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怀抱还有在头顶上的一声微微叹息,让她有些迷糊,就像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重现了。
阮芝盈觉得自己从水中被救起之后,所有事情都像是戏曲演出一般,夸张而虚幻,宛如身处梦中,让人不敢置信。
她眼神有些涣散的看着那名着青衫的男子将她放在岸边的草地上,撩高她的裙子,直接找到了那处被水蛇咬伤的地方,低下头,温热的唇贴着她脚上的肌肤,吸取毒血往外啐。
她觉得自个儿好像浑身都不对劲了,尤其是被他的唇贴过的地方,一阵火热蔓延而上,让她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这么傻傻的任他为所欲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熟悉的大喝传来,阮芝盈也终于醒过神,昏昏沉沉的感觉消散了些,看着村子里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包围住他们,她这才觉得大事不好。
上回没什么人看见也就罢了,可这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见了他们两个的亲密接触,虽说不过是撩高了裙子的一角,可在这礼教大过天的时代,就是让人看见女人没穿鞋子都已经是天大的事了,更别提他还捧着她的脚做出那样羞人的举动。
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是阮芝盈的大伯阮大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家侄女,想了半天,狠狠地瞪了边上的外乡人一眼,然后大声斥喝着,“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光天化日之下就行这样的事,也不怕丢了你阿爹阿娘的脸面,丢了我们阮家村的脸面!”
阮芝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到自家大伯已经从边上村人手里拿了一根棍子,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打来,她眼里的惊慌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见到一个身影直直地挡在她身前,一手拦下了阮大春的棍子。
“这位老伯,还请听我解释一二。”
易穆德刚刚在河畔就听见了她和孩子们的谈话,下意识跟上来,怕她一个姑娘家冲动之下出了什么意外,后来见她沉了下去,紧急将人给拉上来,看她抽搐的样子,他联想到附近有名的毒水蛇,这才急忙帮她吸出毒液,这中间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凭着一股子冲动行事。
这些人靠近他不是不知道,想着救人为先便没停下来,只是没想到这村中之人居然不分青红皂白,事情经过都还没全盘了解,就要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易穆德轻皱着眉,拦下了阮大春的棍子,一边缓缓道:“方才这位姑娘救了孩子,却不慎被水蛇给咬伤,在下不过是……”
阮大春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咱们是乡下粗汉,懒得听你这书生文诌诌的说些废话,我只问一句,你今儿个这般行事,毁了咱们村子里姑娘的清白,你有何打算?”
易穆德皱着眉看向阮大春,怕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开口问道:“老伯这是何意?”
阮大春冷哼了声,“你毁了咱们村子姑娘的清白,还是我的侄女,想不给句交代?那可没门,咱今儿个就把话给撂在这儿了,你今日要是没给个说法,我就要大义灭亲一回,直接把这不知道脸面的丫头给沉了塘,免得让我们村子蒙羞!”
易穆德这些年来不轻易动怒,可是听着阮大春轻易的把自个儿放在心上的姑娘说得如此轻贱,顿时一股无名火在胸口上沸腾着。
“这是草菅人命!难道就没有半点王法了?”他压抑着怒火冷冷说道,一双细长的眼里闪着冷意。
“王法?这里天高皇帝远,更何况不过就是处理家事而已,扯得上什么王法!”阮大春冷冷一笑,“一句话,要
嘛就三媒六聘,好好把我的侄女给娶了,要嘛就是闲事少管,咱们要怎么处置人,你没这本事过问。”
易穆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群村民,方才那地上的小童已经被抱走,他身后的姑娘还湿着衣裳瑟瑟发抖,可这些人一个个眼里全闪着贪婪的光芒,没人关注这个他才刚从阎罗王手中抢下一命的姑娘。
他心一横,果断的说着,“行!今日之事我定会给这位姑娘一个交代。”
闻言,阮大春的脸色好看了些,轻哼了两声,看着易穆德那一身秀才衣裳,像是威胁般提醒着,“咱们自然信秀才公说的话,只不过要是秀才公说话不算话……那也别怪咱们村子规矩严,让这毁了清白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去了。”
易穆德哪里不明白这话里的警告威胁,他握紧拳,看着眼前的村民,只觉得心疼身后的姑娘。
也不知道这样单纯的姑娘,是怎么在这市侩贪婪的村子里长大的。
简单谈好了请媒人上门的事情,易穆德转头看向已经被村子里的妇人给搀扶住的姑娘。
她的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连站着都费力气,却还是担忧地看着他,那蹙着眉头的神情娇弱的让人怜惜。
易穆德在许多人的注目下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随身佩戴着的玉佩给摘了下来,递给了她。
“这是我随身的玉佩,就当是我承诺这件亲事的凭证,你等着我,我绝对会信守诺言的。”
阮芝盈点点头,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也不知道是信了他的承诺,还是感激他愿意付出终身大事的代价保她一命。
易穆德转身离去,那姑娘的泪眼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很快的,他就会带着她一起离开这村子,再也不会让她如今日一般,无助地落泪。
他在心里这么保证着,一回头,她水盈盈的双眼也朝着他望了过来。
那眼底似乎有着千言万语,让他不敢多看,连忙转过头,只是心里头却是更加的坚定了。
第2章(1)
这日天公作美,阮家村喜气洋洋的,尤其是村长阮大春家的屋子里更是贴满了大红的囍字,村子里的孩子一个个换上了新衣,屋前屋后跑来跑去,庭院里,一张张大方桌摆了出来,一盆子一盆子的好菜不停歇地由后头的厨房往前端。
等吉时一到,村子外头放哨的村人喊着,“咱们的秀才公来啦!”
