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得挺好,以往大约也是如此,有了风声就往山上躲,等风头过了再下山继续打家劫舍,这里的官府驻兵并不多,想要包围住这连绵不尽的大山不可能,可要等到人露面了再调兵去拦,不只常常失了先机,甚至有时候连打照面都没办法,只能落得收拾残局的分。
这也让易穆德不得不在这小山村附近越待越久。
不过也幸好他不急着回京,否则怎么能够遇上他的小媳妇儿呢。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新婚的甜蜜,嘴角浅浅的拉出一抹笑来。
不过欢喜归欢喜,现下自己这个外地秀才的身分倒还真成了麻烦,因为他的小媳妇儿太过“贤慧”,让他偶尔觉得很困扰。
这不,书房外头正好传来阮芝盈清脆的声音,“夫君,读书累了吧?我做了点甜汤,你赶紧吃点。”
易穆德开了门,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不是说让你别弄了,怎么还亲自去忙活?这些粗活让明月去做就行了,再不济,宅子里还有做饭的婆子,何必……”
他还没说完,就瞧着阮芝盈嗔了他一眼,“外人做的和我做的能一样吗?再说了,你读书这么辛苦,我也帮不了什么,能够多做一点活我也是开心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甜蜜蜜为对方着想,可是不知怎么的,落在屋子外头的明月眼里,却是万分的别扭古怪。
不是他在说,自家主子在京城里的那些“辉煌”事迹,可是连夫人都拿他没办法,这回也是事情闹得有些大了,觉得既然管不住自家主子那张利嘴,只好把人给弄出京城来解决。
可没想到这一成了亲……不对!应该说是对上少夫人,那叫一个轻声细语,温柔体贴,跟以往的形象完全是大相迳庭。
要是让京城里那些姑娘们知道,自家主子原来能有好好说话的时候,只怕帕子都不知道哭湿几条了。
明月心中唠叨着,突然看见厨房里的婆子站在边上有些踌躇,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大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厨房有什么问题吗?”
沈婆子哎哎了两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的为难表情,“明月管事,这些日子厨房是有点问题……”
明月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问题,他眉头一皱,把人往外头带了点,低声问着,“出什么问题了?大娘尽管说。”
沈婆子压低了声音,有些局促不安地说着最近发生的怪事,“这一两个月里,厨房里的东西总会莫名其妙短少。”
“少了?该不会是帮厨的人手脚不干净?”明月直接反应道。
这厨房有多少油水可捞他不是不清楚,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嘛,可若是闹得连沈婆子都觉得有问题了,那只怕就不是小偷小摸、沾点油水而已了。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如此,所以仔细地瞧过了,几个帮厨都是平日用惯的,我在边上暗自看了好些日子,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可是……这厨房就是莫名其妙不断少了东西,说也奇怪,丢的并不是什么生食和贵重食材,而是大米、咸菜、泡菜等等,顶多偶尔缺几颗鸡蛋……”沈婆子也越说越迷糊了。
一般来说,都已经在厨房动手摸东西了,怎么说也该摸块肉,或是弄点名贵的药材食材之类的,可偏偏少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这才让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最后直接找上明月这个小管事,想要讨个主意。
明月虽然顶着管事的头衔,可实际上这内宅的门道他也不怎么清楚,所以只安抚了下沉婆子,回说自己会再回报主子,要她先回去。
其实若只是少一点咸菜大米没什么关系,就怕现在少的是这些,以后要是养大了那个贼子的胃口,恐怕会引来麻烦。
明月想着,还是得找个时间把这事情跟主子禀报才是,这么想着,转头一看,就见自家主子笑得一脸温柔,和少夫人你一口甜汤,我一脸羞红的来回,他马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不该看的不要看,他终于彻底明白他爹在他离开京城前,所嘱咐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点也不想看!这般正常的主子才让他觉得不正常啊!
