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年上一次黑市,将他研制的毒物公开贩售,在那之前,他会走遍各地的青楼打听消息,飘香楼的苏凤仙,便是为他收集消息的其中一人。
妓院一向是所有消息来源的流通处,所有见不得人的消息都会在酒酣耳热、销魂享乐时无意间脱口而出,他就靠这些消息来挑选他贩毒的对象。
他的毒千金难求,且一年仅出一次,自然会引来许多人的抢夺,并为他赚进数千甚至数万两金子。
而那些钱,除了日常花费之外,他全数送给那些被他杀害者的亲人,即便,那些人有些成了街头乞丐、有些沦为青楼妓女,他都会一一寻找,用打赏的方式将钱财送给他们。
这就是他为何会在青楼洒钱当大爷的原因。
他知道钱财买不回一条人命,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才两年,他还有大半数的人尚未补偿,他若是不卖毒,他哪来的钱安顿那些受他所累的人?
看着楚天凛突然变得沉默,到现在仍眉头深锁、黑眸彷佛蒙上一层让人看不透的迷雾,周紫芯不知为何,心口紧紧一缩,想也未想便探出手紧握住他略微冰凉的手掌。
「你怎么了?还好吗?」她担忧的问,其实她更想做的是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楚天凛蓦地拉回思绪,怔然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他应该抽回手,但他却没这么做。
「我——」他的声音有些哑,「没事。」
奇异的,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他感到心头上那份沉痛似在慢慢消散。
「那——」看他似乎好了一些,周紫芯仍不忘方才的事。
「别提了。」他蓦地沉下脸,抽回手,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饮下,「我很感激你不将你爹那件事怪在我头上,但其他的,你别管。」他站起身,又说:「一路上吃喝用度皆须用钱,我是不会再花你的钱,你若要跟着我,就别插手管闲事。」
闲事?他的意思是指他贩毒一事是闲事?还是不要她管他的事?
周紫芯咬着唇,默默收回还搁在桌上的手。
看着她缓缓垂下螓首,楚天凛知道自己又伤到她了。
该死!他为何能对所有女人温言细语,偏偏就是无法好好的对待她?
挫败的睨了眼不再说话的小女人,他轻咳了声,「咱们今日是来不及出城了,来到扬州也快两个月,我们好像都没好好的走走逛逛——」又咳了声,他的脸颊有些红,又说:「要不要——和我去逛逛街?」
他像个傻蛋!
真的,他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个无可救药的傻蛋!
「好看吗?」拿起摊子上一只镶嵌着七色琉璃的发簪,周紫芯笑着往头上比了比,回眸问向他。
他被她脸上那抹甜笑迷得晕头转向,傻傻的点头笑答,「好看。」
然后,掏钱付帐。
「这个呢?颜色会不会太艳了些?」她走到另一摊丝绸布舖,挑了块桃红色丝绸,微拧柳眉问。
「不会,配你的肤色刚好。」瞧见她的脸蛋因他的赞美而发红,他不禁看得痴迷了。
「你觉得蓝的美,还是紫的美?」挑了两个一模一样、颜色不同的珠宝盒,周紫芯一脸为难的问他。
不罗唆,他掏钱,两个都买。
「谢谢!」她笑容璀璨,将刚买下的珠宝盒扔给他,转身又没入另一间店舖继续买。
他知道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只是他不晓得周紫芯不花则已、一花惊人,才一个时辰便花了他将近一千两银子,买的东西几乎能塞下一辆马车了。
虽然心疼银两迅速流失,但看她脸上的笑容,他就不由自主的跟着高兴,掏钱也就不那么手软了。
所以他说他像个傻蛋,一个被女人迷掉心魂、失了钱袋的大傻蛋。
不仅如此,由于周紫芯买了太多东西,逼得他不得不买辆马车,为她载送这一车子的物品,当然,他不会向她说买下这辆马车不光只是载物,事实上是他舍不得她跟着自己东奔西走,怕她腿酸、怕她太累才买下的。
马儿哒哒哒地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城镇,这期间,除非他们赶不到下一个城镇,否则楚天凛不再带着她夜宿山头,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般排斥,甚至常常对着她发怔,让周紫芯完全摸不着他在想什么。
「咱们到哪儿了?」拨开帘子,她探头看向马车外的景色,发现林道上有许多挑着担子行走的路人。「是不是快到城镇了?」
「嗯,再半个时辰就会进城。」他驾着马,头也不回的说。
闻言,她双眼一亮,「那待会进城,我能不能自个去逛逛?」
楚天凛拧起眉,心头又浮起这阵子常有的疑虑,「你『又』要自个去逛?」
「可以吗?」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看着她眼里的期盼,他抿着唇,「我可以陪你去。」
这丫头最近愈来愈不黏他了。每到一座城,她都会吵着要去走走逛逛,一反常态的不跟着他,也不让他跟。
这感觉——让他打从心里不舒服。
「不用了!」周紫芯忙摇手,随即垂下眼眸,「进了城,你不也有事要『忙』吗?既然你忙,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我去晃晃,傍晚前便会回客栈。」
敛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受,但她唇角含笑,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他们每到一座城,楚天凛第一件事便是安顿她,然后便刻不容缓的冲到当地的——青楼!
