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京城里的点心感觉不怎么实惠啊,看起来是挺漂亮,粉粉嫩嫩捏得跟朵花儿一样,可是捏得漂一晃有什么用,塞进嘴里一口就没了,除了一点花香和甜味,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哪像他们西南镇上的包子,一个包子几乎有她两个拳头那么大,虽说没什么肉馅,可是松软的包子皮一咬而下时,那浓香的肉汁也跟着在嘴里散开,光想就让人食指大动,肚子感觉又饿了几分。
她怀念了下故乡的包子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前头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跟刚刚那些带着鄙视和恶意的眼神不同,现在看起来大多是有些害怕,只有上头的长公主眼里像是要喷出火一般。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宛心玉还是第一次让人忽视成这样,声音冷得像要掉冰渣。
阮芝盈是真的没听见,她有些茫然的回望着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就特意忽视她的长公主怎么突然又想找她了。
宛心玉忍着不让自己失了最后的一点形象,她咬着牙,示意阮芝盈看向闹得不像样的易穆德。
“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身为主人家,这样不是……”
“啊!原来是在说刚刚那个问我肚子胀是不是吃多了的姑娘啊!”阮芝盈看了一眼眼前的混乱,没去指责易穆德刚刚粗鲁的举动,而是再次把刘溪泉的失言又重提了一次。
易穆德轻笑了声,嘲讽地看着自个儿的亲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怎么,难道我认错人了?”阮芝盈眨了眨眼。
宛心玉这时候也想明白了,她儿子就是故意的,今日这宴,看起来是她设计的一场局,可实际上,他带着阮芝盈过来吃吃喝喝,最后就等着闹上这一场,到时她不只丢了面子,就连里子也丢了个干干净净。
她重重的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淡淡地看着其他已经被吓得不敢多说话的闺秀们。
“红禅,替我送送姑娘们,然后从库房里取了那十二花季的簪子给她们压压惊,别让人说咱们不懂礼数。”
红禅应是,对着受到惊吓的闺秀福了一福,便领着人走了出去。
至于那被吓得不轻又满身狼狈的刘姑娘自然也是一起请出去的,只是她还细心地又请了两个小丫头搀着她,先到后头去梳洗一番后,再安排了人手送她回去。
第8章(2)
等客人都离开了,宛心玉也懒得再伪装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就是个一根筋的,任何心机手段在她面前都没用,因为她就没参透各种弦外之音的天赋,所以她也懒得拐弯抹角的说话了,直接挑明了她的想法。
“听好了,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穆德,你若要娶这样的姑娘当我的媳妇,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易穆德见他娘都把话给挑明了,也不废话,“那我也说白了,其他的女人我都瞧不上,我这一辈子就只认准了她。”
母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伺候的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这不是他们第一回有这样的争执,可是这一次,不管是谁,都不打算做让步的那一个。
宛心玉知道他的执拗就某一种意义来说几乎是跟她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回她也有着她的坚持,谁也不能逼她去接受这样一个女子踏进长公主府,还成为这栋屋子未来的主母。
阮芝盈进入长公主府的第一天,就见证了她的到来有多么的不受欢迎,这一夜,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辗转反侧的滋味。
有时候,阮芝盈只是有点一根筋,却不是真傻,他人对她是不是真心的,若她细细体会,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
可或许她心里仍期待着她和易穆德的婚事能够受到所有人的祝福,就跟在阮家村时一样,那时候他就是个普通男人,偶尔陪着她回娘家,男人们说说笑笑,女人们则是料理出一桌的菜,虽然没有好酒好菜,可是那简单的菜色里头却全是所有人对于他们的热情。
易穆德见她从晚宴回来后就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劝着,“我娘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其实这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今日他娶的人只要不是母亲认为能够给他带来好处的,那么她就不会满意。
这样简单的理由他却不能直接说出来,他宁愿她不知道,也不愿说出口让两个人都受伤。
可阮芝盈总是在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今日当长公主一一介绍那些闺秀的时候,若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她就发现长公主总是会对那些闺秀的家境背景多提个两句,例如这是某某侍郎的嫡女,或者这是哪位将军的独女等等。
那时候只是觉得奇怪,但后来仔细想想,其实这不过就是嫌弃她出身普通,不管是什么将军还是侍郎,那都是离她太过遥远的世界。
她眼里有点茫然和挣扎,如果……如果他不是长公主的儿子,就只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小秀才该有多好?