刚吃过晚膳,阮芝盈收拾好碗筷,一脸甜蜜地看着自家俊秀的夫君望着她,心里头满满的甜蜜,恨不得时光就停留在这一瞬间。
下一刻,想到心中那始终说不出口的秘密,她不由得有些沮丧,但面上还是撑着笑,柔声劝着,“夫君,晚上还是去书房看会儿书吧,这里毕竟不如书房那儿亮堂。”
看着烛火的光影投射在易穆德俊美而有棱角的脸庞,让阮芝盈心头一阵急促跳动。
明明已经成亲几个月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每当看着夫君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时,还是会忍不住脸红心跳,就跟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作着美梦,谁能想到她真的和自己爱慕的男子成了亲,每日他读着书,她在边上做着针线活,生活平静且温馨,除了那件她实在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外,再也没有其他不好的了。
易穆德也觉得苦恼,隐藏身分这件事,一开始没能解释,越往后拖,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看着灯光下总是温柔劝着他好好读书,其他事情都不必他操心的小媳妇儿,他心底又是柔软,又是无奈。
他究竟该怎么和她解释,以自己的身分,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举花时间去读那劳什子的书,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隐藏身分,甚至连户帖都是拿了假的来跟她成亲?
他不敢坦承,就怕自己一旦把实话说出口,现有的平静幸福就会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
可谎言越滚越大,加上如今入了秋,看这天色,许是今年入冬的时间会提早,而且他在外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京里一封封的急信催促,不管怎么样,这小媳妇儿早晚都要回去拜见公婆,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易穆德苦着脸,却又不知道怎么解决,最后只能长叹口气,乖乖地起了身,准备到书房“苦读”。
虽说小媳妇儿的温柔让他很是眷恋,但是看着她崇拜又信任的目光,他心里的心虚就不免又多添了一分,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去书房想想,看有什么说法可以解释这一个又一个的隐瞒。
他走得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没注意到阮芝盈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阮芝盈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往书房的方向,左右看了看,接着快速的把房门给关上,两步踏成一步往屋子后头走去。
他们的卧房后方设了一个小炉子,边上是用来煮茶水,还有放置一些杯盘的所在,因为两个人都不爱有其他人在里间伺候,所以这小炉子和周遭的东西就几乎都成了她专用的地方。
她熟练的打开小炉子边上一个盖了盖子的小圆桶,然后拿了把浅杓快速地舀了小桶子里的白饭,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
过程安静迅速,就如同之前每个晚上做的一样,偶尔她还会搭上几根放在上头的咸菜丝。
阮芝盈迅速地吃着,甚至花不了心思去想其他的,只是用着最简洁的动作,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让那个约有一岁孩子半身高的木桶里的饭很快速的就见了底。
接着她迅速地收拾整理,让整个小茶水炉的边上干净的看不出任何痕迹后,终于松了口气,慢慢地回到了内室。
第3章(2)
阮芝盈端坐在床前,看着屋子内的烛火跳动,乍然传来火花炸裂声,让她苦恼又头疼的想着,这种处处隐瞒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打小就能吃,偏偏还是吃不胖的身子,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她一顿饭能吃下至少三、四个大男人的饭量。
成亲之后,她不是没想过要把自己很能吃这件事坦白地告诉夫君,可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次话到了嘴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其实明白的,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相处和谐又相敬如宾,可真要琢磨起来,这桩婚事是她高攀了他。
虽然他从没仔细说过自己从哪里来,只简单交代老家原是在镇子上,因为前次科考落榜,所以来这里仔细苦读,好拚拚下一次的科考。
可看着这两进的宅子,地方虽是小,却是五脏俱全,加上屋子里也跟那大户人家似的,请了帮工和婆子打理屋内杂事,让她每一日都空闲得很,就是偶尔想拿起扫帚扫扫,都找不到地方可以下手。
再说衣物吧,她虽没看过多少名贵的衣料,可是衣料好不好那是入了手就能明白的,他身上的衣裳轻柔的就跟羽毛一般,几件白色里衣穿着不只透气,甚至还带着微微凉意,这样好的东西,并不是他们这乡下地方能够有的。
至于成亲一干的花用那就更不用提了,光是想想都觉得把自己卖了都抵不上。
每次越是知道两个人的差距,她就不免想着,像他这样的男子,就是在外头,那也肯定是许多姑娘家爱慕的对象吧?
