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不与他做无谓的计较。
「那么,你究竟想问什么?」至于要不要回答,决定权可就在她了。
「你听说过『千年寒玉』吗?」他直接导入正题。
微乎其微的一顿,她倏然揽眉。
「什么东西?」
「据说那是雪族代代相传的至宝,拥有十分神奇的力量,可惜雪族已经灭绝,所以无从探查此物。」他惋惜一叹。「实不相瞒,我这回之所以会重回此地,有一部份原因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我没听说过这东西。」
「是吗?」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好一会儿。「那还真是可惜了。」
虽然强作镇定地装傻,可她声音中那几不可见的颤抖仍是出卖了她。
她,有所隐瞒。
「你当真是雪族之人?」
蓦然,她半敛眼睫,移开目光。「我是最后一名残存者。」
「但我听说雪族拥有雪发蓝眸的特征……」
「我是最后一人。」她异常坚定地重复道。
睇着微露忧伤的她,龙耀矾心底不明所以地发闷。
在他仅有的印象里,她明明胆小又爱哭,却似乎背负着不为人知的巨大重担,独自一人故作坚强……
「为什么不离开?」他问。「既然只剩下你一个人,为何不到其它更好的地方重新过活,偏偏要死守在这座冷死人的毒山上?」
「离开?」她讥笑道:「能到哪去呢?」
被迫冠上妖物之名的她们,就连待在这处远离尘嚣的冰封山巅都不被允许了,哪还有其它的容身之处呢?
「那就跟我走。」他怱道。「让我带你回去照顾,你觉得如何?」
对于他那没头没脑的提议,若冰甚感错愕地瞪大双眼。
「什么?」他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跟我一起走。」他不假思索地重复道。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提议过,这想法至今依旧没变,尤其现在看到她那彷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般的孱弱身子后,更是加深了他的决定。
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可他那坚决的回答,却让若冰顿感不知所措。
「我、我不能离开……」
离开眠绯塚?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难道在这空无一物的荒山上,有什么事物束缚住她吗?
「我必须守在这里,等秋姐姐回来……」她据实以告。
那只花妖?龙耀矾眉头一挑。
「等她?为什么?」
「我和秋姐姐约定过,在她回来之前,绝不会让人破坏这片赤艳。」这一朵朵散发出毒香的红花,可是攸关着秋姐姐的性命啊!
然而她的回答却令龙耀矾心底涌起阵阵不悦。
「这片红花,应当是那只花妖自己的责任吧!」该负责的人自己撇下不理,却要由她代扛、一辈子死守在这座荒山上吗?「更何况,我应该已经说过了,那只花妖现在身受重伤,是死是活仍是个未知数,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雪山之巅没日没夜的等?倘若她有了万一,无法依言回返,你还是要继续等下去吗?」
永无止境的等待……思及此,若冰不由得为之一凛。
「不、不会的……」
「再者,依你的体质,应该无法与这些毒花共处吧。」他睇了眼她泛红起泡的手背,那是刚才敲晕她时没多加留意,以致让她不小心触碰到红花花瓣所致。
本以为她也是不畏毒的体质,岂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眩人的毒香或许对她无用,但她脆弱的肌肤却触碰不得红花花瓣,只能靠冰晶隔绝与花朵的接触,所以凡她所经之处的红花均被冻结成柱。
但,这座山头的风雪如此猖狂,被风扬起的落瓣多不胜数,就算她有寒气护体也无法完善防护啊。
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却不得不让自己暴露在随时可能遭受毒伤的危机之中……
他开始对那只花妖感到厌恶了。
「我……」他竟然注意到了?若冰感到意外之际,连带想遮住伤处,却忘了自己现在根本动弹不得,让她不禁感到懊恼。「放我下来!」
「不放。」他坚持。「你为了她留守,为了她藏匿起这片红花不教人侵入破坏,独自一人留在山巅面对所有凶险,但,你所付出的一切,真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
「再说,你应该也很担心那只花妖吧?」心念一转,他换了个方式游说:「与其在这儿等到天荒地老,倒不如跟我下山去找她,直接当面得知她的情况,也好过在不确定中兀自猜疑忧心吧。」
面对他的热切,不禁令她心生动摇。
「可、可是……」倘若连她都离开了,那这些赤艳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她的担忧,他柔声安慰道:「就我所知,那些有心捉妖去领赏的江湖高手早已差不多都来过,从此下落不明了。」剩下的不是能力不足尚在等待时机,便是和他一样对花妖或悬赏金没兴趣的。
至少他可以保证,短期之内没人有这能耐闯入山中。
接下来,只待回去后,把责任归属丢还给原物主就行了。
若冰缓缓朝那片如血般的赤艳望去,眼中有着迷惘。
不需要担心……是吗?