一声声的传话声从村头传进来,等阮芝盈在屋子里头都听见了那声音时,屋子外头的炮竹声也随之而起,热热闹闹的炸开。
一个脸尖的妇人听着炮竹声响,是阮芝盈的大伯娘陆氏,她带着笑,手里拿着红布走到了阮芝盈的面前,唠唠叨叨的念着,“芝姐儿,今儿个嫁了人,以后可就是大人了,切莫再调皮了,要好好过日子,你父母都去了,你大伯怎生也养了你这许多年,你心里要存着他的一点好,嫁了人可别忘了你大伯家,还有咱们这村子啊!”
一边从外村请来的媒人婆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唉唷!这娘家人要嘱咐新妇,随意提点两句就得了,重要的是这吉时可不能误了,赶紧盖头快盖上,还有最后一口娘家饭也给含上,那金瓶也得拿手上了啊!”
媒人婆一连串的吩咐,把一屋子的女眷都给调动起来。
只是一边忙着,这媒人婆心里也是不屑得很,难怪人家秀才公得往外头好几个村找媒人,别说是村子里,就是这新妇的大伯一家也都像是拎不清分寸似的。
都已经要嫁人了,这做大伯娘的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讲点好听话,尽说些婚后要好好地提携村子和娘家亲戚的话头。啧!这脸皮真够厚,也不想想当初这三媒六聘的,说是赶时间,但半点礼数都没少,别说是从这村子娶个美人,就是往城里聘一个天仙都够了。
阮家人聘金聘礼收得足足的,那副见钱眼开的贪婪样,媒人婆心里头自然是瞧不起,只是看在自个儿也收了不少的媒人礼,总是要办好这桩婚事,要不就凭这样的家人,就是长得再美她也不能说上半点好。
随着屋外越来越热闹,看着陆氏扯着红帕还不赶紧给新妇盖上,她心中存着气,脸上却笑得更欢,“行了行了,咱们娘家人舍不得自家的好姑娘出嫁呢!”
她一把扯过了红帕子,仔细的替新妇盖上,然后用自个儿厚实的身躯挤开了陆氏,牵起了阮芝盈的手轻轻往上一抬,新妇也跟着这动作站起身,缓缓地往外走去。
媒人婆摸着她的手,感觉到上头的粗糙,先是一怔,但脸上笑容不减,嘴里边喊着喜庆话,“吉时到了,新妇莫怕,咱们步子踩稳了,等着新郎官把你迎回家去咧!”
阮芝盈的脸被盖住了大半,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一抹红唇,只见着那红唇绽放浅浅一笑,即使没看见全脸,也可想像那红帕后头的好颜色了。
也难怪那秀才公整日心心念念着,换成她是男人,就是想尽办法也得把这样的美人给娶回家啊!媒人婆心中暗叹。
屋外的炮竹声响得几乎听不见人说话,她牵着新妇小心地踏出门槛,拉高了声音,脆着声喊着,“新妇准备出门了——”
屋外又是一长串的炮竹声,在喧闹的人声中,一双红色靴子坚定而缓慢的落入阮芝盈有限的视线里,她接过了那人手中的红色花球缎带,噙着笑,一步步地随他的脚步而去。
她的心里没有不舍,反而是满满的喜悦。
在她早已对成婚这件事情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男子,勾引了她所有的心神,甚至因为那一场“意外”而能够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她如何不庆幸,如何不欢喜?