那些姑娘不只长得好,且秀气的就跟镇长家的闺女般,说话轻声细语,处处表现得贤良淑德,甚至还得讲究什么笑不露齿,走路裙摆不摇,连吃饭都得像小鸟一样得挑着米粒算。
她想,自个儿的出身是改不了的,可是别的她能学啊,就算琴棋书画真的学不来,起码也能够学着让自己更加斯文秀气,像个城里的姑娘。
可她本来一日至少要吃三顿,顿顿至少都要三大碗饭的量,和他一块吃饭的时候,添个小半碗,慢吞吞的一口一口吃就当作自己饱了,可过不了三天,自个儿的肠胃就闹得像是要造反一样,浑身都没有了力气不说,脸色也不好看。
她想了想,要是光明正大去厨房拿吃的,那岂不是变相的招认了自个儿能吃的事实?于是她干脆每个晚上都用自己亲自煲汤做饭的名义去蒸了更多的米饭,然后多出来的米饭搭着咸菜,放到了小炉子边上,那桶子是原本就放在这儿的,摆着也不突兀,只要没有人去翻盖子就行。
而晚上她“贤慧”的劝着自家夫君去念书,不只是真心想让他好好用功,也是给自己找了个机会,能够吃上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饱饭。
阮芝盈轻轻地叹了口气,清丽的脸上闪过一抹郁色。
怪不得人家总说撒了一个谎,后头就要用更多的谎去圆,或许打从一开始她的决定就是错的,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当中。
想让自己配得上他的那种心情,和害怕承认自己谎言的忐忑整日在心中拉扯着,让她光看着他都觉得心虚。
烛火又是一声炸裂般的脆响,让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最后还是只能继续将这无解的烦恼压在心里头,等寻到机会再来解决。
只是那个机会什么时候会到来呢?她也不确定。
果然就如易穆德所推测的一样,这西南的小村镇今年冬日来得格外的早,而越接近冬日,一股带着紧张和急迫的气氛似乎就悄然无声的逐渐蔓延在小镇和周遭村子里。
而易穆德和阮芝盈因为各自的缘由,心里头的焦躁不安也是逐日增加,互动也趋于冷淡,尤其是这几日,易穆德连连收到外头的报告,让他再也无法在家中安坐,时常都是大清早的出门,入了夜才回来。
如果不是这日阮芝盈在门口等他回来,乍然见面他居然恍神了下,说不定还不会意识到他们不晓得已经有几日没有这样当面说话了。
易穆德察觉这件事后,对自己的小媳妇儿感到愧疚,看着她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这几日……有些同侪来寻我,我可能都要晚些才能回来,以后不用替我等门,早些歇息吧。”
阮芝盈摇摇头,有些心虚,不敢说自己其实没等这么晚过,不过是因为今日恰好有事想要说,所以才特地多等了一会儿。
心里想的倒是直接老实,但为了自己这几个月来打造的“贤淑”形象,她也就是温柔婉约的一笑,然后软软的回着,“没的事,也不过就是多做了下针线而已。”
易穆德听着这话,心里更显愧疚了,张嘴就想把自己在忙的事情给老实交代,偏偏话到了嘴边就是蹦不出来,最后还是只能随口含混了两句。
罢了,再等等吧,等剿匪的事情一结束,他总会寻到一个好说法的!易穆德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总之,这些日子外头要不平静了,我若晚了时辰回来,你不必太过担心,只管早点睡就是。”
阮芝盈哪里不懂这附近就要开始不平静的理由,而恰恰好她也就是因为这个才特地等着他的。
她小心地觑了他一眼,有些不安地搅着手指,“我知道,所以明儿个我想回村子里去看看……”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停了半晌没听见他的回应,忍不住抬头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易穆德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他眉头微皱,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回阮家村。
“现下冬日要到了,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外头是何情况我就不多说了,你现在回去我不放心,要不过一阵子吧。”
一听他不让自己回去,阮芝盈有些急了,“不成!”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强硬,她有些结巴的试着补救,“我……我是说……再过些日子若下了雪还是落了霜,路就更不好走了,还不如现在就回去瞧瞧。”
易穆德还是不说话,只是心里头不免产生疑惑,他一直以为她打小日子就不好过,所以自从她出嫁后,几乎没再带她回阮家村过,扣除了三朝回门那一回,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说要回阮家村。
他其实并不希望她继续跟阮大春那贪婪的一家子来往,他可是还记得牢牢的,当日谈聘礼的时候,那阮大春可没少开口,还口口声声说不是他们要,而是要为侄女攒嫁妆,偏偏阮芝盈嫁过来时,她的陪嫁几乎没有多少,这说明了什么?
哼,除了被那家子贪墨了,他还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说的也是,只是你大伯那儿……”易穆德不太好说阮大春一家子的坏话,所以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若是受了委屈,提早回来也成,我让明月陪着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他紧皱着眉头,捏了捏鼻尖。
这阵子以来,每天得到的消息还有让人打探的事情一件件的报上来,一开始他还日日想着自己家里的小媳妇儿,可也不知怎么搞的,随着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忙,他忽然觉得没有天天见到面似乎……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