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她身子往前倾得多低,他却总是在下次马匹奔腾时,紧贴回她身后。
冷风刮过脸颊,她缩着身子,打了好几个哆嗦。
“冷吗?”他问。
华泽兰别过脸,一语不发。
莫稽瞪着她毫无血色小脸,受够她这般毫无反应。黑厉兽眸一眯,方正脸庞怒戾一生。
他从不想从任何人身上求得什么,可她不同。他在她身上投入的——是他的心啊!
“你不冷,那咱们就再骑快些。喝——”他扬起马鞭,刮来一阵冷风。
“不要!”华泽兰蓦然回眸,眸子里漾满水气。她一向怕高,现下却被载在快马上于山间狂奔,光是想象这画面,便足以让她腿软哪!
“不要吗?”莫稽以马鞭挑起她如冰尖巧下颚。
一颗泪珠从她眼眶里被摇落,碎在他掌心里。他心一悸,胸腔里被人燃起一把火。
“求我。”他命令道。
华泽兰倒抽一口气,纤弱身子摇摇欲坠地倚着马首。她是华家大小姐,父母之掌上明珠,她几时曾经求过谁。
“我可以骑得比方才再快两倍。”莫稽目光炯然地瞪着她,就是要她服从于他。
华泽兰泪水落得更凶了,但她却不曾哭出声来。
“驾——”莫稽拉起缰绳,马匹前腿高扬而起。
华泽兰吓得双手在空中漫抓着,身子在瞬间向后倒入他怀里。
“求你……”
莫稽听见她微乎其微的低语,他扬唇微笑了。
这可是她第一回顺着他哪!
“你吓坏了。”他一掌捆住她纤腰,将她往后牢牢揽在胸前。
“放手。”华泽兰想扳开腰间那只勒得她喘不过气的铁掌,却连他一根手指都掰不动。
“别动,当心掉下马。”他低声说道,放缓了马速。
华泽兰恼他随意轻薄人,用力推着他手臂。
他眉头一皱,微松开手臂。
她没料到他松了力道,推人手臂失去了准头,整个人蓦然飞了出去。
华泽兰感觉自己凌空飞起,她吓到连尖叫力气都没有,只能蜷住身子等待着落地之重击。
倏地,一阵热风朝她脸面袭来,一股干稻草味道扑入她鼻间,她整个人被搂进一道坚硬怀抱里。
砰!
她被搂着在雪地上打滚了几圈,却是除了头晕之外,身上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伤了哪里吗?”他单臂拎起她身子,将她置于身下,双手胡乱地在她身上寻找着伤口。
“我没事。你别碰我!”华泽兰才回神来,便气急败坏地想拨开身上之大掌。
莫稽一反掌,轻易反控住她双腕。
此时,她身下雪白裙摆被撩起,露出了一对白皙小腿——上头为数不少之大小瘀紫,看得他沭目惊心。
莫稽握住她纤细脚踝,粗声问道:“这些伤哪来的?”
“你放闷——”
“刚才叫你别动,当心掉下马,你是听不懂人话吗?现在可好了,搞出一身伤!你是豆腐做的吗?”
“我听得懂人话。但你趁人之危,轻薄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也敢自称为人!”被一个男人撩高裙摆,握着脚踝,她所受到之屈辱,早让她顾不得教养地大叫出声。
“你——”莫稽一个出手,牢扣住她尖尖下颚,狠眼瞪人,口气阴森地说道:“从来没人胆敢在我面前,说我不是人!”
华泽兰虽是看不见,但莫稽那欲置人于死地之恶狠低吼,仍让她打了个寒颤。
莫稽卧蚕眉揽成死紧,瞪着她强忍恐惧之倔强小脸。
谁都可以怕他,但她不许!
