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呢!」太皇太后握紧她的小手,又心疼又责怪的。「你是皇嬷嬷的孙女儿,皇嬷嬷给你治病天经地义,幸好你平安无事,否则皇嬷嬷还不知道会有多心痛呢!」
虽然她出嫁多年,但见太皇太后仍像小时候一样疼爱自己,明玑也心安许多,露出了撒娇的笑容。「明儿错了,谢皇嬷嬷斥责。」
这会儿,太皇太后和身旁侍女对看一眼,笑道:「瞧瞧,就说先帝的格格们,就数明格格最讨人喜欢了,果然不错吧?」
「可不是,记得以前先帝还在时,也最喜欢明格格了,只要她与毓珠格格一起出现,天大的事先帝都会反怒为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呢!」
毓珠格格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恭悫长公主的独生女,恭悫长公主生下她不久,便与额驸双双病逝,于是毓珠格格也是自小被收进宫里,由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
「那是他知道明格格胆小,受不了大小声的。」想起毓珠格格的事,太皇太后的眉宇似乎也揪了下,顿觉伤感。
「只可惜毓珠格格今年嫁到蒙古去了,若是她在,能看到你们一起来问安,皇嬷嬷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明玑微笑安慰她。「皇嬷嬷,毓珠格格虽然出嫁了,但您忘了还有舅母吗?有我们俩在,保证您不会寂寞的。」
齐琪格也附和。「是啊,姑奶奶,齐琪格会想很多很多乐子,保证您不会腻烦我们的。」
「你啊——只要你别给我惹事,你姑奶奶我就阿弥陀佛了。」太皇太后让齐琪格那副俐齿给惹笑了,接着眼一敛,她随即问道:「对了,来这么久都没问,你们的夫君待你们如何?最近府里都好吗?」
「谢皇嬷嬷关心,明儿府里一切安好。只是舅母担心舅舅,不知道云南战事何时可平呢……」闻言想起齐琪格的事,明玑忍不住替她探了一探。
「齐琪格。」太皇太后目光放软,也听出了蹊跷,料得到他们可能都瞒着明玑鄂家出的事,索性也不点破。
「眼下云南是紧张,不过我看过战报,有安书与两广总督在,估计出不了什么乱子,你也别白烦恼了。」
「是,齐琪格知道了。」
「好了,你们难得进宫,不如去景山那儿晃晃,那里的花开得可好呢……还有,等等我让太医再给明格格开副方子,好好调养身子吧!」
明玑谢恩。「谢皇嬷嬷恩宠。」
太皇太后摆起脸孔啐了一句。「又说谢了,再下去得掌嘴了。」
她立即吐了吐舌。「是,明儿知错了,回去会自个儿掌的。」
她的撒娇让太皇太后十分开心,平时略带威严的脸庞终于笑开了,心疼地握住她。「回去自个儿掌我可不依,你难得进宫来,得答应皇嬷嬷,好好在宫里住上一阵子,好吗?」
被这么盛情挽留,明玑当然不能推辞,于是留在宫里尽些孝道。
自从明玑住进宫里,刘管事每日都会来往宫门跟绿豆传话,内容不外乎府里的安好与否,以及鄂士隆奉旨出城几日的事。
听到一切无虞的明玑也不疑有他,以为府里真如刘管事说的那般平静。
她一点也不知道,鄂士隆早在她进宫前晚便已被拘进监牢,正等着皇上的一句「赐死」。
唯一知情的齐琪格可担心了,毕竟这事是她帮着瞒骗明玑,万一鄂士隆真出了什么事,届时她怎么与明玑交代?
于是她事发隔天便派人去给广州的丈夫报信,用的还是蒙古第一神速的汗马,可以日夜不停赶路。没想到十来天过去了,却连派去的亲信都没回京,正当她愁着脸,苦思是否出事的时候,站在廊下的明玑也瞧见她一脸忧色。
齐琪格一路疾行,直到撞上她,才发现一脸奇怪的明玑。「呃……格格,你怎么在这儿?」
「舅母,你怎么走路没在看路?在想什么啊?」
「我……」齐琪格回头望着身后,解释。「呃,我去问问广州那儿有没有军报来,你知道的,爵爷那儿我实在不放心……」
「舅母,皇嬷嬷不是都说没事了,你又何必焦虑不安呢?」虽然是安慰之语,但明玑也能体会她的心情。除非见到心爱的人,否则无论旁人怎么说,自己也不可能真正放心的。
她想想提议。「正好,今天皇嬷嬷去看皇后了,刚刚也邀了我们一道去,不如我们就去皇后那里坐坐,闲嗑瓜子好吗?」
「好吧。」齐琪格只得应了她,两人便往花园步去。
走到坤宁宫时,两人碰上了进宫省亲的多莽。先认出齐琪格的多莽,立即依礼问安。「多莽给福晋见礼。」
齐琪格知道多莽不是个君子,对他也没好感。「多莽贝子进宫省亲吗?」
「是,刚见过皇后姊姊。」多莽笑笑,便把目光转向了明玑,虽知道她的装扮肯定是皇家女子,却叫不出她的身分,只觉得有几分面善。
齐琪格提醒他。「多莽,这是明玑格格,还不快见礼?」
「明玑格格?」多莽一听了悟。「恕臣无礼,多莽给格格见礼了……」
「免了。」明玑看见他,不免想起当日大街上的碰撞,脸色有些不对。
多莽打量她,也忽然想起对她的面善所为何来。那日他碰到鄂士隆时,那个被自己调戏的丫头不就是她吗?
