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了然这盘樱桃是做什么用的,只轻轻叹息,“樱桃这东西似乎就是我的催命符,每次遇到它都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不是真的要你死。”令狐舞人又说了一句让她有点吃惊的话。
“不是真死?难道还是假死不成?”
“是假死,要瞒过七哥的眼睛。”
“为什么?”
“陛不想知道,当你们阴阳相隔的时候,七哥的心中是否还会有你?他要和你打一个赌。如果七哥很快地忘了你,你就要远离圣朝,再也不许回来。如果他忘不了你,陛下可以放手,让你们双宿双飞。”
她微微挑眉,“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会有这么仁慈?”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陛下认定七哥不会把你的死太放在心上。”
“是吗?”她抬起手,将樱桃丢进茶壶中,倾倒出一杯就要饮下。
令狐舞人反而有些着急地拦阻,“你就真的无所牵挂,甘心去死?”
“无所牵挂?”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不知道嘲讽的人是陛下,是令狐舞人,是令狐笑,还是她自己。“那么麻烦你转告陛下,就说我很感激他给了我这样一个试那人心的机会。如果能够试出令狐笑的真心,知道他会为我痛苦,我很高兴。”
“让七哥为你痛苦,你高兴?”令狐舞人不解地重复她的话。
“是啊,你不会明白,这一个月里,我躺在病榻的时候心里有多恨他!”
他惊诧地望着她,一字字重复,“你恨他?”
“是!我恨他。当日我抛下一切,背弃了陛下和宇文家的盟友,千里迢迢赶去救他,没想到他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对我冷嘲热讽。圣心别苑里,我甚至把自己都交给了他,事后他也没有半句温存。你说我心中有他,没错!
“自从圣心别苑那一夜之后,我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与他为敌,因为我的心已经软了,射出去的箭会失去力气和准头,无法射中目标。而他呢?他可曾对我有过半点表示?只让我傻傻地付出,得不到一点回馈!”
听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怨恨的话来,令狐舞人悠然地揭开那话意背后的心事,“那不是恨,而是喜欢,刻骨铭心地喜欢。难道你就从来没注意过七哥看你的眼神在一天天变化?你们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男人明白地说出他喜欢你,才认定对方的感情?但那几个字有那么重要吗?你,对七哥说过你喜欢他吗?”
她突然被问住,吞吞吐吐地,“他不说,我为什么要说?”
“你怕自己先说出来会输吗?”令狐舞人扬起头,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慨然道;“七哥的心思何尝不是和你一样?你们都怕输,所以宁可将真情藏得很深,于是就这样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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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了。贺非命错过的最大遗憾,就是没有看到令狐笑以为她已死时,那心如死灰的面容。圣慕龄看到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令狐笑的表情。那不是愤怒到可以横灭天下的极致愤怒,而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绝望到了极点的哀伤。
让他又恨又怜的哀伤……
圣皇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她一件事,“今日在朝廷之上,朕已经册封了宇文柔为柔妃。”
她的眸子一亮,“恭喜陛下。”
“你不介意?”虽然明知道她对自己无情,但是看到“前妻”对于他新娶妃子竟然这么开心,他的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要介意?这对小柔来说的确是件好事。我本来心中一直有愧于她,希望向她道歉,为她找到一门好亲事。如今这不是皆大欢喜了?”她眨眨眼,“陛下大概不知道,她有宜男之相,所以请陛下不要辜负这段姻缘,让小柔成为名副其实的柔妃吧。”
“朕后宫的事情如今已经轮不到你来插手了。”圣慕龄的目光一沉,鹰隼般的利眼挟着一抹诡异的光芒,刺向她心里,“还有一件喜事也要告诉你。今晨在朝廷上,群臣劝婚丞相。诸位大人的家中闺秀都纷纷被提出来候选,那议事的场面啊,真是千古奇观!也就只有我们的丞相大人可以有这等本事,把朕的朝廷变成了为他保媒拉牵的地方。”
她一震,随即点破,“这是陛下的授意吧?没有陛下暗示,群臣怎么敢在朝廷谈论丞相的私事?”
“就算是朕的授意好了,那你知道丞相怎么回答的吗?”
贺非命很自信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猜?以他的脾气,就算不是拂袖而去,也必然是当场拒绝。”
圣慕龄放声大笑,“这一回你终于猜错了!”
