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骑着马匹而来,自然特别显眼,不过因为还忙着收拾善后,许多人只瞧上一眼,确定是自家村子里的女婿,也就先不管了,继续忙自己的,收钱袋的还收钱袋,救人的还救人,忙得不亦乐乎。
可等到易穆德下马往阮芝盈的方向走,所有人便停下了动作,双眼全都忍不住朝他望去。
因为他们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芝姐儿会武,而且杀人跟砍菜一样的事情,可是村子里的大秘密,那些嫁进村子里的外村媳妇儿,都被严正警告过不能跟娘家露出半点口风的。
问题是现在芝姐儿还拎着大砍刀站在空地中间,前头还落了两个没头的尸体啊!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瞧着他们,内心七上八下,深怕下一刻这新姑爷就要成为前任姑爷了。
阮芝盈其实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在刚刚那刀疤男的人头飞出去的时候,她就看到他了。
可是她不敢过去,甚至不知道见了他之后,她该说什么才能解释自己这身打扮还有手上的刀是怎么回事。
不,刀还好解释,自家爹娘以前走镖的经历,村子里的人问了就知,说是爹娘的遗物也没什么,只是那些尸体要怎么解释?还有刚刚她最后一刀砍下人头的瞬间,他是不是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阮芝盈不敢抬头看他,知道这回是躲不开了,她之前说过的谎言,还有大伯和村民们特意为她隐藏的事实,这一次将会全部被摊在阳光底下,毫无遮掩。
可她又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为什么她不干脆抬头多看他几眼呢?
于是,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正往她走来的易穆德。
阮芝盈之前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缺点暴露在他面前,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的手心是湿的,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血液,可她的心却异常的平静,甚至还能静静地数着他还有几步能够走到她的面前。
手里的大砍刀垂在身边,刀锋上还滴滴答答的滴着血,配合着他的脚步声,就像是为两个人即将面对面而倒数。
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她屏着气,静等着他说出休妻或者是和离等等的话。
她的表情紧张又忐忑,所有人也都静悄悄地等着看这两个人最后的结局。
易穆德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是他曾经以为清丽脱俗,命运乖舛的可怜小姑娘吗?
如今,她却提着一把大砍刀,面不改色地把一个男人的头给砍下来,表情连变一下都没有,始终泰然自若。
他以为自己会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是并没有,认真说来,他现在更想狠狠地抱住她,确定她是不是如他所看见的这样安好。
往她走过去的每一步,他脑子里的想法也快速的变化着。
从一开始打算要好好教训她,直到最后站定在她面前时,看着她明显紧张的神色,他愉快地决定了对待她的方法——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人拦腰扛到肩膀上,然后往阮大春的屋子里走去。
他这个侄女婿不想“独守空闺”,跟着媳妇儿一起回娘家总可以吧!易穆德任性地想着。
他有隐瞒她的东西,但她显然也有许多没告诉他的事情,而现在……既然她已经不打算隐瞒了,那么他稍微泄露一下自己的本性应该也无所谓吧?
阮芝盈在被扛住的瞬间,手一抖,那大砍刀就落在了地上,砸出了好大一声响动,可易穆德就像是全然没听见一般,依旧扛着她往前走。
不习惯让这么多人一直看着他们,阮芝盈羞涩的拍打他的背,要他赶紧把她给放下来。
“快放我下来!怎么能……怎么能在外头就……”
刚刚没有心理准备,被她给拍了几掌,差点被打到内伤,易穆德神情一僵,但为了男人的尊严,他硬是撑着把人给扛进了屋,甚至还直接从刚擦干泪,从另外一间卧房里走出来的陆氏面前晃过去。
阮芝盈已经不敢看大伯娘的表情是如何了,她现在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不是说这男人是个读书人吗?不是最爱谈什么四书五经吗?怎么行为会如此不守规矩?
“你……你怎么能这样?”阮芝盈脚才落地,连忙又惊又羞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根本就把眼前的男人当成登徒子看待了。
易穆德站在原地,微微一笑,“我哪样了?不过是把我受惊的媳妇儿给带回屋子里来,我哪里做错了?”
他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尾微微的挑起,让他眉目流转间少了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倒是增添了几分风流。
阮芝盈就不明白了,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可为什么他突然间就像转了一个性子呢?