在她独自啃噬孤寂的这段期间里,确实不见任何除妖客的踪影,本以为是因为她隐藏了红花影迹的缘故……
事实,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离开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她不想,不想再继续孤单一个人守着这处冷清的冰封山巅……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能……相信他吗?
「和我一起回双龙堂吧。」龙耀矾继续低声诱哄:「相信我,跟我走吧。」
第5章(1)
眠绯塚再度显红一讯,不出几日便传递了近北各城的大街小巷。
「花妖、花妖复活了啊!」
「怎么会……那只妖孽不是已经被毒手神医给消灭了吗?」
「或许是那只花妖诈死,骗倒了毒手神医呢!」
「难怪之前山头的红花明明就没了影迹,整个北境却还是笼罩在毒香之下,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只妖孽会不会一时气愤,下山来寻仇啊?」
「不会吧!」
「那可就糟糕了啊……」
北天城的某间茶馆内,众人围聚在一起交换最新情报,句句不离北境几日前的惊人变化——原本恢复白皑的北境山头,再度点染上了那抹令人骇然的血色殷红。
不过,在众人惶恐不安的氛围里,还是夹杂了几名事不关己、以看戏心态看待一切的外来游客。
例如,角落里那名高大的灰衣男子,对于众人的交谈内容充耳不闻,而是专注于身旁罩着一身宽大斗蓬、遮住面容的小姑娘。
「这是热的!」若冰掩不住一脸惊奇,对着刚送上桌的热包子仔细研究了起来。
「你没吃过热食吗?」
「没有。」若冰诚实摇头,细白的手指贪恋包子上头的暖意,一下一下地戳弄着。
以往在山里,她们只能依赖野果裹腹,冰封的山巅上,不论任何事物都透着令人颤抖的寒意,没有丝毫温度。
「包子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戳的。」要再让她这么戳下去可就不成形了,龙耀矾自盘中取过一颗放进她手中。「来,尝尝看吧。」
「唔……」一股暖意瞬间自手心流进心底,引起她一阵颤栗。
看着她的反应,令龙耀攀忍不住发噱。
好一颗温暖人心的包子。
依依不舍看着手中的包子,若冰犹豫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软白的包子皮透出阵阵面香,在口中化出一股甘甜,令她吃惊地瞪大双眼。
一旁看着她犹如麻雀啄食的龙耀矾,只觉哭笑不得。
在那堪称完整的包子皮上,只缺了一小片不到半个铜钱大的薄皮,这……有吃跟没吃一样嘛!
是说,只靠那一小口,就能让人露出一脸仿佛尝到人间美味的表情,这间茶馆的点心厨子也该感到欣慰了。
「如何?」他忍笑问道。
「好特别的味道……」是她不曾尝过的滋味呢。
「咕噜……」
突如其来的一阵响声,令若冰尴尬地呆了半晌,随即羞红了脸。
没尝到食物之前,还不觉得肚腹有饥饿感,但现在……
见状,龙耀矾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既然饿了,就多吃点吧!别客气。」
看着她如获珍宝般的细细品尝,他也忍不住拿起一颗一口咬下——
不过是颗再普通不过的肉馅包子,没什么特别的嘛!
百般无聊地转首朝窗外望去,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潮,因为北境山头的变化而显得好奇与不安,然而其中却也隐隐掺杂了几分别有目的的不怀好意……
他几不可见地微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四周扫去。
有人盯上他们了。
看来这些「劣狗」的鼻子还真不是盖的,本以为自己的样貌平凡,加上甚少如此光明正大地外出,应该不容易被认出才是,没想到却失算了呢。
他暗自睇向身旁的若冰,发现她低垂着头,拿着包子的手正微微地颤抖……
她也察觉到了吗?
「很冷吗?怎么抖成这样呢。」他不着痕迹地伸手将她身上的斗篷拉好,将她的模样掩得更紧实,免得她的美貌引来其他不相干的蚊子苍蝇。
若冰缓缓抬头,无助地盯着他。
「大熊……」轻唤到一半的称呼,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倏然噤声。
须臾,龙耀矾若无其事地对她扯出一抹笑。「别担心,有我呢。」他靠近她耳畔轻声低语:「只不过,这儿似乎不适合继续悠闲用餐就是了。」
「那……现在呢?」她怯怯一问。
自从随他下山后,因为对眼前一切未知的事物感到茫然无措,让她凡事只能以他的决定为主。
虽然自己对于这样的转变有所疑虑,却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接受,甚至……成了习惯。
但,这样毫无顾忌的依赖,真的好吗?若冰心底不免对此感到不安。
龙耀矾轻拍她的肩,打断她沉浸的思绪。
「该赶路了,把东西打包带在路上吃吧。」
在大街上刻意绕了几圈,好不容易将尾随身后的「鬣犬」们甩开后,龙耀矾决定提前出城,早些赶回双龙堂,免得再被一些杂七鸟八的家伙们纠缠不休。
「那些是什么人?」遮住脸面的斗篷下忍不住传出闷声询问。
「不清楚,只能确定是针对我来的。」他答道。
「你?」这回答,令她不禁感到意外。「为什么?」
「嗯?」他愣了愣。「什么为什么?」
「你、你应该是人类没错吧?那为何……」她无法理解。
闻言,龙耀矾的脸皮不由得抽搐了下。
这姑娘,该说她是太过天真还是愚蠢?
