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深明大义。”国主眷冷笑。
“负责这件事的人,你们想找谁?”
冷纪河的头微偏,目光看向一旁的冷烟凉,他安详和善的眸光,暖暖地覆盖在她身上,让她顿时产生某种错觉,以为大哥从来不曾消失过。
“虽然是风家负责统筹,不过夫人的意思,烟凉是第一个冲进去想救她的人,而且在太和国的访问期间,她也是她的贴身护卫。”
“这就是你的目的?”国主眷的神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凝视冷纪河的眼神冷若寒冰。
“想将冷氏一族从太和国、从我的手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抽离,带到东南陵去,为那个人效命?”
“还请国主答应这个请求,与夫人受袭相比,这样的要求不算强人所难。”
国主眷看向冷烟凉,只见她微微垂首,一片静默,眼神落在地面上,握着战将神杖的五指根根绷紧。
“我若是不答应呢?”国主眷突然恢复惯有的语气,似真似假。
“那,问题便会变得很复杂,两国之间的误会也会因此加深,无论是以哪一种方式了结,民众的生活多少都会受影响,太和国的声誉也会受损。”
“我就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国主眷突地站起来,恶狠狠地丢下话便什么也不管,转身离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僵硬。
国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哪有一国之首凭着自己的性子,不顾国之礼仪,丢下一干人等撒手就走?
冷纪河站在中间,微笑着,忽然眼前有影晃动,他根本无法捕捉一丝一毫,心里正是惊诧,便见人已大肆嚣张的站在自己面前。
一头深蓝的短发,同主人一样不驯张扬地树立着,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海家的继承人、神能之尊——海皇。
海皇打量他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几分考量、几分探究,也有几分不屑。
“不管怎么说你也曾是太和国的大司法,冷氏一族的主事,明日张胆地代表他国来挑衅,也太没品了吧。”
海皇说完,便跺着拖鞋极其随性地从他面前走掉。
明日张胆的挑衅,这个形容用在他自己身上更恰当吧,冷纪河暗忖。
“大哥……”
身侧一道冷凉而沉静的女声,使冷纪河的眼神一闪,回头面向自己的妹妹,笑道:“烟凉,你跟我来。”
冷烟凉下意识搜寻着风镜环的身影,见他对自己露出安抚的微笑,她的眼一眯,撤回视线,纤瘦的身影跟着冷纪河的脚步走了出去。
“大哥一直在东南陵?”她的声音细而轻,几不可闻。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冷家并不是只剩你一个人,只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才一直让你以为……”
“也就是说,协助第一夫人栽赃太和国的,确实是你?”冷纪河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她打断。
冷纪河扬了扬眉,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烟凉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是,我早已辞去大司法一职,冷氏一族现在为东南陵效力。”
“那我算什么?”冷烟凉眼眸一抬,细长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射出平静而没有温度的眸光。
“身为冷家仅存的人,听命于国主,我算什么?如果大哥早就打算让冷氏一族为东南陵效力,又何必把我留在这里?”
傀儡吗?还是掩人耳目的道具?冷烟凉突然撇开脸,不愿看他。
“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所以才会让你暂时留在太和国,这次就是为了带你一起走,才会拜托第一夫人。”
“我好大的面子。”冷烟凉脱口而出,语气中明显带着讽刺。
“何不明说是想打击国主,毕竟冷家在太和国算重要的家族,背离太和国而效忠东南陵?多大的笑话。”
国主亲颁、代表尚武最高荣誉的战将神杖,冷家便拥有两支,大哥还曾是众人称颂的大司法,对于这样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意?
“烟凉,跟我走是最好的选择,经过这件事,就算你留在太和国、留在国主身边,国主也不一定会再相信你,况且,国主当初会留你,也是因为我。”
“什么意思?”冷烟凉眉心一叠,脸色更显苍白。
“我跟国主之间的纠葛,以及我的消失,是他留下你最根本的原因,或许他认为,如果有朝一日我出现,一定会先找你,那时,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也就是说,她其实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因为有利用价值,自己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冷烟凉纤瘦的身形微微一晃,冷纪河察觉到她气息不稳,再见她面色苍白,想要上前扶住她,却被横向扫来的战将神杖阻止了动作。
“也就是说,连这支战将神杖,也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恩赐的吗?”
