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大概也是十二岁、他不吃糖葫芦后,就再也没见过女人在他面前自然地露出气笑容。
恍神的盯着她,她其实也不真丑,许是他看多了抹粉施脂、精心打扮的女人,自然就觉得她其貌不扬,可是仔细一瞧,其实她的皮肤挺好的,脸色不死白挺有生气,那双凤眼极有个性,也不再那么不堪入目,看久了,反倒觉得她挺天真可爱的。
天真可爱?她?他心一突,自己干么突然心软,对她客气起来。
低头,眼一瞠,他啥时把一串糖葫芦吃得只剩一颗?
狐疑的看着她,他怀疑是她趁他不注意时偷吃的,可她的头一直都处于探出窗外的状态,这个时候,街头叫卖的小贩肯定比他手中的糖葫芦更吸引她,何况,她若真想再吃,吆喝一声便有,何须偷吃他的。
嘴里漾满甜味,他发觉门齿上似乎卡了一小块糖片,顿时心一突,方才他恍神端详她之际,竟不知不觉吃下已十年不愿尝的小儿食物。
莫怪有句话说:“近墨者黑”,和幼稚的她同乘一轿,他也莫名变幼稚了。
手上的糖葫芦串只剩一颗,反正没人看见,他索性将它一并吃了,细细咀嚼之际,觉得它其实挺好吃的。
“停停停!”
她突然大喊,害他误以为她要阻止他吃下最后一颗,一个心惊,咬进嘴里还来不及咀嚼的半颗糖葫芦,就这么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有几个男人把一个妇人强拉进巷子里了,你们都没看到吗?”雪清灵直指着前头那条窄巷,大声嚷着,担心妇人出什么意外,马车一停,她忙不迭冲下车。
“王妃,你要去哪里?”向管家焦急挡住她。
“向管家,你快点跟我来。”她拉着向义直欲朝窄巷跑去。
“王爷……”向义一时不知所措,纳闷着同坐轿里的六王爷怎没阻止、也没出声,想请示,整个人却已被王妃攥着走。
独留在轿内的南宫曜日用力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才将梗在喉间的糖葫廉咳出,咳声连连,只能虚声喊道:“去、去哪儿你们……”
只听见外头的随从全喊着“王妃、王妃”,声音渐行渐远,想必是全跟了去。
这敢情好,大伙只担心那匹脱缰野马的安危,没人管他这正主王爷的死活。
一个人做事积极是颇值得赞扬,但若积极的人全然不受控,还是自个儿的娘子,那便是惨事一椿。
南宫曜日默默地承受险些被半颗糖葫芦噎死事件后,忍着喉间不适,假装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欲步入窄巷寻妻,孰料,她已将事情解决,气咻咻的拉着那名妇人走来,见到他,劈头就问——
“城里最有钱的是哪户人家?”
撇开皇宫不论,城里最有钱的大户就是他六王爷本人,因为他办事能力强,皇上动不动就赏赐他黄金万两,他着实困扰,但碍于皇命难违,遂乐意收下。
有鉴于她常常搞出突发状况,在她动机未明前,他不想说出实情,只随口拉个人垫背。
“王员外。”
她又问王员外家怎么走,向管家告知后,察觉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远,她立即拉着那名妇人往王员外家冲去,待一行人尾随赶到时,只见王员外一脸惨绿,惊慌失措地坐在家中大厅。
因为阻她者,全被打趴在地,王员外大概以为她是来打劫的女土匪,直到看到南宫曜日才回神跪喊道:“六王爷,救命……”
后来知道她是六王妃后,王员外脸色又更黯沉了几分。
总之,这女的,不,他的妻子六王妃,是个古道热肠、行动积极快速之不寻常人物,忙和了一阵,笔墨纸砚在她面前一摆,她立即拟好一份合同,将合同递给王员外时,顺便跟他要了一百两。
六王妃讨要,王员外连合同内容看都没看,直接命人将银两奉上。
南宫曜日狐疑的将王员外手中的合同拿过一瞧,她又问向义猪肉荣开的赌场在哪儿,向义不知道猛摇头,还是王员外家的一名仆人跳出来给她带路。
于是,他正在看合同之际,她又虎急急地拉着那名妇人,赶往下一个地点。
第4章(2)
没多久,一行人又来到猪肉荣开的赌场,跟着她东奔西跑的一干仆人,停在门外借机喘口气,被她一路拉着跑的妇人,不但喘吁吁,还一脸惨白。
只有南宫曜日仍一派悠闲,嘴边甚至挂着浅浅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六、六王爷,我、我们这里没……没有人在赌钱。”看着南宫曜日带一大票随从上门,猪肉荣吓得忙撇清喊冤。
“什么没有?我刚刚进来时,明明就有!”雪清灵拍着桌子,“就在这张桌上。”
“你你你谁呀,可别乱说!”猪肉荣一脸紧张,“我们这儿正、正在杀猪呢。”猪肉荣话说完后,慌张的真要去拖只猪出来,此时一名浑身酒味的赌鬼突地从聚在角落的一堆赌客中走出来,指着雪清灵身边的妇人叫道:“你这婆娘,怎会跑来这儿,我不是叫老鸨让人把你带走吗?”