她晓得他风流,喜爱上青楼,且常常一待便是到天明。
经历飘香楼那回经验后,她就算再单纯,也知道楚天凛上青楼不会只是去「吃饭品茗」,而是——
心口顿时抽起一阵痛,她不能再想了。
她不能让那些像是要溢出心头的苦涩显露出来。
楚天凛是她和周府的救命恩人,她不能也不该有什么妄想,她只是个——跟在他身旁,却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她只要尽好她的本份,为他分忧解劳就够了。
经她这么一提,楚天凛俊眉锁得更紧。
的确,他还有事要办,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她,但他却忍不住担心她独自外出会不会遇上麻烦。
「我会小心的。」她晓得他在担心什么,也晓得自己的容貌常会招来别人的觊觎,「尽量挑人多的地方走,赶在傍晚前回到客栈,你不用担心我会造成你的困扰。」
她知道在他心中,她一直是个麻烦。
「我不是—」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他只是怕她受到伤害。
可恶!怪只怪他之前对她太坏,现在他不管说什么,只怕她都不会相信,而他也觉得别扭。
「算了,随你!要是出了事,可别怪我。」他暗叹口气,刻意平淡的说。
「谢谢。」得到准许,周紫芯终于松了口气。
瞥了眼她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更觉疑惑,却不再多说的「驾!」一声,甩着缰绳,催促马儿往城门奔去。
在明康城待了十日,周紫芯也一连十日向他要求「独自」外出逛街。
这城虽说颇大,却也没大到让人连逛十日还逛不完,他的事都办完了,她却还能逛,让他心头的疑虑不由得愈来愈深。
到了第十日,他终于忍不住,打算采取行动。
「我可不可以——」
「可以,要去便去吧!」不等她说完,他直接放行。
一脸爱困的闭上眼,楚天凛翻了个身,背着她又吩咐,「我要歇一会,你回来时再唤醒我,我晚上还要出去。」
「嗯。」周紫芯点头,「那我出门了,你好好休息。」
一等她出房门,他马上由床榻上跳起,耳朵附在墙边,偷听着隔壁房的动静。
他听力极好,连她换衣传来的窸窣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脑海也不受克制的勾勒出她曼妙玲珑的身段——
俊颜微红,他为自己的无耻暗啐了声。
该死!楚天凛,你最好再像个偷窥色魔一点没关系,可耻的家伙!
第6章(2)
就在他谩骂自己的同时,周紫芯早已换妥衣服,拎了袋颇沉的大包袱走出房门,离开客栈。
待楚天凛回神时,隔壁早已听不到任何动静,他忙冲到大街,却已找不着她的身影。
「那丫头脚程啥时变得这么快?」他拧着眉,四处张望,没瞧见周紫芯,却看见前方有一名打扮朴素、拎着大包袱的姑娘。
那婀娜多姿的身形怎么瞧怎么熟悉,让他忍不住尾随在后。
又跟了几步,楚天凛几乎肯定那姑娘就是周紫芯了。
她将头发盘成已婚妇人才会盘的髻,藏在布巾下,一身粗布衣服,这打扮的确是安全,或许可以为她挡掉部份麻烦,可是——
「她见鬼的干啥打扮成那副德性?」看着她扛包袱的吃力背影,他愈来愈猜不透这妮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只见周紫芯往城里最热闹的市集走去,挑了个角落,打开包袱,开始——
叫卖?!
瞪着她双手合在嘴旁扬声叫卖,楚天凛傻了。
这丫头在做什么?她疯了吗?
