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儿背你进去?”
书房非经他允许,谁都不许擅入。石松曾被交代过进了书房后,便不得偷窥墙面。他是绝对信得过石松,可七巧儿……
“我那时急着去看你,偏偏又没力气。”华泽兰扶着他身子起身,揪着他手臂催促道:“啊,你别尽说这些,快些喝药才是啊。”
“我一会儿便喝。”
华泽兰轻捶了下他肩臂,柔声说道:“不许嫌药苦。”
“主子。”石松在外头唤了一声,打断了莫稽的话。
“进来。”莫稽粗声说道。
七巧儿推开门,石松首先进入。他一看主子气色,脸上便挂满了笑容,再看了一眼几案上药汤,便低声说道:“主子,您要是再不喝药,又把华姑娘急出病来,那可就不妙了。”
莫稽闻言,立刻拿起药汤,一饮而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喝完了吗?”华泽兰着急地问道。
“一滴不剩。”莫稽说道。
“你昏迷时,要是也这么合作,我就不用每回都喂得筋疲力竭了。你像个孩子似地……”华泽兰掩唇,垂眸浅笑了起来。
“你如何喂我?”莫稽挑眉问道,想证实他的梦境。
华泽兰自觉说错了话,一双柔荑连忙捣住唇,小脸飞红一片。
“石松,还不快点为你主子把脉。”华泽兰羞得只想找个地洞钻下。
石松上前到榻边,瞧了主子一眼,暗示地指了指双唇。
莫稽看着华泽兰羞态,他眼儿发亮,咧嘴一笑,笑意便这么一直停在唇边了。
石松和七巧儿一时傻了眼,怀疑自己八成眼花,否则怎么会看见主子在——
傻笑!
“不是要替莫稽诊脉吗?怎么大伙儿都没动静呢?”华泽兰不解地问道。
石松连忙上前,握住了莫稽手腕。
“主子体内多少还有些排不出之残毒,可能得花一些时间运功将毒化散。内力必然会耗损一些,不过身子是没大碍了。我一会儿就去熬药汤,助您气血运行。”
莫稽点头,利眸忽而朝七巧儿看去。
“你为何领着她到山岚温泉?”莫稽声音变冷,厉眼像两支铁箭射向人。
“奴婢是听说山岚温泉泡了对气管、皮肤都好,所以才会带着华姑娘去……”七巧儿眼眶发红地说道,双膝直打颤。
“你听谁说的?”莫稽大吼了一声。
七巧儿一听主子发起火,整个人便哭哭啼啼了起来。
“哭个什么鬼!再不说,我打断你一双腿!”
“莫稽——”华泽兰轻抚着他手臂,眼神柔柔地瞅着人。
莫稽纵有再大火气,面对她之柔情万种,也只能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七巧儿很快地将几位夫人所说关于山岚温泉之种种好,事后却又翻脸不认帐之情况,全都说了个一清二楚。
“敢在我背后搞鬼,分明活得不耐烦。”莫稽指节喀啦一紧,颈间青筋全都暴露毕现。“石松!”
“小的在。”
“吩咐下去,让她们几个一步也不准出房门。待到我身子痊愈时,自然会对她们有所处置。”莫稽看向七巧儿,粗声说道:“你护主心切,我待会儿便让石松把你卖身契给撕了,以后发给你双倍月俸。但是——此事若宣扬出去,你这辈子便休想再出我苍……”
莫稽硬生生打住了话,很快地看了华泽兰一眼,见她没听出异状,这才放了心。“休想再离开我这座山!”
“谢主子、谢主子。”七巧儿连连磕头,急得跑到华姑娘身边,拉着她的手,雀跃地嚷嚷着:“姑娘,您听见了吗?我是自由之身了……”
“真好、真好。”
莫稽一听,便知道这两人感情甚笃,脑中念头旋即一转。
华泽兰从未向他求些什么,他想要她向他讨些人情,想要她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地求着他……
“七巧儿,我还有一事要审你。”莫稽说道,疾言厉色了起来。“谁许你进去书房的?你难道不知道书房非经我允许,不得擅入吗?”
“主子,您就饶了七巧儿这一次吧!若是当时华姑娘没进书房唤您,您现在也许还在昏迷间呢,七巧儿也算是有功啊。”石松帮忙说着话。
“闭嘴。”莫稽怒斥一声。
七巧儿马上双膝落地,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书房不能进吗?”华泽兰拧着眉,知道情况不对。
“主子说过,若有人进了书房,便要刨了那人双眼。”七巧儿强忍着泪说道。
“当时情非得已啊……”华泽兰握着莫稽手臂,急着帮七巧儿求情。
“规矩便是规矩!”莫稽推开她的手。
“书房为何不许旁人进入呢?”她的手握了个空,心口一慌。
因为她的画像只许他一个人瞧见!
莫稽耳根子红了,说话嗓门也大了。“我定下的规矩,难道还容得别人挑衅?”
他从几屉里抽出一柄短剑,扔在地上。
金铁碰击地面,发出锵铛一声。
七巧儿跪在地上,吓到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
“你若伤了七巧儿,我便不嫁你!你要罚人,便罚我,是我让七巧儿进去的!”华泽兰大声嚷道。
“我饶过她,便是乱了规矩,这山上如何管事?”
