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也不否认,反倒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熬夜看书了?”
“读书人会熬夜看书也是自然的,不是吗?”
“你认为我需要熬夜看书吗?”他诧异地反问。
“当然了,你学问那么好,平常在家肯定很认真学习,花的心力比别人多,才会拿到好成绩。”银心理所当然地道。
马文才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所有人都当他天资聪颖,不需要花太多功夫就能有好成绩,他也自认为他很聪明,学什么很快便学透了,然而他并不是天生的神童,从四岁起他就开始识字背书,打下良好的基础,在课堂间他除了认真听先生教导,平时还会大量阅读书籍,充实知识,成绩自然领先同侪许多,他或许自负才智高人一等,但能胜过别人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从不懈怠。
他没想到从没有人看出来的事,竟被她看穿了,而且会用这么平凡的眼光看待他的,她是第一人。
马文才低笑一声,她果然是个奇葩。
银心纳闷的看着他,真不知道她是说了什么话惹他笑了。
“你真的会按摩吗?”他好笑的问道。
她捧着他的脸的双手都发热了,她咽了咽口水,才道:“当然,人的脸上有几处穴道,可以消除疲劳,像这里是睛明穴……你太高了,坐下来我帮你按吧。”
他依言坐了下来,让她帮他按脸上的穴道。
没多久,她就觉得哪里怪怪的。“马公子……请你闭上眼。”和他对看着,她无法下手啊!
马文才觉得可惜,他还想好好看着她的表情呢,不过他也看出她有些局促,也不为难她,闭上了眼。
银心终于可以放心的帮他按摩穴道,她细看着他的五官,暗叹着他长得真漂亮,一不小心还会失神,她连忙摇摇头,让自己专心一点。
这一刻很静、很静,彷佛世上只剩他们两人,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只能感觉到风的流动、草的气息,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她替他按了睛明穴,又沿着眉宇按压攒竹穴、鱼腰穴,还有太阳穴,大功告成了。“马公子,觉得如何呢?”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的笑脸,他也不自觉勾起嘴角。“在你按下去时会有酸痛感,但按完之后很舒服。以后午休时你就顺便帮我按摩吧。”
“没问题!”银心爽快的道,接着像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马文才看出她似是有疑虑,问道。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马公子,你一直都一个人吃饭吗?你和同窗们不是很要好吗,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吃饭呢?和朋友一起说说笑笑的,也能消除疲惫。”
“得了吧,平常被这样一群人围着,实在吵闹,休息时间我不想被打扰。”他哼了一声。
银心一脸怪异。“我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
“朋友?”马文才有些啼笑皆非。
“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些人不过是来巴结我的,想得好处。”他不屑的道。
他是首辅之子,又当过太子的伴读,和太子交好,皇上也很看重他,同侪们不是像王志尧那样嫉妒他,处处与他作对,就是羡慕他,想巴结他,日后好在官场上受到他的提携,他怎会将那种人当成他的朋友?
银心听他这么说,蹙起秀眉。“这样不是很寂寞吗?”
她真没想到,外表光鲜亮丽、前程似锦的马文才,居然是这么的……寂寞。
马文才的心猛地一震。
身为官宦之家嫡长子的他,从小爹娘就对他教导严格,对他有着很高的期望,也因他聪明又优秀,他成为家族里最备受期待的人,被捧得很高,一举一动都备受注目,怎么会寂寞?
但,他确实是寂寞的,父亲是现任首辅,娘亲也出身于权贵之家,他们把家族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在乎他这个嫡长子是不是优秀出众,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只是想巴结笼络他,并非真心相待,每当夜深人静,当他的思绪从书海回归现实时,总会有自己是孤身一人的错觉,内心空荡荡一片。
他以为他可以忽略这种苦涩,毕竟都这么过了许多年,可是如今被她挑明,他不免有些怅然。
“我寂不寂寞又如何?”马文才故意这么问,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银心着急的道:“这怎么行,人不能没有朋友,这样内心会干枯而死的,不如这样,马公了,我来当你的朋友,我可以陪你吃饭、陪你聊天,在你疲惫时为你打气,在你难过时安慰你,如此可好?”
