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就算是身为天下至尊,这家务事也同样难断啊!
京里因为易穆德的信而鸡飞狗跳时,他也同样用差不多的消息把阮芝盈给震得七荤八素的。
“什……什么?”阮芝盈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太过震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她虽然在婚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嫁人之后,有朝一日会随着他回到原籍去,可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而更惊人的是,她的夫君刚刚说,他的父母是当朝长公主和驸马,换句话说,当今皇上就是他的亲舅舅。
“我刚刚听错了吗?还是你在开玩笑?”她脸上闪过一抹茫然。
易穆德在山中几日,出来后又审了山匪好几日,直到这次剿匪落下终幕,好不容易可以和自己的小媳妇儿缠绵一会儿,结果却收到让自个儿立马回京的消息,他光想着该怎么好好和她解释都来不及了,哪还有闲心开玩笑。
毕竟他母亲……那性子就是当今皇上偶尔都会怕她。
母亲最是讲究规矩和出身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之前不敢告知自己已经成亲的原因,就怕把亲娘给气出个好歹来,那他可就太不孝了。
不过,他那封准备回京的信应该也到了,自己一个人出门,结果回去的时候多带一个人,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提一提,现在就算担心自己亲娘可能会被气出个好歹来,似乎也太晚了。
“我哪里有闲情逸致开玩笑,过不了几天,等山匪这案子交代完毕,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正经地看着她道。
在前头他是皇上外甥的消息轰炸下,阮芝盈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更震惊的了,可是当他斩钉截铁的说他们真的要离开她熟悉的环境时,她还是忍不住又被吓了一回。
要离开阮家村、离开西南?阮芝盈觉得这个消息可能比自个儿的夫君从一个普通的小秀才变成兵头子,接下来又变成皇帝的亲外甥更让她无法接受。
她打小就生活在西南这块地儿,最远都没踏出过镇子,就是有人说翻了山之外的县城有多好,她也从来没动过心。
可现在,她不仅仅要离开西南,离开疼爱她的大伯一家人,居然还要千里迢迢地往京城去吗?
光想她都觉得心慌。
“不能不去吗?”阮芝盈眼带期待的望着他。
“你觉得可能吗?”他以为她是怕自己不受公婆喜欢,温柔地拍了拍她,“放心吧,家里人都好说话得很,你不用怕,再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大伯娘没这样跟你说过?”
易穆德自从上回两个人把许多话给说开后,就清楚一开始她嫁进门时那温良贤慧的模样还有许多规矩,都是大伯娘耳提面命的,如果不是这样,她哪里能够乖乖地听话装样,把他都给糊弄过去了。
虽然有些吃醋,但不得不说,有时候在说服自个儿的小媳妇儿上,阮大春还是陆氏的一句话,都比他说上半天好使多了。
阮芝盈咬咬唇不说话,可是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不想就这么轻易的离开家乡远去。
“可那……要是明年山匪又来了怎么办?村里可没人跟我一样能打,要是大伯和大伯娘他们……”
“你这是不想跟我回去。”没有了伪装,她的表情和眼神实在太好懂,易穆德即使不用追问也可以肯定她心里头的答案。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秀才,那么他或许可以就这样留在这西南之地,可惜他不是,即使他从来没有争那个位置的心,也不曾倚仗着自己的身分参与朝廷上的任何党派之争,可这并不代表在宝位上的那个人就真的能够任他在外头自由地飞翔。
即使那人是他的亲舅舅,但是上位者的心本来就难测,有时候就算他不争,不想贪什么从龙之功,就怕有些人也要把他逼得不得不争。
而西南毕竟离京城太远了,到时万一京城里真出了什么大动静,他肯定反应不及。
虽然他娘英明神武,只是吃亏在身为女儿身,否则今日皇位上坐的是谁还保不准,但是他就算再放心,也不能真的就把自己的爹娘就这么扔在京城里,一个人在外头逍遥。
偶尔在外头闲散,躲着京里头的纷纷扰扰自然是可以,但是如果要永远避居京城,那却是不成的。
阮芝盈抿紧唇,事到如今她不愿再对他说谎,因此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肯定要跟着他走的,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有关他身分的改变,也是增加不安的原因。
她不觉得自个儿哪里不好,甚至在上回说开了之后,她也能够在他面前更加自然地做自己,可是一想到他的家人全都高高在上,对于连县令都不曾见过的小村姑来说,那宛如是云端一样的神仙,即使是只听了名字都该诚惶诚恐的。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易穆德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阮芝盈则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什么。
