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窝在角落里的大猫圆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拉长脖子、张开大口,朝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咆哮道:“滚!”
他就像一只伤重难治,却还要拚尽最后一口气捍卫尊严的兽王,就算再虚弱、再苟延残喘也绝不允许自己软弱,缴械投降。
“有晓晓的任何消息吗?”放下餐盒,乐萍不计较地问道,看他一副蓬头垢面、衣衫迈遢,随时随地都要扑咬过来的恶鬼模样,她这个当妈的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没有!”昴天咬牙切齿地回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提醒着自己的无能!
曹晓的不在,让他内心的空洞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疯掉,将活着当成煎熬,将冷酷残忍当成解脱,与世界为敌、与所有为敌,战到死。
彭慧和她那个做假监定报告的医生表哥,在曹晓走后第二天,就已经被昴天驱逐出境,现在那两人估计正在穿越中东某战乱地区的火线,往亚洲这边逃回来吧!总之他已把话撂下,那两人的余生可以耗在大陆、香港、澳门或者广阔天地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除了台湾,他们想活在、死在哪里都行!
至于昴茂,他暂时不会动他,因为如果曹晓在的话,她不会同意。
看了眼他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乐萍试图劝慰道:“晓晓会回来的,一定会,为了你,她能够从澳洲回来,这次也一样,不管分隔多远,她爱你的心不会变,所以多少吃一点吧!你也不想让她一回来,就看到你病慨撅的模样吧?”
昴天向上扬了扬手里的啤酒,讽刺地笑道:“纯麦酿造,这个也是粮食。”说完便一口气喝光了瓶里的残酒,然后将空瓶掷向远处。
“你就是这样对待晓晓费尽心思,才帮你调养回来的身体?”乐萍气急道。
昴天身子一震,原本警惕的眼神渐渐涣散起来,不断想起曹晓温和柔顺的样子,还有她独创的各种养生菜色、点心还有茶……
她刚来那阵子,他是多么反感和讨厌她的介入和管制啊!
可如今,他想要她来管着自己,都来不及哪!
他扭头望向流理台上空的一扇窗外,墨蓝的天空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还要这样过去多久呢?他不愿哭也不会哭,只让泪水在心里流。
耳朵里似有曹晓体贴的责备在回荡,“少爷,你的皮是很厚,可再厚也抵挡不住地板的寒凉知道吗?快起来,你看地板都被坐脏了,起来让我把它拖干净!”
“起来……”却是乐萍在伸手拽他的胳膊,“夜凉了,心痛不是自我折磨就能够解除的,起来好好活着,一定要把晓晓找回来。”
“我自己可以!”甩开她的手,昴天扶着柜子撑起自己,是的,酒精和自残都不能让他忘记失去的痛,这痛本来就比死更强烈!
乐萍趁热打铁地将盐水鸡递了上去,“补充点热量。”
“嗯。”他接过,大口撕咬,不愿浪费太多时间。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声音在厨房里仅有的这么点空间回荡,震耳欲聋。
很快,昴天的声音取而代之。
乐萍在一旁仔细听着,慢慢地舒展了愁眉。
有道上的兄弟终于找到了曹晓,马上就把地址汇报了过来。
她听昴天重复了两遍,居然是台湾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村,曹晓在那里的幼稚院里当老师。
一结束通话,昴天便冲向了门外。
“小心开车!”乐萍追了上去,在廊下嘱咐道。
跑车发出轰轰的吼声绝尘而去,在公路上迅速掠过,像一道闪电。
驶过整个黑夜,在暖融融的晨曦中,昴天一脸邋遢却很有精神,踏入了曹晓所在的乡镇街道。
不觉将手伸入口袋里捏紧了她留给自己的那封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当着她的面,撕了它、烧了它,彻底地抹去它的存在。
这封信的内容,其实早已被他熟记于心。
我怀孕了,对不起,我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惹你不高兴、不开心,可是没办法,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对我当初离开你的惩罚吧!
我是曹晓,我就是那个悔了婚约的曹晓。
你不爱孩子,我却偏偏怀了你的孩子,不问自取是谓偷,我再次做了让你讨厌的事,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一定不会!
所以,在亲眼见到你的厌弃之前,在亲耳听到你的唾弃之前,在你赶我走之前,我要先一步离开,再次从你身边逃离,再次从你的人生里退出,再次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被浪潮冲进一个小角落里,直到死去,死去后一定要化为一株蒲公英,而不是狗尾草,因为那样我才可以飞去找你……
昴天,我想我是爱惨了你的,否则也不会死心得如此完全,我只当从来就没有过心,也从没有爱过你,从最初到最后,你我都只是各自的一场梦。
他要毁的,其实是信中的无助、痛苦与绝望!
昴天想要向曹晓保证,在他们共同的未来里,这三种情绪再也不会出现!