凝视着她那双澄净的大眼,他难掩感动,她不像其它人,接近他都是有所目的,她只是很单纯的想为他做些什么,真心的想陪伴他。
“只要是你的朋友,你就会对他好吗?”马文才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我会对我的朋友很好,只要是我认定的人,我就会对他好。”就像小姐,还有祝府里的下人们,他们对她好,她就会对他们更好。
她说这话时,眸底映着真诚,他看得出来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会信任到底、追随到底,真傻……不过,他就喜欢这样的她。
马文才露齿一笑,突然身子一歪,躺上她的大腿。
银心狠狠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道:“马公子,你怎么……”
“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借我躺一下又何妨?”他将她仓皇又羞涩的模样尽收眼底,心里坏坏一笑,嘴里却说得理直气壮。
他当她是朋友了!她难掩欣喜,但随即又陷入烦恼,这么躺着真的无妨吗?
他是男人,她也是“男人”,男人跟男人……是不是太亲密了?他明明是喜欢小姐的,怎么会做出这种让人误会有断袖之癖的举措?
马文才看着她的脸色变来变去的,却很坏心的假装视而不见,甚至干脆闭上眼休息。
好凉爽的风,好温暖的滋味,他向来绷紧的心放松下来,不需要防备,也不需要武装,那么的坦然自在,都是因为她。
从小,他这个嫡长子就被当成马家接掌者栽培,弟妹们在院子里玩雪的时候,他得待在书房念书,为了当好弟妹们的榜样,他不能有一丝过错,他看似众星拱月,却过得比谁都辛苦,但他从不埋怨,因为这是他自愿走的路,他明白,若想走到和父亲一样的地位,甚至超越,就必须有所牺牲。
等到入朝堂为官后,围绕在他四周的可不只巴结笼络他的人,还会有想加害他的人,从此他会过着尔虞我诈的日子,或许会比现在更寂寞,可今日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从未有的安心和放松,这让他逐渐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往后,他身边有单纯忠诚如白纸的她陪伴着,该有多好?如果可以得到她……马文才猛地睁开黑眸,眸底闪灿着一股渴望的灼亮。
第4章(1)
今日,祝英台从书院回府,刚换回女装,就被爹娘叫过去。
银心在厅外候着,不知怎地,她心头泛起一丝不安,没多久,便听到厅内传来小姐和老爷争执的声音——
“爹,我不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丨”
“马大公子是首辅之子,有何不好?他看得上你,想和祝家结亲,是你的福气。”
“爹,那个人、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他往后会成为大奸臣的!”
“胡说八道!马大公子聪明优秀,他爹是首辅大人,他又与太子交好,很得皇上看重,以后他在朝为官可是前途无量。”
“我就是讨厌那个人,我不要嫁给他!”祝英台焦急又气愤的吼道。
向来疼宠女儿的祝尚书也不免来气了。“去念个书都念到会忤逆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叫梁山伯的穷书生来往吗?我派人查过了,自从他当官的爹和大哥过世后,便家道中落,只剩门面还撑着,我不准你跟那种穷酸的人再见面,你以后也不用再去书院了!”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梁兄,还不准我跟他见面,你太过分了!”
“好了,你们父女都好好说话,屋顶都快掀了。”个性温婉的祝夫人终于说话了。
祝尚书难掩气愤,说话的音量更大了,“过几日马大公子会亲自来提亲,你最好安分点。”
接着传来祝英台的大吼声,说她宁死不从。
银心在厅外听得一清二楚,这消息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神情呆滞。
小姐要成亲了,而且要嫁给马文才?这也太突然了。
不,并不突然,是她忘了,马文才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祝英台未婚夫的重要角色,这是注定好的情节,只是她没想到那么快就上演了。
“呜……”祝英台委屈的跑了出来,满脸都是泪水。
“小姐!”银心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担心的追了上去。
祝英台一路奔回房间,想砸花瓶发拽,偏偏她本不是这种会撒野的人,最后仍是轻轻放下,改用手捶着桌面哭喊道:“谁要嫁给马文才那个阴险小人,我喜欢的是梁山伯!爹怎么能看不起梁山伯,他文采翩翩,哪里配不上我了,他比马文才好上十几倍!”
马文才才不是阴险小人丨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银心觉得他人很好,对她又温柔,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她已经将他视为重要的朋友,实在不太喜欢小姐这么说他,但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毕竟小姐已经够伤心了,她不能再刺激她。
“银心,我该怎么办?爹是铁了心要我嫁给马文才,也不准我上书院,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梁山伯了?”祝英台哽咽哭诉,好不可怜。
“小姐,你不会见不到梁公子的……”银心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说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不只是为了小姐,也是因为她发现只要想到小姐即将和马文才成亲,她的心里就有一股不明所以的落寞……
祝英台被禁足了,无法到书院和梁山伯见面的她,饱受相思之苦。
银心看在眼里,于心不忍,想着难道她什么都不能为小姐做吗?