妇人怯缩的躲到雪清灵身后,头垂得低低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个烂男人就是你丈夫吴出?”雪清灵回头向身后的妇人确认。
垂首的妇人微微点了个头,身子还忍不住隐隐发抖。
“你谁呀,敢说我是烂男人!”碍于六王爷在场,吴出想出手打雪清灵,最后还是隐忍住。
未料,雪清灵出手快狠准,一拳就朝他眼窝揍去,他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往后跌。
见状,众赌客皆吓一跳,但见他被一个小女子揍黑了眼窝,众人幸灾乐祸的捧腹大笑。
吴出恼羞成怒,欲还她一拳,南宫曜日见状,长腿一伸绊倒了他,吴出跌了个狗吃屎,大伙笑得更大声。
知道是六王爷害他跌跤,吴出连怒都不敢,龟缩的往后爬回赌客中。
雪清灵也跟着大笑,笑眼对上为她出头的南宫曜日,心头涌上一阵莫名感激……她其实不想感激他的,他强出什么头,她自己能搞定,不过,他终究还是帮了她,感激就感激吧!
可她现在没空谢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拍拍桌面,指着猪肉荣。“喂,我要下注,快点摆摊。”
南宫曜日在内心嗤笑。快点摆摊?她这是当自己来向猪肉荣买猪肉?
顾忌六王爷在场,猪肉荣大声反驳,“你这娘儿们也真是的,就跟你说了,我这儿只卖猪肉,没在赌博,你听不懂是不是!”
“你……”雪清灵想,继续和他争辩百回,他还是这说词,与其浪费唇舌,不如——
她下意识地看向南宫曜日,向他……好吧,求助。反正谢他一回也是谢,谢两回,算她赚到。
她知道猪肉荣顾忌的是什么,只要他六王爷开口,猪肉荣要生要死,全凭他一句话。
接收到她投递来的求助眼神,他得意的扬高嘴角,她总算知道他这个六王爷不是虚有其名了吧。
目光转向猪肉荣身上,南宫曜日睨他一眼。“这娘儿们,可不是别人,她是我六王爷的妻子。”
“六、六王爷的妻子……那那不就是六王妃?!”得知她身分,猪肉荣和一干赌客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六王爷、六王妃,饶命啊!”
“要我饶你们的命,行!快点摆摊。”雪清灵不耐地拍桌。
猪肉荣抬眼看向南宫曜日,怯怯的道:“千岁爷,这……”
“六王妃都下令了,你若还不快点……摆摊,我马上命人把你拖出去砍了!”南宫曜日在一旁凉凉说道。
“是、是,我马上摆、马上摆。”猪肉荣猜想,这王妃是北国来的,许是好奇南国的赌场是什么模样,想小玩一下。“王妃,你想玩什么?”
她想了下,“玩那个……赌大小的,有吗?”
“有有有,这就是。”猪肉荣手脚利落,一眨眼的工夫就弄好。“王妃,那,要开始了。”
“快点,拖拖拉拉的!”雪清灵一把将方才王员外给她的一袋一百两银子全押上。“我押小。”
“呃,王妃,小的还没开始转骰子呢。”猪肉荣陪着笑道。
“我说押小就押小,你啰唆什么,还没转就快点转呀!”
“是是是。”猪肉荣转动骰子,一开,“是小,王妃,你赢了。”为博她开心,猪肉荣只好忍痛认赔。
“什么,我赢了?”
“是,王妃,你赢了。”猪肉荣的助手捧来银子,送到雪清灵面前。
雪清灵板着一张脸,把桌上所有银子全移到另一边。“我这回改押大。”
猪肉荣错愕了下,内心忍不住嘀咕怎还玩?但表面上却仍强颜欢笑。“好的,王妃,押好请离手。”
为免王妃输了银两生气,这回猪肉荣仍旧刻意让她赢,再度忍痛认赔。
“又赢了!你这间赌场怎么回事,怎老是赢?”
“是王妃你的手气太好了。”猪肉荣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就不信我老赢,继续,再来!”