她倔强的模样最后还是让他先低了头,毕竟这消息太过突然,对他来说,离开西南是回家,对她来说,离开西南却是背井离乡,两个人的立场不同,他自然不能要求她在短短时间内就完全接受了这一桩又一桩的消息。
“明儿个我送你回阮家村一趟吧。”他打破沉默。
这几日她的情绪不大对,他忙着要做回京的准备,或许这件事情让阮大春他们来劝,可能会比他说上千百句还来得有用。
阮家村自上回一战成名,因为阮大春来不及封锁那日来扫尾的官兵们的嘴巴,以至于多年来一直隐藏的秘密就这样被揭开了。
当然,一开始周遭的村子一个个多少都有些不满,认为阮家村独善其身,只顾着自己好,却看着乡邻受害,甚至还有几村的村长联合起来,一起找阮大春要讨个说法。
阮大春怎会不明白这些人哪里是要什么说法,只是不甘心那些年自个儿村子里活得凄凄惨惨,就他们村子没遭殃,因此眼红不平而已。
他也不多说,直接叫人把这回受伤的男人全都拉过来,重伤的或是躺着休养的,只要不碍事,就是用门板搬过来也成,而其他能够活动的就自己过来,一群伤兵全站在还缠着白布的阮大春后头,让那些村长们一见着这阵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阮大春也不废话,直接挑明了这些人想鸣不平的心里话,接着淡淡反问着,“除了那些给屠村的,今儿个能够站在这儿的,当初山匪肆虐的时候,各位的村子可有人上前抵抗了?我们村子虽说有我侄女儿可以挡在大伙儿的面前,可男儿也不是无用的,能够上的都上了,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也是站在最前头,拚死也不让人抢了粮,今儿个你们村子如果没有抵抗就被抢走了大把的粮食,却要怪我们没有护着你们,这道理可说不过去啊!”
那些村长见着满屋子的伤兵,脸皮薄的不说一句话转头就走,几个脸皮厚的硬是留了下来,大柱子见状,领着人捏着拳头往前一站。
“这哪里需要芝姐儿出马,咱们就来练练拳头,看要怎么讨说法就怎么讨,前儿个山匪来,咱们干架还没过足瘾呢!来来来,虽说咱不能像芝姐儿一样,一刀就是一颗人头落地,但是让你们这些家伙出点血、折个手脚还是没问题的。”
大柱子话才刚落,那些还强撑着想要讨个说法或者是瞎闹的人全都走得干干净净了。
开啥玩笑,他们是想趁这个机会捞好处没错,可是瞧着外头那些血迹都还没洗干净呢,据说都是那晚给留下来的,除了阮家姑娘,就是这些阮家村的男人说不得手里也都带着人命,他们不过就是普通老百姓,哪里有必要为了这一丁点的好处赔上了自己的小命。
罢了罢了,还是回头去山上多采点野菜比较实际,以免想要好处不成,把自己也给赔了进去。
第6章(2)
自此之后,外头的好几个村子都说这阮家村的人比山匪还剽悍,甚至还有些在私下传着,觉得阮家村该改成土匪村才是。
阮大春实在懒得去理会那些小人传这些话的心思,可当他看着村里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居然拿着那一晚“黑吃黑”的战利品玩起来的时候,也忍不住抽搐着嘴角,终于明白这土匪村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了。
阮家村变成周遭十里八乡中最有名的村子,阮大春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这一日当阮芝盈和易穆德一起回了村子,还带来一个震撼的消息时,别说陆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是阮大春这样遇事稳重的人也忍不住张大了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完全不敢相信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皇家的人。
唉唷喂!事情大条了,他居然做局攀亲攀到了皇帝老人家的外甥上头,这……这是不是会被治罪啊?
陆氏更是眼睛发直地盯着易穆德,嘴唇颤抖,一边拉着阮芝盈,一边无措的看了看阮大春。
这……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是皇帝的亲戚呀,咱们这小村子里的人连县令都没瞧过,侄女婿突然说自己不是秀才,而是天皇老子的亲戚,亲家还是长公主,听得她一颗心差点停了。
要是易穆德知道陆氏心里的想法,肯定会说不愧是一家子,跟他小媳妇儿的想法一模一样。
“所以……把山匪处理完了,就要准备回京了?”阮大春还想拿烟出来抽,可是因为受着伤,那烟斗也早让妻子给收起来了,一时没摸着,只好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胡须问着。
虽是平静的口吻,可是他眼神中却是怀疑又带着凌厉。
接下来他要是开口说要自己走,把芝姐儿给扔下,或者是要和离休妻等让他不高兴的话语,只怕他第一时间就会起身把人给轰出去。
“是,已经在整理行装了,我的亲兵也分了一部分往前头先去打点。”
阮大春仍然眼神锐利的看着他,“那芝姐儿呢?也一起上京吗?”