「不,我不是人,其实我真正的身分是一头熊。」他故意拿她那改不过来的称呼揶揄道。
「咦?真的吗?」她信了。
龙耀矾啼笑皆非地敲了敲她的头。「笨蛋,这你也信!」
「好痛!」她捂住被敲的痛处,不悦地含泪瞪他。「你骗我?」
「你这么好骗,不骗你骗谁啊。你当真以为人们只会对妖物赶尽杀绝吗?别傻了。」他嘲讽地撇撇嘴。「告诉你吧!那些种族什么的,从来就只是个借口。人啊,一旦攸关到自身的利益,甚至连血亲也能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为了那些所谓的利益纠葛,手足可以相残,亲人可以反目,即便是歃血为盟的兄弟亦能轻易转身背叛……
这些案例,他已见识过太多,多到连自己都不得不感到麻木。
他那冷酷的语气,令若冰不由得全身发颤,神色惊恐地直瞪着他,不知该做何回应。
互相残杀……是吗?
那,他呢?
「你也是吗?」她面色苍白地轻声开口:「你也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将我诱拐下山,等到没利用价值后,就……」毕竟,他刚才已经承认是在骗她的了不是?
看她因自己的一番恶言而被没由来的恐惧所淹没,龙耀矾忍不住再度无奈喟叹。
「我说你啊——」不要老是这么轻易就把别人不负责任、随口说的话当真好吗?
话声骤断,只见他眉目倏凛,一手迅速将她拉至身后,一手准确劫下朝他们这方射来的暗器。
「咦?」搞不清楚状况的若冰,下意识紧靠在龙耀矾高大的背后,茫然的小脸四处张望,瞪大的双眼隐隐带着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
「哪来见不得人的鼠辈,只敢躲在暗处偷袭吗?」龙耀矾微厉的目光扫向射出暗器的来处。「真够本事的话,就光明正大出来比划吧!」
眼见偷袭失败,一旁的矮丛中乍然窜出数十条人影,每人手中都握有武器刀具,显然是有备而来。刚才的暗器,不过是用来打声招呼而已。
打量了下眼前的阵仗,龙耀矾不得不转为谨慎,以自己高大的身形挡住身后的人。
「哼,龙堂主,不知你还认不认得出咱们呢?」为首的大汉忿恨地举起手中的大刀对着他。
略微瞥过领头的发言者,龙耀矾冷嗤了声。
「我还当是谁呢!不就是黑山寨的余孽嘛。」果然是针对他而来的啊。
几年前,靖城的白然庄为了争夺江湖上的「义勇」排名,砸了重金向双龙堂买下数个恶行重大的贼案情报,并将之一个个剿灭,借以突显出白然庄的义行与威勇。
不过,白然庄虽然因此赢得美名,却未将那些寨子斩草除根整寨歼灭,虽说部份残存的小贼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偶尔还是会有像这样心怀不甘的残存余党揪众闹事,以致山贼打家劫舍的案子依然层出不穷,甚至让强盗抢劫之类的事件比起之前更是防不胜防。
黑山寨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你心里有数,废话就不多说了!咱们今儿个要报剿寨之仇,替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你觉悟吧!」
「不敢朝白然庄下手,反而找上毫不相干的我,这仇报得还真是名正言顺啊。」龙耀矾嘲弄道。
白然庄是吗?记得之前跟他们还有笔余帐未清,现在又留了这么大条的尾巴给他收拾……这利息,他可得好好计量一下才是。
「龙耀矾,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初要不是你双龙堂出卖咱们寨子,咱们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山贼头子愤怒地斥责。
「出卖?这帽子扣得可真大啊!双龙堂与贵寨之间毫无交集,怎样也扯不上『出卖』两个字吧。」龙耀矾不屑地嗤之以鼻。「更何况,若真要说出卖,也该怪罪你身旁那位二当家才是。」
「什么?」山贼头子呆了呆,立刻转首瞪向一旁的矮小男子。「原来是你!」
「不、不是我!」被点名的男子连忙惊慌失措地否认。「姓龙的,你少在那里含血喷人、挑拨离间!」
「所有的情报买卖书契都收在双龙堂的密柜中,上头可是白纸黑字载明了黑山寨的情报卖金五十两银,还有你亲盖的掌印,既然二当家贵人多忘事,何不随我回双龙堂一探究竟呢?」龙耀矾冷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