电话铃声响起第二遍的时候,曹晓正站在凳子上往黑板上涂颜色,她的课在第二节,所以第一节课的空闲里,她必须找点事情来做,比如把黑板的各个角落都画上各种颜色,就像那些小孩的图画,有限的空间里被填上了无数的颜色,就像从万花筒中望出去的世界。
但她的世界里却是没有任何颜色的,因为她不再笑,她的脸上不再出现除了呆板以外的任何一种表情。
“小曹老师早啊!”厨房的大婶抱着一大筐白菜,在经过时打招呼道。
“早安。”曹晓头也不回地继续工作,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
大婶反覆看了她几眼后,终是摇着脑袋走了,她原本打算要替这位新来的小曹老师介绍男朋友的,因为小曹老师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位严重缺爱的老处女啊,身为幼稚园三朝元老的自己,实在不能放着不管,但刚才一看小曹老师那张脸,到嘴边的话全被吓回去了!
太阳渐渐爬上了学校对面的山腰,阳光层层铺洒在了她的身上,她却全然不知冷热,双手、双眼仿佛钉子一样,钉在了眼前的黑板上。
忽然,四周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一片、两片……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到她的脸上、身上。
台南也会下雪吗?
晴天会下雨,晴天也会下雪的吗?
还是她心里的雪一个不小心跑了出来?
曹晓怔怔地伸出手来接住一片雪,却是绿莹莹、金闪闪的六角雪花。
这雪是暖的,因为吸收了太阳的光芒。
这雪是用萤光纸剪成的,却比真的雪更让她开心。
不觉流了泪,不在乎地放任自流……什么时候,心回来了呢?明明早丢在了风中……
回来做什么呢?无止境的伤心吗?
她不禁笑了笑,是自嘲、是无奈、是绝望!
“曹晓,我爱你!”不远处,突然响起昴天的声音。
曹晓慢慢仰起脖子,阳光好刺眼,也好温暖。
在承载着无数粉尘颗粒的流光中,她一眼便看到了立于院外小山坡上的昴天,他双手拢成喇叭状凑在嘴前,不断地朝她呼喊:“曹晓,嫁给我,我不能没有你!曹晓,嫁给我,我爱你,所以我也会爱我们的孩子!曹晓,嫁给我,我要一辈子绑着你、锁着你、疼着你、宠着你、爱着你!”
她望着他,泪水就像断了线般簌簌滑落,她将干涩的嘴唇咬了又咬,也止不住这喜悦的泪;她将手揪紧了衣襟,也止不住欢蹦乱跳的心……
他竟然找到她了!他竟然爱她,还要爱他们的孩子!
原来是自己低估了他的爱,自己真是太愚蠢了,这个错犯得都能让自己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可是她舍不得,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了!
慌忙中,曹晓差点摔下凳子,幸好有黑板挡着,落地时才只是扭了下脚,她就那样一瘸一拐地朝门外的昴天跑去,哭着、笑着像个疯子一样。
门口警卫早就看明白了一切,忙将铁门打开,让小情人早点团聚。
昴天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拥进怀里,失而复得的快乐教他抱着她顺势转起了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原地转圈,她在他身前飞舞,发出咯咯的笑声。
还没等到第二节课开始,她就已经向校长辞职,然后在祝福声中和他手牵着手离开,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他,有他便是全世界,没他便是无、是空、是虚。
路上,昴天问她,要不要抱着她走。
曹晓说不用,飘了太久,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路过那间卖文具的商店时,老板夫妇朝他们笑着说,羡慕他们年轻人的浪漫。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道:“我们才羡慕你们风雨同舟已半生!”
在停车场,他撕碎了那封信,她亦放飞了那片纸做成的雪花。
以后,他们的以后,不会再有寒冷、痛苦、孤独、无助和绝望心死。
他们要鲜明地活着,就像那些小孩子的画,充满了色彩、满溢着希望。
三个月后,曹晓总算说服昴天一起回了昴家老宅。
“小孩滚边去!”甫一进门,他便朝正准备扑向曹晓的昴茂,怒喝了这么一嗓子,还真是气势不小,立刻吓得小孩转身逃回到了昴老爷子怀里。
“天……”曹晓扯着他的袖子哄他道:“你也该学学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了,不然以后我岂不是要忙死、累死?又要照顾你,又要照顾孩子。”
“有佣人。”昴天扯扯嘴角,一提到叫他照顾孩子,他就像是被绳子缠住了手脚一样,感到不舒服。
“有我、有你就够了,你和孩子,我只放心由我自己照顾。”她私心满满地说着,脸却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他听了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再看别人的时候,也就觉得他们个个都是天使了。
“进屋吧,外面有风。”乐萍笑咪咪地上前挽住曹晓的胳膊,硬是将人从儿子身边抢了过来。
“嗯……啊!”哪知曹晓的脚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被昴天从后面给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啊!老妈!”扣住曹晓挣动的手,昴天扭头朝乐萍干笑一声,“这是我媳妇、我老婆、我的命,而且我还有好多话要跟她单独说说!”