红盖头盖着,没人能够知道阮芝盈欢欣的情绪,但是一脸粲笑的新郎官,大伙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欢喜盈满了易穆德全身,尤其几乎是从新妇踏出门后,他那一双眼睛就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半点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新娘上了轿子,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然后伴随着喜气的锣鼓喧天,一路往镇子上的一处二进小宅院走去。
随着那热闹的声响越走越远,阮大春招呼了人开始吃喝,左右都是自个儿村子里的人,有些人憋了许久的话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村长,咱们芝姐儿是瞧上那外地书生哪儿了,怎么就来上这么一出,咱们村子里谁不知道,只要咱们芝姐儿想,不管哪个汉子都得捧着供着……”
阮大春本来还带着笑意,一听那年轻人说的话后,马上拉下脸来。
“大娃子你胡说什么?酒喝多了吧,哪里是芝姐儿瞧上了那秀才,是那人要给村子里一个交代,才把咱们芝姐儿给娶走的!她好不容易出了门,谁要是嘴上没把门胡乱说,到时候……嗯哼!”他警告似的看了酒桌上所有人一眼,直把人都看得低下了头,看似安分了,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被唤为大娃子的汉子陡然一个机灵,酒也醒了大半,连忙就给自己一巴掌,“唉唷!这喝多了酒劲上来了,怎么就搞混了呢?芝姐儿挺柔弱的一个姑娘,长得美又能干,这谁家娶回去不是供着呀,就我这张嘴胡说八道的,哈哈!”他干笑了两声,想把自己的失言给蒙混过去。
幸好男方是外地人,要不然刚刚这一错嘴的话要是溜到了新郎官耳边,那他还能好吗?
村子里谁不知道,耽误了谁的事,就不能耽误了村长家的!
“不过……芝姐儿前头那个未婚夫不也是秀才,叫……叫做赵宁成是吧?前几日还瞧着他在咱们村口骂骂咧咧的,怎么今儿个却不见人影了?”另一个喝得有些茫的汉子说着,连名字都快记不清了。
阮大春脸一沉,想起那个赵秀才和他那个寡妇娘的性子,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那两个没脸没皮的今儿个居然连脸都没露,这可不就是最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站了起来,脸色沉得发黑,唤了族里几个子侄就往外头走,刚从屋子里收拾完的陆氏正好瞧见阮大春往外迈的脚步,问了句,“当家的,宴席都还没吃完呢,这是要往哪儿去?”
阮大春没说话,身边凑热闹的几个汉子帮着回答了,“还能往哪儿去?自然是去看看咱们芝姐儿了,谁知道那赵秀才和他娘今儿个是不是跑去那捣乱了。”
陆氏一听,马上就明白自个儿当家是在烦恼什么,人也不拦着了,反而加快脚步也跟了上去。
“那我也得去,可不能让那婆娘胡咧咧的乱说话,坏了咱们阮家的好事!”好不容易把这侄女给嫁出去了,要是那臭女人真把事情给搅黄了,她非得撕了那不要脸的一家子!
一行人在阮大春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往镇子上的新房而去,当他们刚转进易穆德所买的宅子巷口时,就听到一个让人厌恶的声音大声的喊着——
“一女不二嫁!阮芝盈不守妇道,二嫁他人,本性甚淫!”
淫个大头!这是所有阮家村的人听见这话时,脑子瞬间冒出的念头。
还不等阮大春等一帮男人冲上前去,把那说得正气凛然的赵宁成给拽走,陆氏早已高呼一声,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两个巴掌就甩在赵宁成脸上。
“淫个大头!有人生没人教的,亏你还是什么秀才,连人话都不会说!看老娘不打死你!”
赵宁成没想到会有陆氏这样凶悍的妇人,完全不讲半分道理,而是直接过来就打,两下巴掌挨得结结实实,身子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根本是泼妇……”
陆氏冷笑看着赵宁成,还有原本站在一边,看见儿子被打连忙过来搀扶的赵大娘,“我是泼妇?我就泼了怎么着!用你的之乎者也来打我呀,我呸!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废物点心,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赵宁成被羞辱也不是一次两次,要是以往对上了陆氏这样的妇人,他是宁可灰溜溜的败走,也不会留在这里有辱斯文的和她撕扯,可今日不同。
他今儿个就是要在这外地秀才的面前,拆穿阮芝盈是怎么样的女人!
赵家母子不愧是一家子,两人心有灵犀,他都还没开口,赵大娘就微微一笑,拉高了声音嚷着,“怎么,我儿可有说错?阮芝盈本来就是不守妇道,原本早早的许给了我家宁成,结果却又悄无声息的另许他人,不过是瞧着他人富贵,嫌弃我家贫困而已,这般嫌贫爱富,只说一句本性甚淫还是抬举了她。”
这巷子里有喜事,本来就会吸引邻居来看,前头赵家母子已经在外头大肆嚷嚷了好一会儿,看热闹的人更多,如今连新娘的家人也加入混战,这下几乎附近的邻里都跑了出来,也把赵大娘这一席话给听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