“以后我帮你管,我保证不会再让大家误事!”华泽兰急着说道。
“你帮我管?”莫稽挑起她下颚,发亮黑眸锁住她的脸庞。
“我……我是说……我们成亲之后,我帮你分摊……”华泽兰愈说,脸庞愈垂愈低,洁白耳廓也染了粉。
她今儿个的脸红次数,怕是她一生总和吧。
石松朝七巧儿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谢主子不杀之恩,谢夫人保命之恩。我们这就先行告退,准备餐食去也。”
石松一句“夫人”,让华泽兰的脸蛋又辣红了。
“待我伤口全好,咱们便马上成亲。我要先到山下去买些绫罗绸缎,我要替你准备凤冠霞帔、珠宝玉翠,好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亲。”莫稽握着她手掌,大声说道。
“我不要什么珠宝玉翠,我只想知道你上回下山是否捎了信息给我家人呢?”她着急地问道。
“是。”他说谎,因为不想让她为这事操烦。
“这样我就放心了。”华泽兰捣着胸口笑了,却又慢慢揪起了眉。“只是……你真想娶我吗?我这双眼睛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啊。”
“谁说你看不见!我就要你看着我——”莫稽握起华泽兰小手,往他头面上一摆。“这是我的额、我的眉、我的眼。”
华泽兰指尖被他粗厚皮肤灼热,掌心被他满脸虬髯刺得热辣,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这是我的鼻、我的唇……你看得真切了吗?”他紧望着她脸庞,慎重地说道。
她的手被拉着碰触到他高挺鼻梁及长着胡髯之丰厚双唇,他的模样像火般地渗入她脑子里。
她知道他有一张威猛方正脸庞,两道浓密剑眉、一对炯然大眸,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啊。
“你瞧真切了吗?”他粗声问道。
华泽兰点头,指尖再度抚过他刚硬脸庞,泪水纷纷滚落眼眶。
“日后我便是你的眼。”莫稽牢牢握着她手,搁在胸口。
华泽兰抚着他脸庞,感动地轻笑着,那笑容较之初冬绽放之雪梅还清艳动人。
他痴痴瞧着,全然忘了今夕何夕。
“那么日后……”华泽兰倾身向前,将双唇偎上他的唇,柔柔低语着:“我便是你的人了。”
第七章
莫稽清醒之后,体内貂毒在他能吃能睡能练功之情形下,不过才十余日便全数给祛除。
倒是华泽兰身子底子差,某日被他带至山顶受了风寒,几日来总咳个不停。
莫稽盯她身子盯得紧,嗓门自是不免又大了几分,可这回倒没人真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了。
这半个多月来,莫稽雄浑笑声不时在苍山之间响起。只要是身在莫府之人,便都将主子之改变看在眼里,个个不知所措了起来。
十多年来,他们早习惯了主子怒板着脸,大吼大嚷地摔砸物品,随便一瞪眼、一举手,便像要撕裂人一般。所幸,现下来了一个华姑娘,让主子多了几分人味。
不过,谁也没法确定,主子这份人味会不会延伸至旁人,只能暗自安慰自己,若真惹恼了主子,至少还有个华姑娘能代为求情哪。
这日,莫稽一早便进了小石屋,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明日便要下山,和山下探子联络,看看是否已有谋害她凶手之消息,并想顺道为她采买一些东西。
因此,他想赶在下山之前,为兰儿制出一把匕首。
虽说在这苍山之上,没人敢动她一根毫毛,可他心里总想着要给她一只定情物。
而这定情物若能由他亲手所铸,便是再适合不过了。
莫稽自夔纹浅铸模间拿出匕首,放到火坫之上,拍击出他要的薄度。
在经过了过火、冷却后,匕首已闪着明光。他反掌再抽出一把利刃,压于匕首上反复地磨平、抛光……
自早至晚,莫稽眼睛酸了,全身肌肉州也因为持续同样姿势而紧绷酸痛着,可他并未歇息,只侧身燃起台边灯芯,非得熬到匕首完成,他才愿意直起身。
他握着匕首仔细打量着,见那白银光泽在烛光下闪着绝色剔亮后,他才满意地点了头,并拿过一只丰皮软套,将匕首置于其间。
成了!这匕首小巧轻盈,即便是她那双玉般细掌也能轻巧地使用哪。
莫稽跨出小石屋,夕阳正西下,晚风徐徐送来倦鸟归巢时之翅膀拍击声。
他竖耳一听,远远便听见在那座新栽之百花园里,兰儿正与七巧儿说话的声音——
“这桂花真香。”
华泽兰声音含笑,莫稽一听,双唇也不觉微扬了。
“姑娘,你的脸儿最近怎么老是红红肿肿的,像被什么东西螫到一般?”七巧儿大声问道。
“我……没事……”
莫稽咧嘴低笑,一听兰儿这声音,便知道她必然是又羞红了脸。
她小脸上那些红肿,全是因为他。
这些时日,她的柔情万千总让他情不自禁,吻得深了,搂得紧了,她一身雪般肌肤便要遭殃。
得想个法子才是啊,他可不想洞房花烛夜之际,把她全身折腾得青青紫紫的。
“姑娘,你怎么又脸红了啊?”七巧儿又问。
“咱们快到灶房吧,我想去瞧瞧我给他炖的那盅汤好了没。”
一待那阵细碎脚步声远去,莫稽将那把要给她的匕首收入腰间,他起身飞步地跃向石堡,不消一会儿功夫,便已抵达。
“去给我拿盆水过来。”他粗声向仆佣交代着。
他进了书房里,不过几步时间,仆佣们已备来了一盆冒着热气之温水。
“怎么这么快?”莫稽奇怪地问道。
“华姑娘吩咐,下午过后,每隔一个时辰,便烧壶热水。待您一出来,便即刻给您送上。”
“你们出去吧。”
莫稽看着那铜盆里的热水,心满意足地一笑,继而抬头看向铜盆上那方铜镜,
铜镜映出他模样——
满头满脸墨胡在忙碌一天之后,杂乱自是不可言。身上衣物也早在铸剑之际,早早便褪至腰间。魁梧肩臂下之黝麦肌肤,一看即是干粗活之人。
他这副野人模样,若是兰儿双目能视,想是早早便要退避三舍了。会不会有朝一日,她若复明,便要嫌弃他的鄙野,配不上她那般清雅哪?