她的疑惑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加上随着他每一步靠近,她那羞涩无措的样子就越发明显,让本来性子就有些恶劣的易穆德更是玩性大起,直接无赖的将人给堵在门板和自己的怀抱之间。
他低下头,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惹得她敏感的轻颤着,引来她细细的抗议声。
“别……外头还有人……”而且这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宅子,是大伯的屋子,他怎么敢就在这个时候对她、对她做出这等事情?
她脸红红的想要拉下他的手,觉得以自己的力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
但是当她拉了第一次,出了点力气再拉第二次,最后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拉住了他的手想往旁边拽的时候,她的手反而被拉着一转,被扣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这……这不可能!”阮芝盈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被反握住且无法挣脱的手。
“怎么不可能?”易穆德轻挠着她的手,语气中带着危险,“难道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拥有天生神力?还是你以为你那靠着力气耍的花拳绣腿就真的无人能敌了?”
她瞪着他,连忙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你明明就只是个秀才不是吗?”
易穆德摇摇头,微微一笑,“就像你骗我你很柔弱一样,实际上我并不是秀才。”
“什么?”她一脸的震惊。“怎么可能呢?大伯去查过了,秀才在镇子上是有登记的,我是说你们的免税田证……”
看着她像是被狠狠吓到的可爱神情,易穆德觉得原来他之前的挣扎纠结其实根本都是多余的。
“那也是假的。”他非常爽快地又承认了自己的另一个谎言。
秀才是假的,那文弱的样子也是假的,然后呢,还有什么是假的?阮芝盈觉得自己无法分辨了。
在他一连串的谎言澄清之下,她自动地忽略了自己也是一堆谎言加身这件事。
他低头俯瞰着她,唇缓缓地轻擦过她的唇,然后低声说着,“看来我们谁也不用嫌弃谁,彼此都一堆的谎言呢。”
阮芝盈微张着嘴,整个人怔怔的发愣,以至于没注意到他的唇已经缓缓地移动,轻含住她偏白的唇瓣,手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她衣裳里探去。
她情不自禁的轻吟出声,然后马上闭紧了嘴,瞪大了眼望着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还被他牢牢地锁在怀里,顿时脸颊上一片绯红,眼里也盈满羞涩。
一步两步三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他们辨识出门外之人的身分。
阮芝盈靠在门板上不敢轻举妄动,眼里饱含威胁,然而她还是小看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无赖程度,他就是不动不放手,就像是等着看她的好戏一般。
最后还是她被羞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才眷恋不舍的松了口,先把人抱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然后替她整理好发钗等等首饰,这才开了门看向来人。
“大伯娘。”他微微一笑,看着陆氏一脸局促的望着他也不恼,而是略微侧了侧身子,让她瞧见屋子里的阮芝盈的确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他才笑着问道:“大伯娘有什么事?”
陆氏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就是问问你们有没有要热水还是金创药之类的。”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看见他把自个儿侄女往屋里扛,怕两个人又闹了什么矛盾,侄女要是一时不察把人给弄伤就不好了。
幸亏阮芝盈不知道陆氏的内心话,要不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抗议——明明就是他仗着优势欺负人,怎么大家都怀疑是她欺负他?
阮芝盈这时想起刚刚好像看见受了伤被抬回来的阮大春,也顾不得害羞了,直接就朝陆氏问道!“大伯娘,大伯伤得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没事没事,伤口虽然看起来骇人了些,其实就是多留了几滴血,又不小心碰到头而已,睡一觉就没事了。”
陆氏见她走了出来,干脆就把人往外拉了几步,小心的道:“怎么样?侄女婿可有生气,还是说些什么了?你打小性子单纯,又爱习武,我也宠着你,让你脾气也比一般姑娘硬气。
“可出嫁前,在自个儿家里自然是什么都行,你大伯也是嘴巴上说说,实际上还不是惯着你,可一出嫁就不同了,尤其侄女婿还是个读书人,就爱姑娘家文弱淑雅的,今儿个却让他撞见了这一幕,就是发点火也是应该的,你也别和他闹,只说以后不会再犯就行了。”
陆氏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多年来的夫妻相处之道全都传授给她,尤其她还记得夫妻两个是闹了矛盾的,不过现在看来问题应该不大,要不这侄女婿也不会后脚就追了过来,只是怕自家侄女脾气太硬,就想着多吩咐几句,毕竟哪家夫妻没有吵架的时候呢。
就像那戏文里说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每一对夫妻能够凑在一块儿,那都是上天给予的缘分,要是因为一时使性子把缘分给糟蹋掉了,那得多可惜。
陆氏唠唠叨叨了一番,最后又塞给阮芝盈一点点心,怕她刚刚折腾了一番又肚子饿了,最后才手脚俐落地回到自个儿屋里去看顾阮大春了。
阮芝盈苦着脸,她现在只想大声地说——里头那个根本就不是什么秀才!身分是骗人的,看起来柔弱文气也是骗人的,只有那无赖的性子已经让她了解得真真的了!