他没上前,而是远远的瞪着她,看她在大太阳底下,和其他摊贩一样嘶喊着,叫卖那些她在扬州买下的物品。
她的生意显然不错,明康城离扬州甚远,很多稀奇的玩意儿在这并不常见,围观的人不少,掏钱买的也不少。
不一会,她带来的东西便全数卖光,她由怀中拿出一只熟悉的钱袋,将今天所赚的银票、银子全塞进去,这动作让他眯起了眼,双手紧握。
以为她卖完东西便会回客栈,没想到她竟又开始逛起市集。
她一摊一摊的晃,每摊几乎都会买上一样,再将那些物品塞到她带来的包袱里。
他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板,这玉兔多少钱?」来到一间古玩店,周紫芯看中了块雕琢细腻、活灵活现的玉兔。
「这位姑娘,你眼光真好,这玉是顶级的蓝田玉,触感温润、色泽透亮,雕得栩栩如生,这玉开价五百两,你要是喜欢,还能给你打个折。」
周紫芯柳眉轻拢,又摸了摸玉兔,柔声说:「这玉兔确实雕琢细致,但它并不是由蓝田玉制成,只是一般常见的白玉,五百两太贵了,它顶多值五十两。」
代父主持家业时,她遇过不少奸商,却还没遇过如此狮子大开口,硬是将价位抬高十倍之人。
老板笑容一僵,知道遇上了行家,脸色顿时拉下,不悦的说:「姑娘,我说这是蓝田玉,便是蓝田玉,五百两也不算贵,这舖子的老板是我,我爱卖多少便是多少,你要是不买,别来闹事。」
即便生得美,但是一介女子如此精明就讨人厌了,老板说话也不客气,摆明了赶人。
周紫芯没生气,淡声又说:「老板,做人要实在,尤其是商人,我瞧你这舖子像是刚开不久,若想在此长久做生意,就不该如此哄抬价钱,做生意看的是长远之路,而不是眼前的利益,若是有客人察觉受骗,而上门理论,你这舖子肯定是开不下去——」
她苦口婆心的劝道,老板却是愈听愈火大,正想要拿扫帚赶人,恰巧店舖进来一对姑娘,拿起的商品便是方才她所看的玉兔。
「哇!好可爱,小姐,这玉兔雕得像真的似的,恰巧你闺名也有个兔字,要不要买下来当嫁妆?」
青衣姑娘一听,立即羞红了脸,回身询问:「老板,这玉兔多少钱?」
老板双眼一亮,认出这青衣姑娘正是过阵子要嫁到京城大户豪门的林家小姐,当下便将周紫芯晾在一旁,上前招呼。
「林小姐好眼光,这玉兔可是用顶级蓝田玉而制,雕功精美!瞧瞧,这功多细腻呀!特别是那双兔眼,雕得灵巧有神,光是这雕功就价值三百两了,加上是珍贵的蓝田玉制成,原本是算一千两,不过看在林小姐就要当新嫁娘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八百两如何?」
「价钱还算合理,帮我包起来呗!」林小姐眼眨也不眨,直接就唤贴身丫鬟掏银票付帐。
老板眉开眼笑,拿着玉兔便要包起来,此时周紫芯却蓦地出声。
「等等!」冲到三人之间,她拧起柳眉缓声道:「老板,这只玉兔你方才明明说要卖五百两,怎一转眼便涨了三百两?」
没想到她还在,老板顿时僵在原地,见林家主仆瞪大眼瞧着他,他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赶人。
「你怎还没走?不是说了不买别来闹事!方才是你听错价钱,将八百两听成五百两,既然买不起就赶紧走,别在这坏人财路。」
周紫芯非但没走,还挺直了腰杆,一副准备和他理论的模样。
「我没听错价钱,我之所以不买是因为这根本不是蓝田玉,」她就事论事,拿走他手中的玉兔,放在林家主仆面前。
她细声又说:「蓝田玉有分翠玉、墨玉、彩玉、汉白玉、黄玉。是色彩分明的多色玉,色泽漂亮、花纹奇特,可这只玉兔半点花纹也无,纯净得几乎没有瑕疵,它玉质颇佳,却只是常见的白玉,不但没有八百两的价值,甚至连五百两也不值,依我监定,这只玉兔最多值五十两。」
听完她的话,林家主仆这才发觉这只玉兔的确没有半点花色,和一般的白玉没啥两样,气得倒抽了口气,忿忿然的将银票收好,边骂边走出店舖,临走前还不忘感激周紫芯阻止她们受骗。
老板着急的追出去,却拦不住林家主仆的脚步,不仅如此,她们还放话要所有亲朋好友别到他的舖子买东西,让他气得奔回舖子,抓住正打算离开的周紫芯。
「你这臭婆娘!不仅害我损失了一笔生意,还坏了我的信誉,」老板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攒起她的衣领,「我做我的生意,就算卖假玉也不干你的事,你当什么出头草看我怎么教训你!」
他扬起手,卯足了劲就要往她细嫩的脸颊挥下。
周紫芯闭上眼,知道这一巴掌是躲不过了,所以连反抗都没有,就杵在原地等着挨掌。
但等了半晌,疼痛并没如期袭来,她困惑的微睁眼,看见老板那张气红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之外,还看见另一张铁青的俊颜。
她愕然,看着不该出现在此的男人,「你——你怎么会在这?」
楚天凛抿着唇,不答话,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什么。最后,他深吸了口气,扔下早被他掐颈掐得口吐白沫的老板,对着她不爽的咆哮—
「你见鬼的为什么不躲」
砰的一声,楚天凛用力的甩上房门,坐在椅上,双臂环胸,瞪着默默跟在他后头进房的周紫芯。
「说!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天知道他气得浑身发抖。
方才看见那老板扬手准备打她,他吓得一颗心吊了老高,血液凝结,就怕自己来不及拦下那足以将她打飞出去的力道。
他是如此的怕她受伤,而她呢,竟然一点也不怕,还像个傻瓜似的呆站在原地等着被打——天杀的她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