“烟凉……”
“为什么这么做?”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大哥,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却感到全身恶寒。
“冷氏一族,应该有自己的命运。”
他的话,她不明白。
“冷家,生生世世为守卫太和国和国主而存在,一直以来都处于暗处,有人莫名消失,有人黯然死亡,一切都没有人在意。”
冷纪河微微侧身,淡紫色的长发摇曳生姿,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
“我只是不想再延续这样的情形,所以选择离开。”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皱着眉疑问道。
“对,只是这个原因。”
如果是这样,向国主说明也是可以解决的。
还是有别的原因?国主为什么会对大哥如此愤怒,他们之前的关系不是还很不错吗?
“烟凉,时间不多了,你考虑一下,我想,国主很快也会有所决定。”
冷烟凉收回心思,突然觉得自己此时最想见到的人,是那个爱笑的、弯月眼睛的环殿。
不知道该不该找他,他又会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
说穿了,她冷烟凉原来什么都不是,还自诩为只要有战将神杖在手,便无所畏惧,原来这支战将神杖,也不是凭实力得到的。
大哥的话,她已不知该如何分辨和理解,国主又会做出什么决定?
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人,国主就算再怎么不甘心,涉及国家的荣誉和民众的安居乐业,难道还会念及她忠心耿耿效忠这些年,而重视她吗?
冷烟凉笑了,第一次自觉地笑出来,却是无比凄凉的感觉。
又不是不清楚国主的性情,本就是捉摸不定、善变狡诈的人,怎么会念情。
风镜环……想起他,自己更加头痛,她对他又能有多少信心?
“怎么了?那么一点事就让向来表情木然的冷美人烦成这个样子?”
温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尽管不愿,却下意识地又到了太和院。
“烟凉,什么事让你犹豫不定?”
风镜环舒缓的笑容有镇定心神的作用,虽然很清楚他不管有事没事都会维持这个笑容,但看见他的脸,她还是感到心平气和了一些。
“你早就清楚我大哥的事情,也推测出他的意图?”
“查出他人在东南陵,其余的事也就不难揣测。”风镜环边说,边观察着她的神情。
“纪河先生要你和他去东南陵?”
她缓缓地瞧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你的意思呢?虽然决定权在国主手上,不过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吧。”
“想法?没有。不过就是颗被踢来踢去的皮球,连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想法。”
好深的怨念啊!连口气都不自觉地倔强起来,她恐怕还没有察觉吧。
风镜环的眼中闪着夺目的琉璃之光,看她的眼神更加温柔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笑?”冷烟凉见他笑眯眯很开心的样子,心里无端冒起一股火气。
“抱歉,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个样子。”风镜环起身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掌抚上她的头顶,将暖暖的气息传递给她。
“不过这样愤世嫉俗的情绪,实在很难想像会是你表现出来的。”
放在她头顶上的力道加重,让她无法顺利抬起头。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大无畏而有自信的人,即使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能够凭藉自己的恬静性情,随心所欲的生活。”
听闻,她细目大睁,浑身一颤。
“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你自己也很明白,不是一直就那样认定的吗?冷烟凉,尚武家族中唯一获得战将神杖的女性,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风镜环的大掌缓缓下移,顺着她的五官,落至她的下巴,轻托住,抬起,让她能与他的眼眸对视。
“况且,你不是还有我吗?”
