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闻声,龙耀矾不由得挑了挑眉。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只不过……」隼卫欲言又止道:「属下十分怀疑,对堂主来说,真有什么事是『要紧』的吗?」
「这是在拐着弯损我不负责任吗?」龙耀矾哼笑了声。「那正 好,我老觉得你把责任二字看得太重,也许咱们俩应该交换位置坐坐看,你认为如何?」
「……请别开玩笑了。」隼卫忍不住喟叹。
「谁同你开玩笑了,我可是很认真的啊。」龙耀矾无辜地抗议。「要知道,这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起的啊。」
「既然明白此位得来不易,还望堂主能继续坚守岗位,别轻易放弃才好。」隼卫严肃道。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龙耀矾不以为意地继续游说。
「……副座捎了消息回来。」隼卫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
闻言,龙耀矾蓦地眼睛一亮。
「喔,那家伙要回来了吗?」
看着眼前突然摇身一变、从漫不经心的模样转变为像是狗儿在等待奖励、只差没吐舌头兼摇尾巴的主子,隼卫平静地、一字一句清楚道:
「不,副座提及有要事要前往北境一趟,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了。」
「什么?」原先兴奋的表情顿时如丧考妣。
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隼卫续道:「堂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等等!」龙耀矾眸光倏敛。「你说那家伙要去北境?」
「是。」察觉气氛不对,隼卫不敢怠慢道:「虽然副座未交代细节,但属下认为,也许……」
「和紫阳门那小子脱不了关系是吧?」龙耀矾冷嗤了声。「话虽如此,要能让那爱闹别扭的家伙愿意走一趟北境,也不是件容易的辜呢。」
北境,那处因满布花妖之毒而成为生人禁地的区域,在遥远的记忆里,他也曾经造访过一次……
「隼卫,你相信那些妖精鬼魅的存在吗?」
「咦?」突如其来的询问,令隼卫不由得一愣。「这……您是指眠绯塚的花妖吗?」
「这个么……」
据传千年寒玉,能使持有者得到操控风雪的能力……
当年消失在风雪中的瘦弱身影,没由来地自脑海中浮现,久未忆起的过往,竟与不久前才教他嗤之以鼻的委托之词有着意外的交叠……
「堂主?」
将思绪从记忆中硬生生拉回,龙耀矾沉凝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隼卫。
「你听过『千年寒玉』这玩意儿吗?」
「千年寒玉?」隼卫将这词放在口中咀嚼了会儿。「如果属下没记错,这应该是属于北方的传说吧。」
闻言,龙耀矾徐然勾起唇角。
「我瞧你似乎闲得发慌,既然如此,不如就去帮我好好调查一下它的来历吧。」
我会替你看顾这片赤艳,不会让人有机会破坏它……所以请你一定要回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是夜,原本暴雪纷飞的北境山岭,如今风雪静止,万籁无声。
一阵轻柔的夜风拂过,带动遍地飘香的红花摆荡,惊触了沭浴在银白月光下、合眼伫立在花丛中的少女。
她倏然睁眼,戒慎地观察了下四周,确定一切毫无异状后,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错觉……
习惯了镇日胆战心惊的防备,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简直像是幻象一般,让她难以适应。
环顾着静谧的四周,孤寂的惆怅感再度涌上心头,沉重的叹息自花丛间响起……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叹息了。
双手紧揪着心口,身躯微微发颤,眼眶忍不住开始泛起泪光。
虽然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地表示,会代为照顾好这满山遍野的赤艳花,但当真被独自留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后悔了。
眠绯塚的血色山头,一直是人们视为花妖存在与否的象征。虽说霜雪幻象暂时掩住了红花影迹,令那些三不五时带着恶意杀念的除妖客无从循迹上山,让她获得了难得的平静,但谁能肯定危机不会在下一刻到来?
倘若哪天出现了能够不被幻象所迷惑、前来赶尽杀绝的人呢?
思及此,她不由得再度抱头、蹲缩在冻结成根根冰柱的花枝间苦恼哀叹。
一向胆小的她,哪来的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切呢?
良久,那股苦恼挣扎的呻吟逐渐转为低泣的呜咽,满是泪水的小脸埋在自个儿的臂弯里,瑟缩成一团的身影可怜兮兮地一颤一颤。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把人拖住留下,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好过现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胡思乱想、让恐惧把自己淹没啊。
反正她就是胆小、就是没用、就是不敢自己一个人独处嘛!