她在大伯娘说话的时候虽然点头应和了,可实际上她却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和里头的男人到底该怎么才好。
虽是大伯设了局让两个人成亲,甚至她还瞒了他许多事,可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一个老实的,就连秀才身分都能够捏造,那其他的呢?还有什么也是假的?
她愣愣地走回去,看着他就像之前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听到她的脚步声就抬头看着她,这一幕熟悉的让她以为其实今日的一切都只是作梦,她没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粗俗、让人害怕的那一面,而他也还是那个每日努力念书准备科举的秀才。
可是……即使她想这么说服自己,她还是清楚的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可悲的是,在她以为所有的欺骗都来自于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也是一堆谎言堆积出来的。
什么能够相信,什么不能够相信,她自己也糊涂了。
第5章(2)
看她傻傻地站在那儿,易穆德站了起来,想和往日一样,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细细安慰着,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她却像突然惊醒般往后退了一大步,让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两个人的中间。
他看着她,然后缓缓地收回手,脸上面无表情,眼里却带着一丝丝的危险,“这是怎么了?嫌弃我了?就因为我说我不是秀才?”
阮芝盈摇了摇头,脸上也是一阵茫然,“不是……不,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你说你不是秀才,你有这么大的
力气,还有今日这无赖般的性子,你……你到底是谁我是真不知道了,我现在甚至都不敢去想,我一直喊做夫君的人是真有其人吗?”她整个人语无伦次,话都不知道说去哪里了。
易穆德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样,莞尔一笑,眼里那一丝危险散了不少,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
哎呀,他的小媳妇儿就是天真单纯,瞧瞧,这是被他刚刚展露出来的一丝丝本性给吓坏了,看起来越发让人想好好抱在怀里怜惜了。
他上前强势的将人拉进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微微晃着,“不过就是一个秀才的身分,有必要那么在意吗?那不过是我为了方便在这小镇里四处打听山匪下落所做的一种伪装而已,若是你真喜欢我考功名,那我就打从今日好好的读书,也给你考一个秀才就是了。”
他说得爽快,把许多人都跨不过的坎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但那充满自信的模样,或许还真能唬得了人。
只是若当初教他功课的先生们知道了他今日所说的大话,怕是一个个都只能摇头苦笑了。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阮芝盈脑子一团乱,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其实那秀才身分压跟不是最重要的,就这么让他三言两语给弄混了重点。
看来已经解决她的问题了,那么现在换成易穆德要来好好问问,这小媳妇儿一家子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
若是换成一般情况,他肯定得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露了馅,真实身分被发现,才会让他们逼成这段婚事。
可脱去了淑良外衣,他的小媳妇儿根本就傻得可爱,怎么也不像是那种说句话还得绕上十个八个弯的心机女子,他就更想知道自己媳妇儿一家子,还有这阮家村集体瞒着他的到底是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他已经明白了,是她那惊人的武力,虽说比起他还是略逊一筹,但是应付一般人,甚至是有些武功修为的人倒是足够了。
“所以,现在可以说说,你、你大伯,还有这一村子里的人,到底都瞒了我什么了吧?”
阮芝盈咬咬唇,脸上浮现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我打小就力气大,饭量也大,我爹娘早年是在外头走镖的,也带着我练上几套拳法和刀法,可后来你也知道了,在一次意外后,我爹娘都死了,我就被大伯给收养了。”
想起那些日子,说苦也是苦的,毕竟家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虽然还有大伯他们,可她在他们家与其说是侄女,还不如说是孙女得了,谁叫自个儿的爹成亲晚,她刚降生的时候,大堂哥的孩子也都降世了,让她总是觉得有些格格不入,更别提大伯又是那样严肃的一个人,让她总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偶尔也会在晚上抱着棉被哭。
有段时间因为怕大伯会嫌弃她,她连饭都不敢多吃,有时候晚上饿得狠了,就是喝点水,混了个水饱也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