原来她是鄂士隆的妻子,难怪他会跟自己动起手来呢……
他想着,怕明玑会记仇那日冒犯,赶紧负荆请罪。「格格请见罪,那日不知是格格,大街上冲突冒犯,还请格格海涵。」
明玑不想跟他多话。「我不知道贝子说什么,贝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认错?那日在天香楼前,我因你与额驸起了争执,格格不记得了吗?」
就算记得,明玑也不想搭理他。「贝子大概是事多搞混了,舅母,我们不是要见皇后吗?还是走吧。」
两人迈开脚步,正要离开时,多莽又叫住两人。「请格格停步。」
齐琪格睨他。「你还有什么事?」
「多莽听说额驸的事了,只是想请格格不要过于忧心,怎么说他毕竟是皇上的妹夫嘛,不会让格格你伤心的——」
明玑惊讶回头。「你说什么?」
齐琪格见状,也急着大喝:「多莽,你乱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见到齐琪格的态度,明玑更是心疑,便往多莽走近一步。「多莽,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额驸出事了吗?」
「格格不知道?」多莽挑眉,还以为她是为了额驸特来进宫求情的,所以才口头上安慰几句,没想到倒是自己多事了。
齐琪格忙道:「额驸没什么事,格格,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原来格格并不知道,额驸已经被押进大牢的事?」既然已经多事,多莽也不怕多事到底,就当顺便看场好戏。
「听说两广总督与云南土司勾结作乱,这可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罪啊!」
「你说什么?!」明玑一听,小脸都发白了。「舅母,是真的吗?」
「这……」
多莽把话撂下,也无意多待了。「恕多莽直言,请格格珍重。」说完,他便离开,留下烂摊子给齐琪格应付。
「舅母!」
「格格……」事到如今,齐琪格也只好实话说道:「这事是额驸要我瞒着你的,其实……额驸已经被皇上押进大牢,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皇上随时一道口谕,额驸就要被砍头了……」
听到这句话,明玑再也无法说话,只觉自己的血液也凝结了,脑海里的思绪也尽化成白烟,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第8章(2)
听说明玑昏倒,前往坤宁宫探视皇后的太皇太后立刻回了宫。
一见到她回宫,刚转醒的明玑不顾太医还在诊脉,便要下床。「皇嬷嬷……」
太皇太后制止她。「你身子虚,别起来,就待在床上别动了。」
明玑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就在她面前跪下。「皇嬷嬷,明儿求您饶了额驸,请皇上不要治他死罪吧!」
「你这是做什么?」太皇太后面色吃惊。「什么死罪?还不快点起来!」
「皇嬷嬷,我听说了两广总督勾结云南土司的事,皇上因此把额驸关起来。明儿知道通敌叛国是死罪,可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请您老人家让皇上霁怒详查吧!」
「前朝的事自有皇上决断,明儿,你要皇嬷嬷干政吗?」太皇太后无奈地说。
「皇嬷嬷,明儿只求你饶额驸不死……」
「既然你已知情,皇嬷嬷就老实说了,两广总督鄂海原本就贪案在身,如果又加上通敌叛国的事,可是一加一的死罪,依律满门诛连,你要我如何饶得了额驸?」不是她不愿意帮,只是案情重大,她不能为了私情坏了朝纲。
明玑受惊甚深地愣在原地,一时间木然无语。
原来,鄂士隆瞒了她那么多事……可是他为什么都不告诉她?为什么连被关进牢里都还要瞒着她?
他们……不是生要同衾、死要同穴的夫妻吗?