易穆德很高兴这位大伯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淡然一笑回答着,“芝姐儿是我媳妇儿,我们怎么说也是三媒六聘成的亲,自然是要跟着我一起走的,只是……”
他一个停顿,让本来放松心情的阮大春夫妻马上又紧盯着他。
易穆德不慌不忙的把视线投去阮芝盈的方向,有些无奈地道:“我是这么说的,可是芝姐儿似乎不打算跟着。”
他擅自把她的不情愿改成了不愿意,虽然两着有着些微的不同,但也是大实话不是?
阮芝盈自然明白他根本就是把话给重新编造了,忍不住瞪了过去,可易穆德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对于那瞥过来的眼神根本就不痛不痒,全然的无赖样。
她想要解释,可偏偏他又表现得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这样根本就不会有人把她的话当真。
阮大春一开始先是愣了下,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侄女,紧接着陆氏也回过神,一品出里头的意思,连忙就拍了这不成器的姑娘好几下。
“我的祖宗咧,我真要喊你祖宗了!这是多好的气运,你男人那样好的身分,都说回京要捎上你一块走,等于承认你是正头娘子不离不弃,而不是跟那陈世美一样的白眼狼,你还有什么好不乐意的?”陆氏边骂边打,恨不得把这一根筋的傻姑娘给打聪明点。
阮大春也是怒其不争的看着她,头一回在易穆德前训起阮芝盈来,“芝姐儿,出嫁从夫,三从四德上都写着了。怎么?难道你男人要带着你一起走,你居然还想使性子?”这要是个小子,他都要拿棍子把脑袋敲开,瞧瞧里头到底是装了什么,怎么在这样的大事上不开窍。
阮芝盈被阮大春和陆氏两个人接二连三的训了话,好不容易抢到说话的空间,忍不住委屈的说着,“我这不是舍不得离开西南,舍不得离开咱们村子,舍不得离开大伯大伯娘你们吗?京城离这儿这么远,我……”
说着,她鼻头一酸,眼眶一红,就像是马上就得远离故乡了,那样的辛酸瞬间也感染了陆氏,娘儿两个对坐着就抹起眼泪来。
阮大春最是见不得女人家哭成一团的模样,没好气的说着,“行了行了!这嫁人本来就要跟着丈夫,谁家姑娘像你这样,光说说就哭得啼哩哗啦的?你是侄女婿的正头娘子,不管到哪里都是享福的命,有啥好哭的!还有你,老娘儿们一个了,也跟着哭啥咧!”
也不想想当初那赵宁成,不过一个秀才就敢让媒人上门来,说要降妻为妾,以侄女婿那样的身分,要是真存有什么样的坏心思,难道他们还能够跟皇帝的亲戚杠上不成?
现下让芝姐儿跟着,还主动说了,代表芝姐儿跟去京城肯定是要过上好日子的,却不想这娘儿俩搞不清楚重点,说哭就哭,真是……
阮大春骂了两声,陆氏也听明白了,不管怎么样,芝姐儿肯定是要跟着走的,总不能强求皇亲国戚留在咱们这种乡下小地方过活不是?她一想通,那泪水停得比谁都快,马上就开始盘算了起来,想着自家姑娘上京城去,应该要准备什么东西才好。
阮芝盈没想到大伯不过两句话就让大伯娘改变了心意,一时间也傻住了,怔怔的看着厅里头没人理会她,泪水落得更凶了。
自己的媳妇儿当然心疼,看着她泪水落个不停,易穆德也不忍了,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再往后延一延行程?
阮芝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多愁善感了起来,说起来大伯刚刚说的那些话她也是明白的,可是这一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让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易穆德,差点又把他给心疼坏了。
还是陆氏瞧着这情状不对,把人给拉进里头,一脸狐疑地问着,“芝姐儿,你那月事……是不是没来?”
想当初芝姐儿的娘也是这样的,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哭,而且一旦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吓得她们几个妯娌没事都不敢往她面前凑,就怕一个不小心触动了她的心事,一会儿就哭成泪人儿给她们瞧。
本来她也没往那处想,可芝姐儿本就不是爱哭的性子,平日性子也大大咧咧的,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哭成这样?
阮芝盈哭得停不下来,甚至开始打起嗝来,脑子一片混乱,可还是仔细地想了想,“好像……好像是打从山匪来之前的两个月就……”
陆氏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马上就喜笑颜开的盯着她的肚子直瞧,“这可真是会算时间,本来还想着要让你多留在西南一段日子,再跟着你夫君往京城去呢,现在可不行了!哎,我得赶紧跟你大伯说一声,等等先让大夫来把把脉,紧接着还得收拾行李呢……行了,你哭完就拿帕子把脸擦一擦,再往外头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