可她又真的怕他吗?这苍山之上,也只有她胆敢当着他的面骂人了。
“哈哈哈——”
莫稽忽而仰头豪迈地大笑出声,一时之间,天地全都被他的笑声所占据。
这人真怪,被她骂不是人,他怎么还能发笑呢?这人莫非是傻了?还是疯了?华泽兰不解地眨着眼,粉唇纳闷地微张着。
莫稽笑声渐歇,低头一望,瞧见的便是她一脸疑惑之娇美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唇,撬开她冰冷唇瓣,强行将他的火舌喂入她唇间。
华泽兰感觉他的味道浓冽地进了她唇间,甚至还吮着她的舌尖不放,她吓傻了,纤腕推不开他,只能屈辱地落下了泪。
他尝到她的泪水,却舍不得放开她软绸般唇舌,只是慢缓了吻,再轻尝了几回,记住了她味道,才肯松手。
华泽兰一得了自由,马上抱着双臂,翻滚至一侧。
“你还滚!嫌自己身上伤口不够多吗?”莫稽一掌便制住她未受伤之右肩。
华泽兰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身子一僵,即刻低喊出声。“你若再轻薄人……我便咬舌自尽!”
“你敢!”莫稽大怒,大指攫住她下巴,怒声咆哮道:“你信不信要是你再说一句轻生话语,我便在这处竹林里要了你!”
“你禽兽不如!”她急得泪水直流,全身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莫稽不答话,屈膝跪于她面前,打横抱起她身子。
“你放开我……”她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只怕他会乱来。
“我说过要教你武功的。”
“我能自己走——”
“我不想让你自己走。你若是再挣扎,我就再吻你。”他朗声宣布道。
华泽兰闻言,即刻僵住身子,冰柱一样地凝在他怀里,脸色亦冷得如同山顶上之积雪。
莫稽咧嘴一笑,内劲一提,脚跟一踮,揽紧她身子便往前疾奔。
华泽兰怕摔着,更怕她若是再挣扎,他真会再度轻薄她……她顾忌得太多,于是什么也做不了了,只得乖乖地偎在他怀里。
感觉他身轻如燕、迅捷如狼地前进着,他的怀抱也像一毯毛皮,温热地裹着人……华泽兰想着想着,不觉地慢慢合上了眼。
莫稽感觉到怀里人儿呼吸变得平稳,姿势亦变得柔软了,他好奇地低头一瞧——
她羽睫已合,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眼神一柔,旋即放轻脚步,将她拥入一处盖于竹林边之小座石屋。
将她放上湘竹铺席,推开西窗一寸,让外头带着绿竹淡香之风徐徐吹入,撩动她发梢。
才定神凝望她,他心头便不自觉地抽紧了。
他希望她这辈子别再有能看见之一日,那么她便能够一直这般偎在他膝上——他孤单得太久、太久了。
莫稽犀利眼神一黯,孤傲脸庞闪过一丝落寞。
他闭着双眼,回想着书房里的那方画卷。画中人儿手执紫兰,出色绝尘之眉目、容貌,他无一不熟悉。
画中人如今正在他怀里安眠哪!
莫稽睁开眸,咧嘴一笑,却因为不熟悉这样举止,很快地便又再度抿紧双唇。
他痴望着她,只盼得时光能就此暂停。
“泽兰……”他情不自禁地唤出她名字。
“唔。”华泽兰眉头微蹙,羽睫微颤了几回,当鼻尖呼吸到淡淡竹叶清香,她唇边先是扬起一抹笑,脑子却又很快地想起方才发生之事。
“啊——”她惊呼一声,急忙地便要起身。
“给我躺好,不许摔到榻下。”一声怒吼自她身后传来。
华泽兰贝齿陷入唇间,这才惊觉到她正被他环抱在怀里。那些亲吻回忆在脑间闪过,让她脸色再度变得青白。
“此处石屋是我铸剑之处,旁边这处竹林隐蔽,冷风灌不进来。明儿个开始,咱们就在这里练功,你今儿个先多走些路,把气给调顺,听懂了没!”