为什么出这样大的事,他却是独自承担,而让她成为最后一个知情的人?这对她好残忍,太过分了……
太皇太后一时不忍,于是缓声道:「听皇嬷嬷的话,如果你还是皇嬷嬷的乖孙女,就不准再提额驸的事了。」
明玑垂眼,眼泪已经不再流了。
她脑子里都是鄂士隆的身影,就算他对自己这么残忍过分,但她还是舍不得他死……不,连他一根毛发之伤都舍不得。
「皇嬷嬷,明儿求您放过额驸,只要能放了额驸,就算是要把我贬为庶民逐出宫里,明儿也愿意。」
她毅然取下了手上的白玉同心,这是皇家的宝物,从不一分为二。「若您真忍心看额驸赴死,这同心我也不必再留,就让我们玉石倶焚吧……」
「格格……」见她如此直言不讳,齐琪格不禁为她捏把冷汗。
太皇太后见她对鄂士隆的感情如此深,竟拿公主的身分与性命逼她,也无话可说,只怪那鄂士隆不争气,竟害她如此委屈。
闭上眼,太皇太后最终选择冷道:「好,怕他黄泉路寂寞也可以……来人,传我懿旨,将格格夺去头衔,也一起关进大牢吧!」
鄂士隆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见明玑一面。
当她泪痕未干地出现在监牢时,他的心都要为她碎成了千千片。
「明儿?」
「你还好吗?」纵然心有怨慰,但当她一看到他的狼狈,还是忍不住关心他。「在牢里的这些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苦?」
鄂士隆无惧无畏地答:「不会,只是换个地方住,没什么好苦的。」
明玑埋怨地看他。「也是……反正你也不稀罕我,当不当我的额驸你都不要紧,对吧?」
「明儿……」
「你说过真正的夫妻不用以礼相待,是因为不需要隐瞒彼此,但你根本没做到,是不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你的妻子看待?」她好气他,竟然说一套做一套。
「你在说什么?」他皱眉,心惊地反问。「我怎么会那么想?」
天可明鉴,打从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便决定要好好珍惜她,他在这世上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她啊——
「要不,为何家里的事你都不告诉我?」她逼问他,眼泪忍不住掉下。「你们鄂家有罪,你却把我当外人,从不告诉我这件事,你不是没当我是你的妻子,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好生气,气他居然这么隐瞒自己,如果他早一天被砍了头,那他要自己向谁吐出这股被他欺骗的怒火与痛苦呢?
「父亲是被陷害的,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所以不想你为了鄂家为难。」鄂士隆依然冷静。「即使父亲真有罪,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与皇上、太皇太后犯忤。」
他心里很怕,若是明玑早些知情,闹进宫里去,皇上跟太皇太后会不会反而气得对她怎么样。死罪虽不至于,但或许除了他这一条命,他还要累她一生凄凉,那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假如皇上不分对错是非杀了你,那我怎么办?」她问得心酸。「你要眼睁睁看我当寡妇守你的坟吗?」
鄂士隆神色绷紧,这是他打算里最坏的结果。「就算那样,以太皇太后疼你的心情,也会再给你找个好额驸的。」这样,他也能死而无憾……
明玑终于哭出声。「我不要别的额驸!」
他怎么不懂,没有了他,她的将来一点指望也没有,她早就认定他一个人,也只想与他执手到老,谁都取代不了。
见她哭,他的心好痛,快要呼吸不过来。「别这样,明儿,我不值得你这样痛苦。」
「可是怎么办?我就是好痛苦。」明玑依然泪流不止。「我一听到皇上要拿你以父亲的叛国罪处死,我连想都没办法想,所以我去求皇嬷嬷,如果她不饶你,干脆就让我跟你一起死——」
他错愕。「你说什么?!」他不吃惊皇上的旨意,只惊诧她的举动。
她面无表情。「我要跟你一起死了。」
然后,在鄂士隆还反应不过来之时,狱卒已经开了他旁边的空牢,要明玑进去。「格格,请吧。」
鄂士隆猛然惊醒。「这是做什么?她是公主,你胆敢关她?!」
狱卒解释。「她已经不是公主了,太皇太后已降旨,将格格视为鄂家家眷,同罪论处。」
「什么?!」
明玑走进牢里,一进去就找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安静坐了下来。
「明儿……你做了什么,让太皇太后也降罪于你?」他哑声问,这事已超过他的计划,再也不是他当初预想的局面。
「我拔了我们俩的白玉同心,既然你死罪当前,我也不必留恋那身外之物,同心向来不一分为二,你若要死,我也不会独活。」
「你——」鄂士隆因为她的话,只想马上奔至她身边,可是她坐得离自己如此之远,竟让他勾不着也触不到,只能抓着铁栏朝她呐喊:「不准你这么做!我想见到你活得好好的,不是让你陪我一起——」
「额驸,你还不懂吗?我的命运我要自己决定,不是你想怎样,我就该怎样的。」她第一次对他怒颜相对,不但怨他没把她当成理应同命的夫妻,也怨他不了解当她发觉自己无法为他尽力时,那种痛苦跟悲哀多让人心痛。
那种心痛,比死还要难受……
鄂士隆神情愕然。他从未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忽略明玑的心意是为了她着想,却没想过她其实也跟自己一样,为了自己什么事都愿意承受。
他咽下无比后悔的心痛。「我知道骗了你是我不对,就算你不能原谅,要恨我也好,可是你不能用这个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