「呜呜……秋姐姐,你快回来啊……」
第2章(2)
「雪族?」
书房里,龙耀矾疑惑的目光瞟向站在桌前的隼卫,听他将这阵子所查到的结果娓娓道来。
雪族,遗世独立、拥有雪发蓝眸的一族,深居于杳无人烟的北境深山之中,只有在下雪的日子才会在山间出没。
由于那异于常人的外貌,加上他们的出现总是伴随着风雪,因而遭人们影射为「带来冰雪诅咒的不祥之人」。
「北境吗……」龙耀矾忍不住低喃。
「『千年寒玉』据说是该族用来呼风唤雪、借以掩饰行迹的圣物,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出现,关于此族的一切行踪至此全成了谜。」
「……可信度呢?」
「全是口耳相传的传说,没有任何文献实物可供佐证。」
「没其它线索?」
「尚未查到,但……」隼卫略微迟疑了下,道:「似乎也有人在积极打听此物。」
龙耀矾眉头一挑。
「是上回那个女人吗?」那个遮头掩面、怎样也不愿露出真面目的诡异女子。
「是。」
「她还真是不死心啊。」兴趣缺缺地搭腔。「算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事就到此打住吧。」反正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另外,属下在探查的过程中,北境正巧发生了件大事。」
又是北境?龙耀矾斜瞟向他。「跟独行有关?」
「尚未确定。但……」隼卫迟疑了会儿,遂道:「眠绯塚上的红花消失了。」
「消失?」龙耀矾愣了下。「什么意思?」
「北境山脉如今已恢复过往的白皑,不见半点红,据传是因为花妖遭人消灭的缘故……」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敲。
「堂主,属下有事相告。」
闻声,龙耀矾敛起神色,沉默地朝隼卫瞟了眼,后者顿时一凛,随即颔首,将人唤了进来。
「什么事?」龙耀矾睨向半跪在前方、垂首看不见容貌的来者。
「报告堂主,孙副座回来了。」
「喔,终于肯回来啦!」还真是说人人到呢。「不过,有必要这么急着来通报吗?」
「副座他、他还抱了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啊。」
闻言,龙耀矾不由得微怔,随即朝同样一脸错愕的隼卫望去——
那个打死不近女色的家伙「抱」了个女人回来?
唔……就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啊。
「另外,这个……」对方支吾了会儿,小心翼翼道:「副座刚才无视众人的阻拦,擅自将人给带进了竹园……」
龙耀矾倏然眯眼。
刹那间,一旁的隼卫突然出手点住那人的穴道并将其制住。
「隼卫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那人一脸愕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堂主?」
只见龙耀矾一派悠闲地起身离座,缓步走到他面前。
「嗯……这张脸我没印象,但举止应对都不算生疏,可见应该已经潜入有段时间了吧?」他貌似无害地勾起唇角。「伪装得着实不错,是谁派来的?」
「这……属下不懂堂主的意思……」
「必须在此功亏一篑,真是难为你了。」
「堂主?」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给我乖乖答什么。」大掌轻缓地放在他头上,警告性地一压。「劝你实话实说喔!假如非得由我亲自找出答案的话,那可不是你随便自我了断就能了事的喔。」未达眼底的笑意中夹带着不言而喻的威吓。
见状,那人顿了顿,随即一脸不甘地咬牙道:「胆敢请教龙堂主,何以认出我是假冒的?」
他对自己的易容术相当自豪,甚至在江湖间闯出了不小的名号,再者,双龙堂内的上下堂众,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他不认为龙耀矾会有这等闲工夫去记住所有人的脸孔、性情或习性,而他也自认已将堂内规矩给摸个透彻,不可能会出错才是,那到底…
「嗯,以巡卫的身分来说,你确实是混充得挺成功的,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人察觉任何异状。」龙耀矾给予肯定地点头。「倘若不是你如此积极的想接近我,应该还不至于露出破绽才是。」
「破绽?」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覆在该人头上的掌劲略增。「是谁派你来的?」
「唔……」那人的脸部表情倏然扭曲,彷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白……妖、庄……」
冷睇着那扭曲的脸孔好一会儿,龙耀矾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了。为了奖励你的坦白,就让我告诉你那唯一的败笔吧。」他俯首靠近那人耳边,轻声道:「其实,你唯一做错的……」
掌劲尽吐,只见那人瞬间七孔爆血,断了气息。
「……就是说谎。」
他拥有借由听音辨识人心的天赋,从一个人说话的语调、音色与呼息的不同,能够精确断定出这人话中的虚实、情绪,甚至是更深一层的隐藏含意。
不论如何故做镇定,一旦开口,他就是能够听出端倪,所有的谎言,在他面前均无所遁形。
「竟然连你都没发现混入了奸细,看来若不是这阵子日子过得太散漫导致警戒不足,就是又出现了内应吧。」龙耀矾从容起身,取过一旁的布巾聊胜于无地擦拭染血的袖口。「也该是时候将内部重新好好整顿、彻底清查一遍了。」
「属下失职,请堂主治罪。」隼卫不由得一脸懊丧。
负责督导全堂守卫的他竟然大意至此,真是惭愧!