雪清灵不死心,玩了近十回,她还是臝,赢到庄家垮下脸再也装不出笑脸,她也一把火都上来了。
“再来!”她卷起袖子,一副拚劲。
“还玩?!”猪肉荣两颊上的肥肉都垂垮下来了。
南宫曜日瞥了桌上那堆让一旁赌客瞠目的银两小山一眼,心想银子挖得差不多了,适可而止就好。
“这是最后一把。”
他一出声,猪肉荣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感激涕零的看向他。
可未达目的的雪清灵却急急反驳抗议,“不行,我还没……”
“我来!”打断她的话,南宫曜日移步至赌桌前。
他看过合同内容,虽觉她挺胡闹,可那也不失为吴出妻子解决无赖丈夫的一种方法,只是她脑筋太直,没心眼,自然看不出猪肉荣想博她欢心不敢赢她的奉承心态。
这两人的想法背道而驰,再玩千回,她也达不到目的。
雪清灵愣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他浑身散发一股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或者他助她几回,她气势自动矮他一截,他一出声,她完全没驳诘,乖乖地退至一旁。
“开始吧。”南宫曜日未先押银两,示意猪肉荣先转动赌具。
猪肉荣一脸惶恐,摇骰子的手明显在发抖。王爷未先下押,万一等会押输了,他的项上人头恐不保,可这最后一把,终归还是得把它玩完。猪肉荣闭着眼、咬着牙,赌具倒盖桌上,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我押大。”南宫曜日手中的扇子毫不迟疑地将银两全部移至写着大字的框框里。
一旁的赌客议论纷纷,不时传出押小的劝声,猪肉荣和助手交换眼神后,也再三好言相劝,“六王爷,您要不要换押小?”
南宫曜日泰然一笑,“我不换,就押大。”方才他锐眼一瞥,瞧出端倪,只是他身旁的人一心求输,他若换押,恐怕会赢得没完没了。
“千岁爷,您再考虑考虑吧!”猪肉荣苦着脸。他早已看透这些高官贵族的嘴脸,平日看似洒脱,若是输了、觉得没面子,恼羞成怒,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本王不考虑了,开!”
“这……”
“叫你开就开,你磨蹭什么!”等不及的雪清灵,自个儿伸手拿开盖住骰子的赌具。
一旁的赌客争相探头看骰子点数,不一会哗然声纷起,“输了”,“赔光了”、“猪肉荣这下惨了”之语,此起彼落。
“这是?”雪清灵不确定的问,她其实不懂赌,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输了,惨赔。”南宫曜日沉着声道。
“输了,真的输了?”她扬高声问。
吓得猪肉荣和助手跪地磕头。“六王爷、六王妃,请恕罪,不赔、不赔、不用赔。”
“什么不用赔,一定要赔,而且得赔个精光。”好不容易达到目的,庄家居然说不用赔,那她干啥在这里耗了大半个上午。
担心庄家执意不用赔,雪清灵抢先宣布,“输光了,王员外借给吴出妻子的一百两全输光了。”
“什么,那一百两是王员外借给你的?”顶着一个黑眼圈的吴出,跳出来指着妻子诘问:“你给我说清楚,王员外为何会借你一百两?”
“一定是王员外看上他老婆了。”“说不定他老婆早和王员外有一腿……”没事忙的赌客,纷纷碎嘴臆测着。
吴出瞠大眼看着桌上的银两,心疼又心痛一百两从他眼前溜走,全然不在意自己妻子的名声被破坏。“你有一百两不拿给我,居然自己拿来赌光了!”他连摸都没摸到呢。
“给你做啥?”雪清灵气愤不平,“这一百两给你,你不也是一样拿来这里赌光。”
吴出没听见她说些什么,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两,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对了,既然一百两是我老婆借的,猪肉荣又说不用赔,那这些钱,应该全都是我的。”
他笑咧嘴,张开双臂想拥抱桌上的银两,雪清灵却一把将他推开。
“谁说不赔,要是人人都赌输了不认帐不给钱,那你要猪肉荣的赌场如何能开得下去?!”
南宫曜日心一突,内心苦笑,堂堂的六王妃竟然为一间犯法的小赌场请命,这要传出去,怕不街上卖菜、卖包子、卖糖葫芦的都有恃无恐地私下兼差开赌场了。
“这一百两没了,你得去王员外家做二十年长工慢慢摊还。”雪清灵等不及告知他后果。
“为什么?”吴出惊诧的问。
“因为你老婆把你抵押给王员外了。”雪清灵主动当起他老婆的发言人。“什么,你这婆娘向天借胆了,竟然敢把我卖给王员外!”
吴出想挥拳打老婆,反被雪清灵狠踹一脚。
“那你是向谁借胆,敢把你老婆卖给老鸨!”雪清灵难掩气怒的回呛,“你能卖老婆,你老婆当然也能卖你!”
她这话一出,原先议论纷纷兼看好戏的一干人,全吓得噤若寒禅。
南宫曜日静杵一旁,唇角微勾,赞佩的目光始终舍不得从雪清灵身上移开。
他的六王妃非但语不惊人死不休,连行事作风都令人惊心动魄。
稍早,知道那名妇人是被自己的丈夫卖给了青楼,她气得执意要替妇人出头,于是找了王员外把这吴出给卖了,她一心求输,就是想达到此目的。
“六王爷,您得评评理,这、这世上哪有妇道人家把自己的丈夫给……给卖了!”吴出跪爬到南宫曜日面前,哀求道:“千岁爷,您得为我作主呀。”
担心南宫曜日和他们这些赌鬼一个鼻孔出气,心一偏袒会放了吴出,雪清灵抢着想发言,却被他阻止。
他手中的扇子伸到她面前,冲着她一笑,她明明和他不太熟,却彷佛心有灵犀,那挂在他唇角的帅气笑容,似在对她说:“交给本王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