祝尚书不让女儿去书院,里里外外都让人盯着,哪里都去不得,而且这一次她就算使出绝食这招也没用了,只要她不吃饭,丫鬟们包括银心在内都会跟着受罚,最后她也不得不屈服。
几天后,马文才来提亲,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银心想起那一天马文才穿着一身月牙色锦袍前来祝家提亲,那丰神异彩的模样,让她觉得他就像个陌生人,两人之间彷佛隔着很遥远的距离,当时她说要和他当朋友、一起开心吃饭的情景,已宛如隔世。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小姐。
以后她要叫马文才姑爷吗?他当了姑爷,她还能当他是朋友吗?他们还能自在的说话聊天吗?
他要跟小姐成亲,好歹也跟她这个朋友说一声吧,他们每天一起吃饭,她连大腿都借他躺了,他都没有向她透露过,真没义气!
银心并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很在意他,又有点气恼,还有点落寞和酸楚,好复杂的情绪不断纠缠着她的心。
马文才和祝英台的婚事就订在下个月,筹备时间只有一个月,实在匆促,马家的说法是两人八字合,在下个月的吉日成亲对双方是最好的,另一方面马家也希望马文才早点成家,便可以心无旁骛的准备明年的科举,马文才虽才弱冠之年,却早有许多同侪都已经迎娶正室了,先成婚再立功名,是达官贵族间常有的事。
这婚事是马家主动提及的,祝尚书受宠若惊,他深怕夜长梦多,自然也觉得愈快成事愈好,毕竟他也找不到比马文才更好的女婿了,再加上祝家也有几个儿子在当官,和马家成为亲家,可以能让儿子们前程更好。
祝英台是最不快乐的新嫁娘了,她日渐消沉,愈来愈瘦,祝家人都很担心,祝尚书拉不下脸来哄女儿,派上她五个哥哥轮流劝她,就怕她想不开,但她的心情还是很不好。
直到今天,她反常的吃了三碗饭,精神变得很好,朝银心神秘兮兮的轻声道:“银心,我要逃婚。”
“小姐,你说你要逃……”银心震惊的拉高嗓音,被小姐一把捂住嘴,才想到隔墙有耳,她意会的点点头,待小姐松手后,她才小声道:“小姐,你打算怎么逃?”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但逃婚的残局很难收拾,而且老爷的防线可坚强了,房外有人看守着,只要小姐一踏出房门就会被牢牢盯着,后门也看得比以往还要严,要怎么逃?
祝英台看了看门外,外头有人看守着,她小声的说:“有人会帮我。”
“是谁?”银心好奇问道。
“是书院里的同学,他知道我和山伯的事,受到我们感动,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人叫什么名字?”银心继续追问。
祝英台想了下,回道:“我不知道。”
银心在心里偷偷翻了个大白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小姐该不会被骗了吧?”不能怪她这么想,在书院里,小姐只和梁山伯交好,梁山伯向来独善其身,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帮他们。
“我没有受骗,我还有信为证呢!那个人是真心要帮我的,只是他有苦衷不能说出他的身分。”祝英台马上把信拿给她看。
上头写着他是她的同学,说他无意间发现她和梁山伯的恋情,想起他曾经也有个女扮男装无缘的恋人,却被迫分开,因为两人的遭遇太像了,所以愿意帮助她逃婚。
“他无法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知道那种痛苦,所以他才想帮我和山伯,真是好心人。”祝英台感动的道。
银心却感到古怪,她怎么觉得这故事是用来骗天真烂漫的小姐的?
她的性子虽然机祝英台一样单纯,容易相信人,但她比祝英台实际,还有着敏锐的直觉。
祝英台看出她不相信,再三强调,“这是真的,我没有被骗,这封信就是那位同学差人送来的,他让那人来我们府里当短期丫鬟,说是以后就由那丫鬟帮我和山伯送信,也暗中帮助我和山伯私奔。”她又拿出了另一封信。“你看,这是山伯写的信,是那丫鬟拿给我的,这确实是山伯的字迹没错,所以那位同学不会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