圄,只感觉到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
「没想到,牢里的窝窝头还挺好吃的。」
「嗯,不被关进来,或许还真不知道。」鄂士隆因她的话而点滴在心头,想想自己若不被关进来,或许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夫妻间的爱。
那不该只是单方面的包容犠牲,而是能一起面对艰难的勇气。
「额驸,就算明日我们就得死,我也不会后悔。」
鄂士隆转头看她,伸出手越过铁栏,将她的手紧紧握着。「我也不后悔。」
在牢里待了一宿,天际明亮时,狱卒也进来喊醒依傍就眠的两人。「醒来,皇上有旨,带格格见驾。」
鄂士隆紧握住她的手,才轻轻松开。「皇上要见你,估计没什么要紧,你去吧。」
「那你怎么办?」她不怕自己,反怕他会在自己离开之际有什么意外。「我不去,我要陪着你。」
「你的心在陪着我呢。」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去吧,或者皇上想给我们留活头也说不定。」
明玑思考再三,但为了一线生机,终是起身,随狱卒离开了牢里。
就在明玑走后没多久,安书进了牢里。鄂士隆一见到他,震惊不已。「亲王?!您回北京了?」
「对,昨天的事。」
「亲王,您寄密信奏我爹与云南土司勾结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鄂士隆迫不及待想明白一切。「这是诬赖吧,我爹他绝不可能背叛朝廷!」
「额驸,现在解释这些来不及了,我的密信是富祥陷害没错,可是鄂大人一听到皇上把你关起来,一怒之下便止兵不前,不再与云南土司对阵了。」
「什么,我爹他……」
「现在就算没了富祥的设计,鄂大人也难逃兵变之罪。额驸,我赶来是为了救你,我的人马正在牢外,可以连夜送你离开北京到广州去。」
鄂士隆无法应变这突来的局面,他竟得逃亡吗?「那格格怎么办?我能带她一起走吗?」
「你此行便是流亡,你要格格与你一起亡命天涯吗?」安书问得剀切,随即又道:「好,若是如此,我也能找人安排格格,一起与你离开北京。」
鄂士隆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背,明玑的手绢还紧紧缠在手上,他若是贪得与她同生,她会真正的高兴吗?
想起刚在牢里,两人视死如归的对话,鄂士隆也下定决心。「不了,亲王,我既不带格格走,也不独自逃亡,您就让我去见皇上吧!」
安书讶然,吃惊他竟选了一条最傻的路。「你要见皇上做什么?」
「无论他原不原谅我爹,我都要祈求皇上对我爹的宽罪,还有格格,我要与她一起面对一切。」他已有觉悟,再不让明玑失望。
「额驸,你千万三思,若要去见皇上,只怕你小命会不保。」
「我不后悔。」有明玑陪着他,他无畏无惧。「请亲王成全。」
安书没办法,只得带他去见皇上。
待两人进了慈宁宫,皇上与太皇太后都在场。「罪臣鄂士隆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
「起来吧。」
「不,臣有罪在身,请皇上、太皇太后发落。」
「你何罪之有?」
「臣的父亲有贪案在身,如今又被指与云南土司勾结,虽非事实,但父亲如今临阵怯战,臣与父亲一样有罪。」
「既知有罪,你不乖乖待在牢里候罪,来见朕做什么?」
「臣不想父亲为我一错再错,请求皇上让臣写封家书,劝阻父亲的一意孤行,也请皇上能看臣的薄面,饶恕父亲这一次。」
皇上没想到鄂士隆除了对格格用情至深,还有如此忠孝气节,这原本是太皇太后为了测试他对格格的感情,是否真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才编出鄂海兵变的虚事,没想到竟还意外试出他这番忠行。