莫稽双手撑在她腋下,轻而易举地将她揽下床,不由分说地便握着她手腕往石屋外头走。
华泽兰还来不及多想,足尖便已踩上了泥土。竹叶被风吹动之簌簌沙声,滑过她耳边,让她站在原地。
“我原来住的屋子旁边,种着几捧七弦竹。”她哑声说道。
“现在你有一整林的竹子——刺竹、七弦竹、桂竹都有。你若还想要什么竹,只要开口,我便全都给你找来。”莫稽折了—段枯竹放到她手里,“拿着。走路前,先以竹杖在身前左右摆动,便可知前方是否有障碍。”
华泽兰握着竹杖,呆愣在原地,用她的方式静静地“看”他。
这回,他不是要强占她身子,他是真心要教她武功的。
莫稽明知她瞧不见他,可被她一双清澈眼儿这么瞅着,心里也不禁激动了起来。
“我在里头铸剑,你在外头冷了就进来,有事便唤我,我一定能听见。”莫稽粗声说道,耳根子火辣辣地红着。
华泽兰听着他斩钉截铁地保证,她心窝顿时一暖。
“你真好。”她脱口说道,浅浅一笑。
莫稽倒抽一口气,不能置信地瞪着她。
华泽兰很快地别开头,白玉脸颊染上一层桃红——她怎可说出这般轻佻之言呢?
“我进屋了。”
莫稽蓦地逃难似地冲回石屋内,生怕自己一个定力不够,便又轻薄了她,惹她发火。
他拿起石锤用力地敲向一把磨了一半的剑,好发泄胸口那股激荡情绪。
铿锵一声,那把他锻了几日的长剑,霎时一分两裂。
他瞪着断剑,却是——
咧嘴笑了。
目光看向半阖之门外,只见她正抚着一方竹叶,低头于其上深吸了口气。
她唇边噙笑,那抹满意轻笑绝色到足以夺走他心魂。
他如今哪有心思锻铁,哪有心思削平剑身。偶尔响起之金石相击声,不过就是不想她起疑心,知道他正在窥看她的掩饰之举罢了。
他不敢奢望她会像他买回来的那些女子一样,为了财富而对他百依百顺、极尽谄媚能事。
他只希望她能够偶尔如同今日一样地对他微笑;他只希望她能够偶尔靠在他怀里歇息;他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抚着他的发丝,对他轻声细语;他只希望——
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第四章
上山数月,华泽兰肩上伤口已完全复原。当初因为受伤而憔悴之脸庞,已渐渐恢复了丰腴。因为失明而总显得愁苦之双眉,也由于释怀与习惯,而逐日增添了笑意。
华泽兰知道她或者一辈子都没法重见光明,但她晓得自己得坚强地活下去。
失明并不影响她写字、失明并不曾让她拨算盘之技能变缓、失明亦不影响她练功——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傍晚被莫稽带着一同到竹林里练功,她早已练出了一些兴味。
莫稽要人替她裁了一套扎脚裤子,她初时穿着挺别扭,现下倒也甚是习惯这般能够随意坐卧之感觉了。与现下相较起来,她过去日子倒像都在恪守一些什么前人规范,如今方算是得了个大自在一般。
虽说如此,她想回家、对家人之思念,却是不曾因此稍减。
因此,每回才惦念起他对她之千百般好,心里便又立刻怨起了他。
这般矛盾情绪,如同她对他之情感一般。他限制了她,但他又总是尽可能地给她自由,带着她在这座藩山里四处徜徉。
她不敢问他,若她这辈子武功都伤不了他一分一毫,他难道就留着她在身边一辈子吗?她是看不见了,但这男人待她之用心,她却是瞧得分明哪!
可她对他,真动心了吗?