莫稽恶狠狠地瞪着铜镜里的自己,用力地摇着头。
不,他相信她不会以貌取人,但他这满脸大胡子,也确实不该再伤她了。
莫稽不舍地抚着胡髯,自腰间拿出一柄薄如蝉翼利刃,下定决心地刮下了第一刀。
年少的他,武艺虽然惊人,样貌却因过分年轻而显得不够骠悍。他于是蓄起了一脸虬髯,配合着高大身量,总要在第一眼便将他人震慑在原地。
莫稽几回刀起刀落,铜镜里露出了一张俊挺性格脸庞。
他瞪着自己久违脸孔,一时之间竟感到难以适应。
舀起温水很快地洗了把脸,简单擦洗了下身躯,换了件衣裳,便走出了书房。
门外,石松正提着一篮药草经过。
“主……子!”石松手里药草“咚”地一声掉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再看一眼,就把你的眼刨出来——”莫稽怒咆一声,板起脸孔。
“您早该把胡子给剃了,您这副模样相貌堂堂、挺拔如松……”石松看着主子脸庞,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主子莫非脸庞泛红吗?
“你是嫌舌头太长,还是活得不耐烦了?”莫稽大吼一声,转身就走。
没了胡子之第一坏处,便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将他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可恶!
莫稽转身大跨步地走向主屋,一路施展着轻功。
无奈是,这一路上锅碗瓢盘落地之声仍然不绝。有人捣着嘴,有人惊呼出声,有人则是猛揉眼睛,不能置信眼前面容阳刚且好看之男子,竟是——
主子?
莫稽被大伙看得恼了,不禁怀疑起自己模样是否像鬼,否则怎么所有人表情全都失常。
幸亏他的兰儿看不见。莫稽心里如此忖道,才踩进主屋院子,心情便好了起来。
“兰儿!”他推门而入,粗唤了一声。
“主子,您来了……”正在替华姑娘梳妆之七巧儿一听门被用力踹开,马上抬头招呼着。
门口站着一伟壮男子,眼神带杀气,面容却极有男人味,甚是好看。
“华姑娘……正在……”七巧儿看着来人,结结巴巴地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怎么了?”华泽兰一听见七巧儿声音不对劲,她立刻看向门口方向。“莫稽,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莫稽瞪了七巧儿一眼,目光再回到华泽兰脸上时,却再也挪不开视线。
她穿了件葱白衫子,柳绿青裙,肩搭松花绿披子,略施了薄妆。她模样原就秀雅,现下于眉心之间又缀了一抹金钿,唇上也多抹了胭脂,整个人于是平添了几许清艳,像个新嫁娘一般。
“莫稽?”华泽兰低唤了一声。
“你真美。”莫稽一个箭步走到她身边,挑起她下颚,痴痴瞧着。“你美得像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子……”
“我哪有那么美。”她羞红了脸,微声地说道。
“有有有。”七巧儿在一旁帮腔,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主子脸上。
华泽兰习惯性地伸手去碰他的脸庞,只是——
触感之光滑,让她倒抽了口气。
“你……你剃掉胡子了?”华泽兰捧着他脸庞,惊诧地低呼出声。
“我不想老是扎疼你的脸。”莫稽在她掌心印下一吻。
华泽兰羞红了双颊,一旁的七巧儿先是不解地皱着眉,继而吐着舌头,也跟着红了脸蛋。原来姑娘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啊!
“七巧儿,他模样瞧来可年轻了些吗?”华泽兰迫不及待问道。
“主子爷剃了胡须,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七巧儿大声地说道。
华泽兰感觉在她指掌之下,他面颊温度正升高着,不禁低笑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