见状,龙耀矾不怀好意地一笑。
「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
「接手堂主之位不能算是惩罚。」隼卫无奈地先声夺人。
「嗟!」龙耀矾一脸无趣地重新落座。「那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对你来说,更能算是惩罚的惩罚了。」
「堂主似乎是把处罚的意义搞错了吧?」隼卫伸手揉着抽痛的额侧。「就世人的眼光来看,那可是莫大的奖励啊。」
「喔,既然这是件好事,怎么我每次对你提起,你总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隼卫微地一顿,无言觎向他。
「无功不受禄。」他只能这么回答。
「借口。」龙耀矾不以为然地冷哼。
「为什么你一直想逃离这个位置?」隼卫不解地开口:「诚如你所说,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成就,而你也已经证明了自己确实拥有足以担纲此位的能力,那为何——」
「同样的问题,怎不问问你自己呢?」龙耀矾淡然打断他。「你的推阻并非是欲迎还拒,而是真的不愿接手,理由呢?」
「这……」
龙耀矾略显不耐地摆摆手。
「罢了!反正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就先到此为止吧,至于惩处的部份,就罚你去把所有人的忠诚度彻底清查一遍,有其它问题再来同我报告。」
「……是。」隼卫欲言又止了会儿,最后仍是没有说出口。
「还有,等会儿叫人把这儿清干净,顺便把孙独行拖来见我。」
冰封的北境山巅,苍白的瘦弱身影在遍地艳红中来回徘徊,狂风怒雪不断在四周扬刮起遮蔽视线的寒气,她却像没事人般悠然自若地走在风雪中,丝毫不受影响。
遍地的艳红花海,只有她周身一尺内的花枝被冻结成根根冰柱,沿着她走过的路径一路延伸。
站在花海中央,她抬头望向灰沉的天际,以及漫天纷乱的飞雪。
良久,她长叹口气,探手覆向隐约透寒的胸口,带着细褶的眉宇间露出了淡淡的哀愁。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挂念的心只能持续悬在那儿放不下。
虽然秋姐姐允诺过一定会回来,但当时她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诀别,仍是让自己给瞧见了。
虽然彼此都没有说破,但她心底其实隐约明白,秋姐姐这一离去,只怕是……
垂首将脸埋进掌中,遮掩那忍不住再度泛泪的双眼,怯懦的呜咽细细地自指缝间断断续续渗出。
即使是不见容于世的存在,但至少她们还有彼此能够互相照应陪伴啊!
然而如今,无法倾诉的孤独与恐惧持续累积层层堆叠,日复一日不停蚀刻她的理智……
她已经快撑不住了啊!
不要、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快点回来……
猝然间,枯枝断裂的声响惊醒了沉浸在哀伤中的她。
她浑身倏然僵直,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随即惊恐地瞪大双眼——
第3章(1)
废弃的村落,除了比记忆中要来得更加残破之外,其实没啥多大改变。
信步走在杳无人烟的废村中,龙耀矾昂首眯眼,䝼向眼前已然白头的群山——
果真不见半点红啊。
三天前……
「真是稀奇,听说你这回出门,竟还顺便带了个伴手礼回来……」盯着姗姗来迟的孙独行,龙耀矾不禁揶揄道。「可是天要下红雨了?」
「要天下红雨,还得先靠你将这江湖搅弄成腥风血雨才有可能哪。」孙独行不以为意地笑道。
「这趟出门,可有什么成果?」
孙独行淡然抬眼瞟向他。
「你很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喔,既然这么了解我,那还不快自己主动招来,要知道拐弯抹角的说话可是很累人的呢。」
孙独行不以为然地啐了声。
「不擅长的事,就别勉强自己做了吧。」
「呵,真能说不做就不做吗?」龙耀矾一语双关地自嘲。
闻言,孙独行不由得沉默了会儿,随即长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
「你知道我带回来的人是谁吗?」
「如无意外,应该就是那只名闻遐迩的眠绯塚花妖吧。」思及此,龙耀矾不禁扬笑。「听见北境山头的变化时,我本以为是你终于下定决心痛下杀手,没想到竟然是把她给拐下山了——」
「其实,在我到达之前,北境山头就已无半点红影了。」孙独行淡然打断他的推论。
龙耀矾不由得转为纳闷。
「怎么会?难不成有人先你一步解决了她?」这也不对,对方不是被他迷昏捉回了吗?
「也不是那样……」孙独行犹豫了下,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盒。「老实说,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
「哦?」龙耀矾好奇地看着他打开盒盖,里头是一枚保存完好的血色花瓣。
「虽说山头不见半点红,但花香却未曾淡去,加上风中仍不时夹杂着几片红花残瓣……依我猜测,那片绯红应当是遭人以某种障眼法掩蔽,并非死绝消失。」语毕,他不由得苦恼揽眉。「但,真有人有如此能力,能够在短时间里行使如此大范围的障眼法吗?」他实在难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