华泽兰站在竹林,手握着竹枝,怔怔地发起愣来。
“你分神了!”一记大掌倏地抽走了她手间竹枝。
华泽兰一惊,这才赫然想起自己正在习武。莫稽要她练习以竹枝连挽十个剑花,可她却老是练不好。
“再让我试一回吧!”华泽兰朝前方伸出手,想讨回竹枝。
“今日练习得够久了,进来屋内吧。”莫稽把竹杖递给她,大跨步地往前走。
华泽兰握着竹杖,缓步地往前行。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放心,因为她知道莫稽并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几回,她险些跌倒时,总是他适时地扶住了她。
“到榻上坐着,几案上有个东西要给你。”他说。
华泽兰依言而行,在几案上抚到了一把古琴。
她搂着古琴,久久无法言语,再抬头时,已是眼眶泛红。
“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
“你若不会,我便找人教你。”他知道她不喜欢无所事事之日子,便尽力为她寻觅她能做之事,免得她觉得生活无趣。
华泽兰知晓他心思,心窝一暖,眸光也变得柔和了。
住在这里,穿的是绫罗绸缎,裹的是狐裘暖衣,日常饮食虽只是寻常,但城里一些时兴点心总不时出现于桌几之间。一时用心容易,但日久则见人心。莫稽真是时时刻刻都费尽了心神想让她觉得自在哪!
可她真正想要的,他能允她吗?
“真的不能让我送封家书回家吗?”华泽兰仰头看他,轻声地说道。
“不行!”莫稽一声火暴怒吼,打乱所有平静。
他怎能冒险让她的家人将她带走?更不能冒险让她知道他就是苍狼!
她若知情了一切,她待他便不会是这样温柔姿态了。
她定然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露出惊惧眼神。也许只要他再出声大吼,她就要吓得以为他要噬人骨肉了。
知道他在气头上,华泽兰侧过身,也不与他争辩。
她抚着古琴,静静盘腿坐正,闭着眼回想着古调。指尖才一拨弄,曲调未成便已先带出了哀情。
她指尖拨得飞快,弦弦声声都是她这些日子内心说不出之苦痛。泪水湿了整脸,滴在琴弦上弹出另一种心伤。
“不要再弹了!”莫稽重重一拍桌子,脸色一沉。
华泽兰一惊,指尖多施了几分力。
当地一声,断了琴弦,她的手指被割出一道血痕。
“我把这琴拆掉当柴烧了。”莫稽伸手抢过古琴,往旁边一摔。
“别这样!”华泽兰低喊一声,双手才触着古琴一分,手腕便被他给攫住,重重地拖到他面前。
鲜血染在皙指上,有种近乎诡媚之艳色。
莫稽握住她手腕,放入唇间吮住了那道口子。
“别这样!”华泽兰一手推着他肩臂,卯足全力想抢回她手掌。
他没松手,直到唇间血味淡了,才将她指尖挪到眼前细看。
那一道血痕有她小指头那么长,割得颇深,红线一样地横在她掌间。
“我去叫石松来替你上药。”他拧着眉,觉得那伤像是割在他心口一样,虫啮似地螫着。
“那不过是个小伤口。”她想握紧拳,可他不许。
“你不能有伤口。”他强硬地说道。
“我已经瞎了,一丁点小伤口又如何?”她低声说道,一抹苦笑漾上唇边。
莫稽身躯乍然僵住。
“谁允许你这样说自己!”莫稽一臂搂过她纤腰,一手握起她下颚,黑眸紧锁着她脸庞。
“不要碰我!”华泽兰推着他肩膀,眼缝里沁着泪,手臂使劲地要将他往外推。
莫稽瞪着她,见她用纤细手腕拚命地抗拒他的逼近。
他恼了,蓬乱乌发下那张犷野脸庞变得凶霸,张牙舞爪地像是要毁人一般。
他反掌圈住她一双细腕,瞬间将她推平在长榻之上。
华泽兰娟容惨白,细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最痛恨这种即便她费尽全力,也没法子动摇他一根毫毛之无助。她不愿一次又一次地卑微于他的身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