她急忙看向令狐舞人,想在他那里寻找到真实的答案。
他避开她的眼神,说道;“七哥已经同意了。”
什么?她霍然起身,而圣皇还在得意扬扬地继续说;“朕为他指婚幽州王的女儿,此女才貌双全,与丞相大人是绝配。”
“他,真的同意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手脚冰冷。
圣慕龄说;“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令狐府看看,朕命他三日后成婚,现在家中大概已经开始……”
话末说完,她已经冲出门去。
他收敛起放纵的笑容,幽幽一句,“女人就是沉不住气。”
令狐舞人迟疑了片刻,突然也抽身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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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真的很恨!她“死”了不过才刚一个多月,那个人居然就背弃了她心中对他最后的一点希冀,决定娶别的女人。
不是说没有什么女人可以和他并肩而行吗?他等了二十七年的人,原来竟然可以那么轻易地找到?
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在转眼间就成了荒唐的笑话、虚幻的泡影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他心里有她,为何不像他卜算别人的命运一样,卜算一下她的人生?难道他卜算不出她其实只是假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是她为了能最终来到他身边而与圣皇周旋的计谋?
“不要恨七哥。”令狐舞人如鬼魅一样出现在她的身侧,他的眼睛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心事,“七哥并不是忘了你。但死人不应该妄想让活人永远记得你,还为了你守身一辈子。”
“他为什么不算?”她将自己的不满喊了出来。
然而他说的话足以让她震惊,“天下人,七哥都可以算,唯独有两个人,可能是他算不出来的。”
“谁?”
“你,和他自己。”
这就是他当日不知自己会身处险境的原因?也是害她辛苦谋画的诈死之计,至今都没有被揭穿的“幸运”之处?棋差一招!
但是,但是她明明算过自己,与他是五十年争斗不休的对手。五十年啊,漫漫人生路上,他的身边一直有她,难道不是吗?难道她也会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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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府中张灯结彩。圣旨颁下之后,他居然这么快就准备亲事了?
贺非命气得脸色苍白,抬脚就往里闯。
门口的侍从拦住她的去路,她怒视对方,质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侍从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应,“你是谁?”
但是不等她回答,令狐舞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身侧,悠悠地说了一句,“她是樱妃。”
不理众人那如白天撞鬼一般的惊恐表情,贺非命直冲进去,大步来到正厅,抬起眼,看到正厅中悬挂的一个花球,鲜红的颜色刺得她的眼睛几乎要流泪。
“令狐笑呢?叫他出来见我!”她朗声说。
令狐舞人诡谲地微笑,“见到他,你要说什么?”
“我……”她一路怒气冲冲地赶来,却忽视了这个问题。见到他要说什么?骂他负心负情?可是他何曾对她有过只口片语的山盟海誓?
旁边有侍女恰巧向令狐舞人请示,“八少,十一少和新娘的吉服都已经送到,丞相要您一旦回来就立刻去帮忙点验。”
“哦。”他随口应道。
贺非命却怔住。等等,十一少的吉服?到底是谁要成亲?
她愣在原地有片刻,霍然明白,“你们骗我?”
“偶尔能骗倒你一次,的确是一件开心的事。你太激动,竟然没有想到他就算是要成亲,也会只是在丞相府,不可能回到令狐府中的道理。”令狐舞人的双眉展开,笑意更深。“这是陛下最后的计策,他说很想看到你们一起发现中计时愤怒的表情。”
“于是你们就骗我来这里见他?”她倒抽一口冷气,恨恨地说;“亏我在心中还曾经想把你当作朋友。”
“朋友?不必。”令狐舞人的眼波飘向她的身后,“若是你做我的嫂子,我倒是有点兴趣。”
贺非命的脸涨得通红,顿足要走,蓦然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缓慢而迟疑地问;“你、是谁?”
她的双足犹似被点住,无法挪动,连头都不敢回,低低地回了句,“我是……鬼。”
倏然间,一双手臂从背后将她环抱住,拉进一片温暖的胸膛。
“就算是鬼我也要抓住你。”他的心跳好响好乱。
她满足地靠紧他,幽长的叹息却像是幸福的呻吟,“不,是我要抓住你。”
不管是谁抓住谁,今生今世他们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了。
这一场勾心斗角、你攻我守的龙凤斗,到底是谁赢了?
管他呢——谁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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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收檀香木,
卷入画堂东。
谁伴一曲吟落日,
与君共笑楚江红。
胜负古今同。
番外篇
番外篇一
爷爷:
知道孙女现在在哪里给您写信吗?在令狐笑的丞相府。当年您对我吩咐的话,我都已经照做,只有一件我没有做好,就是——对他动了真心。
爷爷,您身为神算子,难道没有算出这一点吗?