「好,既是朕误信富祥在先,朕可以让你写这封信,饶你父亲免罪。」
鄂士隆立即叩谢。「谢皇上隆恩。」
之后,他便取下与明玑有过鸳盟的扳指,上呈与太皇太后。「此为与格格大婚时赐下的宝物,如今格格已交还玉镯,臣亦是戴罪之身,便一并奉还,恳请太皇太后发落。」
太皇太后接过那扳指,却摆起脸孔道:「就算皇上饶鄂家无罪,不过格格为你犯逆的事,我无法轻饶。」
鄂士隆想起先行一步的明玑,不知她是否又因自己而与太皇太后起了冲突,赶紧为她请罪。「太皇太后,格格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臣,请您千万饶恕格格的逆行,臣愿替她领罪!」
「你愿领就好。」鄂士隆是认真了,不过皇上却与太皇太后交换目光,唇角还隐隐含笑。「来人,着朕口谕,把额驸发配承德镇守行宫,没有太皇太后的旨意,永远不许回京。」
这是要他与明玑永远分别吗?鄂士隆不禁心头一震。「皇上……」
「额驸不是已经愿领此罪吗?」太皇太后眼里蓄着笑意开口。「格格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这罪罚她也知情的,你用不着担心。」
既然明玑知道,鄂士隆也无后顾之忧,只是他这一去承德,便与北京近在咫尺却又如天涯,要何年何月才能见着明玑?
不过,只要想到她安然无事,将来或许自己也还有与她见面的可能,他也该衷心服罪了。「臣遵旨。」
「事不宜迟,额驸,你现在就出发吧,承德的雪景可是比北京美得多,你就好好为朕在那儿守行宫吧——」
承德山庄冷香亭里,经过一夜瑞雪,造出一幅绝世雪景。
绿豆旁若无人地在雪地里玩起来,还堆了个与自己一样圆滚的雪人,兴奋地要亭里的主子来看。「格格,你看我堆了什么?」
披着狐裘正赏雪的明玑问:「你堆了什么?」
「额驸啊,您瞧,这雪人脸凶着呢!」
雪人脸上贴了树皮做眉毛,果真横眉竖目,看得明玑笑出声来,却又娇颜生嗔。「胡说,额驸才没这么丑。」
她的额驸俊朗挺拔,哪是这般呆头圆滚样?想到这儿,明玑也思念起现在人不知抵达何处的鄂士隆,期待地起身远眺庄园入口。
「绿豆觉得挺像额驸的啊……」绿豆又给雪人加上两根枯树枝,觉得跟他张牙舞爪时的生气样子更像了。「瞧!跟那里急冲冲的额驸一个模样嘛……」
咦?那里的额驸……当绿豆瞪大眼睛看个仔细时,鄂士隆也已经走到她面前,开口质问。「绿豆,你怎么在这儿?」
他接了旨刚到承德,就被请进庄园赏雪,没想到远远见着与绿豆一个模样的丫头,急忙步近,不敢相信竟真的是绿豆。
「额驸……您怎么也来了?」绿豆一脸胆怯,一边移动脚步,怕他发现自己正在堆的雪人。
「别管我,你怎么在这儿,格格呢?她莫非也在这里?」
「是啊,太皇太后让格格来赏雪,还赐浴温泉呢。」绿豆解释完,也转身向亭子里的主子大叫。「格格,您看谁来了!」
明玑闻声回过身,一见到鄂士隆的身影,她立即笑开了脸蛋,眼中净是相思。「额驸。」
鄂士隆以为自己在作梦,连自己是怎么走到她身边的都不知道,只是目光如炬,深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似地瞪着她。「明儿……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她噗哧一笑,以前总觉得自己喜欢的是他冷静沉稳,但这阵子他的傻神情看多了,却觉得这样的他也挺可爱的。「我跟你说,皇上已经查明了一切是富祥搞鬼,赦免了鄂家的罪,这下你跟爹都没事了。」
「我知道,可是我爹为了我临阵兵变,我已自求处分了。」
「什么临阵兵变?爹率领的兵马与舅舅的兵马已经兵临于大理城下,亲王说不出五日,便能克复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