“好!我的好儿子!妈都听你的!”乐萍立刻回了他一记大白眼。
曹晓不好意思地依偎在他怀里,低声问道:“干什么啊?”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说着,他已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去。
玄关外,昴东祥问:“你儿子这又是要唱哪出戏了啊?”
玄关里,乐萍回道:“他也是你儿子,你问我,我问谁啊?”
“唉,我是怕他哪根筋又不对了,要玩大的,打扰了我的清静。”昴东祥拉着昴茂走进客厅,边叹气边为自己倒茶。
“哈,你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现在倒看不起儿子啦!”说完,乐萍便抢过了他的茶来润喉,“放心吧,老虎找到了他的专属驯兽师,从此天下太平啦!”就像当年老娘收服了你一样!她在心里把话补充完毕,然后心满意足地饮茶、吃点心。
第10章(2)
而楼上,小俩口正你侬我侬地偎在昴天的那张大床上……纯聊天。
“原本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昴天漫不经心地举高他们紧扣的手,在阳光下赏玩。
“是怎样的惊喜?”曹晓亦懒洋洋的。
“就是……昴茂不是我的孩子。”
“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还有……我要向你求婚。”
“你也已经求过啦。”她扭头白了他一眼,笑他的健忘。
他望进她眼里,咧嘴,露出一个阳光笑容。
“可是,你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回答!”
曹晓笑骂着捶他,“结婚证书都领了一个月了。”
礼服、婚宴都订好了,一切不都是板上钉钉了嘛!
昴天突然伸长脖子,一连着亲了她三下,撒娇道:“无论如何,人家还是想听到你大声地对人家说出“我爱你”、“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这些话嘛!”
“我……”被他这么一求,她只觉得心里响着雷、双颊发着烫,很想立刻遂了他的心愿,一张口却止不住地结巴起来,“我我……我……我爱……我……”
“哈哈哈……”她的窘态逗笑了他,百分百征服了他,他真是服了她的又笨又拙,山傻也天真。
曹晓气呼呼地对笑得形象尽失的昴天拳脚相加。
“你敢笑我?你敢笑我的好心好意……”
“怎么骂我的时候,讲话就灵活了啊?”擒住她的手、压住她的腿,他抗议道。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也笑出声来,而后四肢主动向他缠去,搂着他,亲他笑着的嘴角一遍接着一遍。
两人扭在一块儿,浅酌很快变成深吻,恨不得将对方肺里所有的氧气都燃烧干净。
不久,曹晓气喘吁吁地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同样狂乱,很久之后才恢复平静。
昴天的手指玩着她的头发,摩挲她的鬓角,一边放柔了声音,继续话题道:“今天我又准备了一份惊喜,你要不要啊?”
“嗯……”他的怀里过于温暖,让她起了睡意,“嗯……”
“小白痴!”他捏了捏她的脸,捏完又揉,揉完再捏,“又睡,你又不是猪。”
“啊啊啊,找投降啦!”她抬手拍啊拍,终于拍开了他的魔爪,也拍走了瞌睡虫。
昴天突然做起了伸展运动,好好松了松筋骨。
曹晓滚到一边看他要宝,不知他葫芦里底卖的什么药。
他突然做了一个后空翻,像个忍者似的单膝下跪在床上,她忍不住为他拍手喝彩起来
他学李小龙用拇指扫了下鼻翼,道:“小白痴!”
“我都为你倾倒啦,不是小白痴,而是小花痴。”她主动帮着纠正道。
“还挺会拍马屁的嘛!”他勾起她的下巴,故作轻挑道:“小妞,叫声昴哥哥来听听。
“猫,哥。”曹晓用谐音笑道。
“草,妹。”昴天奸猾无比地反击道。
她立即笑开,直把脸塞入被褥里去。
他翻身下床,去保险箱里取出,上次想要送她的那个巴掌大小的紫色锦盒。
她蜷曲起身子,偷瞄着他的一举一动。
“送你的,要吗?”他转过身来将盒子向她晃了晃,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口是一点小心意而已,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你啊,总喜欢试探人。”裹在被子里的她笑咪咪地看着他,“我爱你,昴天,真的,天地可证,你送的东西,就算只是一颗你衬衫上的扣子,我都会当成宝的。”
“这话我爱听。”摩挲着下巴,他笑弯了眼,原来肉麻话听起来让人这么舒服,看来以后他要多多开发小草这方面的潜能。
“你喜欢的大部分都不正经。”曹晓不好意思地翻过身去,再被他牵着鼻子走,这辈子的脸恐怕都要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