您说他令狐家欠我们贺家的,让我必须拿回来。我处心积虑地在圣朝隐藏了许多年,等待您所说的,他二十七岁命星最弱的时候才去见他。
但是……为何我的心会陷落得这么快?
您一定猜到,我和他斗是一件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尤其是在圣心别苑的那一夜,我本来可以逃走,却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为何?只因我的确已经迷恋上他,我不甘心将他拱手让给别人,宁可背负天大的罪名,我也要享受那一夜与他相守相依的幸福。
爷爷,您在天之灵,会怪我吗?
我是不是错了?深陷情网之中不能自拔,一陷再陷。直到去圣河救他,我已知道,我不能没有他,他若死了,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他的命与我是维系在一起的。
可是,我明明感觉得到他心里有我,为什么他不说出口?即使他可以紧紧地将我抱住,热烈地吻我,却还是不肯明白地表白心意,死硬着嘴来讽刺挖苦我。
既然如此,就让他吃点苦头好了。
我装病,装到最后我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病死,他终于姗姗来迟。我喜欢躺在他怀里入睡的感觉,但是仅仅一夜怎够?
陛下要借杀我的假象去试令狐笑的真心,这正中了我的谋画,我甘心赴死,终于逃脱出那个束缚我的金色牢笼。
只可惜,等了许久,最终还是要我来找他。但是,幸好这一次他留住了我,不至于再错过。
昨天晚上我躺在他的怀里,心中很开心。因为这世上有女子千千万,唯有我可以看到他的睡容。
他向来睡得很轻。昨夜他告诉我说,那是因为他必须保持警觉,防止外敌内奸的刺杀,为了圣朝,他不能倒下。于是我抱紧他,告诉他,现在这个圣朝我会帮他一起扛,所以在我的身边他可以安心地睡,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卦象说我们将纠缠争斗五十年。能有五十年的日夜可以与他在一起,哪怕是争斗,我也开心。
贺家与令狐家的恩怨就这样了结吧。不是孙女斗得累了,而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令狐笑为了整个圣朝的稳固大局都肯放过害他的宇文一家,我们两族百年前的恩怨下如也随风散去。孙女得到了一个值得珍爱一生的人,总比得到一个要算计一生的敌人要幸福许多,不是吗?
很想念您,很希望您能看见孙女开心的笑容。相信您泉下有知,一定和孙女笑得同样灿烂。
番外篇二
那天晚上,我看到七哥一个人在月下饮酒,我走过去,故意用一种很愉快的语气对他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七哥现在和李白一样了。”
七哥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手腕扬起——泼了我一身的酒水。
七哥很少动怒,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让他动怒,值得他动怒。但是为了那个女人,在我眼里向来深不可测的七哥第一次动怒了。这一次,他动怒的对象居然还是陛下。
七哥向来将国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自从那个女人“死”后,七哥居然不再和陛下说话。所有的国事只是在朝廷之上和群臣处理完毕,就算是陛下发问,他也不肯多说一句。陛下虽然屡屡动怒,却拿他无可奈何,只因为陛下离不开他,陛下心中最爱的人,是他。
我是陛下名义上的情人,但我心里明白,陛下每次看我看到最专注的时候,都是想透过我的五宫看到七哥的脸。我酷似七哥,但我不是七哥。
有一次,陛下喝醉了,在我怀中哭倒,他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对他这么好,千依百顺,他却对我不假辞色?”
我没有回答,只是帮他擦干了眼泪。其实我很想反问他,“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依然钟情于别人?”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又岂是能勉强得来的?只是我实在是看不惯明明两情相悦,却偏要装作水火不容,煞费苦心地去算计对方,其实到头来被算计的还不是自己?
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七哥和那个叫贺非命的女人。
我知道七哥为什么要对她另眼相看,不完全是因为她有一双和七哥一样精明狡诈的眼睛,还因为七哥的左手掌心里有四个字——死于非命。
那是在这个女人出现之前就印在七哥掌心里的。七哥总是很谨慎小心地把它们隐藏起来,但我发现它们已经许久。我不知道那四个字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去不掉?我只知道,七哥很痛恨这四个字,恨不得把它们都捏碎在手里。
那个女人,就是七哥的罩门所在,让他恨到骨子里的敌人。
七哥要杀她,我当然同意,也许我比七哥本人还不能容忍看到他有缺点存在。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七哥竟然放过了她,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