不是还有他吗?烟凉在心里不断反复重吟着这句话,好似她期望的,从一开始便什么都不重要,唯一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冷烟凉只觉自己已经快要停止运作的心,又缓缓鲜活起来。
“你?你这个假王子,你靠得住吗?”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骗你。”风镜环见她神色恢复正常,再次笑眯了眼。
是啊,风镜环不但没有骗她,还相当坦诚,虽然她觉得他的目的是想拐她一起下水,不过……
冷烟凉突然拉下他的手,手腕使力,在他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时,她已将他拉进怀中抱住。
不,说错了,是她投入他的怀抱。
风家的二少爷,没有一点尚武能力却有颗金脑袋的环殿,温和雅致的假王子,喜欢她的风镜环,她接受了。
再次对立于太和国宫,国主眷之前的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痕迹也没有。摸不清心绪的调笑表情,似有意似无意的敷衍,让大家再次恐惧这位继任没有多久的国主的善变心思。
“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太和国和东南陵的国事,说穿了也就是你们冷家兄妹两人的私事。”国主眷的狐狸眼狡猾地眯了起来。
“这样吧,烟凉你就自己决定吧,我不会管你,全凭你的意思。”
好大的恩宠!这个懒惰狡诈的国主!冷烟凉心里郁闷极了。
而冷纪河似乎也没有预料到国主会作这样的决定,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烟凉,你应该也考虑清楚了,不妨就在此表明自己的意愿。”冷纪河转对向她。
她的眉心一叠,好似非常不愉快。要她自己拿主意?好,大家想将责任推到她身上,看她到底是要对国主不忠,还是选择对家族不义。
他们想从她的口中听到怎样的决定?冷烟凉心思一定,正准备开口时,却被人抢先一步说话。
“这件事,还要问问我们风家的意见。”风镜环笑眯眯,一双眼完全看不到缝隙,浸着蜜的面色更加和暖。
众人惊诧地看向他,国主眷也向他投去了饶富兴味的眼神。
“烟凉虽是自由的个体,不过很快就要成为风家的一份子,这个决定,她一个人是无法作主的。”他说得理所当然,气都不喘一下,再配上那童叟无欺的笑脸,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冷烟凉顿时傻眼。
第八章
很快就会成为风家的一份子……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简单来说,就是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总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复杂、暧昧还是难懂,全凭你个人意愿。
每个人心中揣测的都不一样,就达到他的目的了。
冷烟凉瞠目结舌地看着风镜环,他笑得可真轻松惬意,走到她身边笑道:“你不会想否认吧?”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还能赖帐吗?
“环殿的话,是什么意思?”冷纪河看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他先前就发觉烟凉有些改变,难不成和这个笑眯眯的环殿有关?
“国主虽然将决定权交回她手上,但她现在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总得问问相关的人的意见。”
风镜环的话使她心里一颤。不是一个人?他自行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吗?
“征求国主的意见,是东南陵的礼节,要带人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你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冷纪河将话挑明。
“你的意思,是想强行把人带走了?”坐在上位的国主眷轻哼一声。
“我就偏要看你怎么从风家手中把人带走。”
不是要她自己决定吗?怎么又变成风家的事?冷烟凉沁凉的眸光在风镜环和冷纪河之间流转。
“听说风家的次子没有尚武技能。”
冷纪河忽然冒出的话语让众人的脸色微变,除了爱笑的那个人还是一派悠哉。
“是这样没错。”风镜环点头。“但,这有什么关系?”
“要从你手中把人带走,似乎也不是难事。”冷纪河的长发微扬,耳环闪烁着不明的亮光。
“试过才知道是不是难事。”风镜环如星子般的眼眸似乎将时间凝结,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异常平静。
“一旁次机会,我想纪河先生也会体谅我这等没有尚武技能的人。”
“好。”冷纪河立刻答应。并非他要轻视风镜环,而是他根本没有胜算。
转身向国主行了行礼,冷纪河没有多加逗留之意,自行离开太和国宫,背影的线条那样美好,流泄的长发摇曳出优雅的弧度。
冷烟凉却无暇顾及,只是冷淡地看着风镜环,渐渐的,仿佛破冰一般,眸中升起腾腾的亮光。
风镜环却一把将她拉在身边,手心一转握着她的手,温言软语安抚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着便将她一起带走。
“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国主吗?”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走得还真是随性呢,国主眷饶富兴味地看着。
“国主,环只是……”风武白听闻国主的话,以为是要谴责自家弟弟,立刻想要替风镜环说话。
却见国主满脸狡猾的笑容,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国主……”
国主眷看向风武白。“冷纪河不比你弱,你和风家,都要谨慎。”
风镜环在自己的房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表情和缓地看着外面经银月铺洒的夜色。
烟凉总算没有责怪他,她内心迷惘,所以他只好虚张声势,不过是为了替她争取思考的时间。
反正风家这招不行,决定权也还在她身上。想到这里风镜环又禁不住笑出声,恬淡的笑容和月色交相辉映。
大家恐怕都误会他这样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其实只不过是任性妄为而已。
风镜环将手肘平放在桌上,腕间的海蓝宝水晶仿佛吸收了月之光华,珠体表面似乎看得见气息的流动。
风镜环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隔了许久才抬眼平视望去。树梢上的人还真沉得住气,观察他这么久也没有任何行动。
“为什么要护着烟凉?”窗外树梢上那个身材高瘦的人,也没有客套地打声招呼,便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