那么,是不是今天他母亲对她就没有那么多的嫌弃和敌意?是不是她也能够光明正大地被介绍成是他的妻子,而不是只得到简单的一句“阮娘子”?
她从床上坐起身,大大的肚子顶得她不怎么舒服,但是比起身子的不舒服,心里头的疼更是难以释怀。
易穆德也跟着她一起坐起身,从后头搂住了她,手轻抚着她的肚子,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阮芝盈才有些迟疑地问着,“我说……要是我真的不受你娘的喜欢,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戏文上总是有个美好的结局,可是现实毕竟没有戏文所写的那般美满,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跨过身分的隔阂、家世的差距。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真是那样的话,那我陪着你回西南,回阮家村,就像以前一样。”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秀才,而不是长公主的独子,他们住在只有两进的宅子里,日子过得很简单,没有那么多人服侍,可是也少了许多的麻烦和烦恼,惬意无比。
阮芝盈感觉得到他下这个决心有多么困难,她如果真的要求他这么做了,到时他放弃的不只是他的家乡、他的家人,还有这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无法得到的荣华富贵。
“为了我,值得吗?”她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
易穆德轻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有那么一瞬间,也觉得自己刚刚说出的话会不会太过冲动草率了。
可是一想到如果真的按照了娘的想法,不管是让她为妾或者是外室,甚至是远远的再也无法见面相比,放弃一切远走西南,反而变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以为会失去她的经验一次就够了,他一点也不想要重温那个时候的惊慌害怕,那种心痛得无法言喻的感觉,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轻贴着她的颈项,感受着脉搏的稳定跳动,轻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易穆德心里满是平静,他低沉的嗓音有些压抑,可还是没有任何的犹豫,“为你,我不悔。”
如果在许多年前,有人说他会因为见了一个女子一眼就眷恋不忘,见了第二眼就从此动情,那么他一定会大肆嘲笑那人的天真与荒诞。
不过就是一眼,就那么一眼,怎么能够心心念念?
但当他遇到阮芝盈,他就懂了,仅仅只是眼神瞬间的交会,却也像是早在三生石前订下了缘分,在心里镌刻下对方。
别人如何他不知,但是已经牵住的手,他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而松了手。
至于娘……娘的心思他明白,皇帝的猜测和宠爱,还有那些皇子们的争斗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揣着糊涂当不知而已。
今日他娶平头百姓,娘亲不高兴,可他要真顺了娘的意思,与高门大户之女定了亲,那就该当今圣上不高兴了。
阮芝盈抿唇,沉默不语,眼眶却在暗夜中微微的红了。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日子的富贵,她肯定不知道他放弃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毕竟对她来说,有吃不完的粮食,甚至还能够常常有新衣裳穿,那就是最好的日子了,至于那些皇亲贵胄所过的日子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差距。
可这一路行来,无论是在码头还是驿馆,看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小吏们一个个低声下气地站在边上,一些县令甚至知州等等的拜帖几乎就没有断过。
“富贵”两个字,不只是表现在吃穿用度上,而是无所不在的。
阮芝盈想起了离开西南前,大伯娘特意找她说的话——
至亲至疏夫妻,最近的是夫妻,最远的也是夫妻。他今日待你好十分,你也不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而是要想想自己能不能还上这十分,甚至是给上十二分,不是让你一味的委曲求全,是要互相付出,这情分才能长久。
大伯娘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大约是早就已经猜到了如今的场面了吧?
平头百姓娶媳嫁女都还有挑剔比较的时候,大伯和大伯娘他们自然不信皇家能够没有任何芥蒂,接纳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媳妇儿。
那时候不明白的话,现在终于明白了,让她的心酸酸涩涩的,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抱着她的男人。
她的夫君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为了她,连这样泼天的富贵都舍了。
她自个儿吃得差些无妨,毕竟再差也不过就是那样,可他这样出身的人,要是真跟着她回了西南,过起普通百姓的日子,那可怎么舍得?
一心疼起自家夫君,阮芝盈忍不住又想,这些日子以来,自个儿因为有孕所以变得特别的爱哭桥气,他都处处忍让,就是今日晚宴上,他还自毁形象去威胁对她出言不逊的姑娘,如今又许诺若是长公主坚决不肯承认两人的婚事,便打算要跟着她一起回西南去。
现在想想,他为她做了这么多,那她又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她的性子本来就不弱,要真是这般柔弱的话,早在那年撞上山匪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小命,哪里还有现在这种种纠结心绪。
其实不过就是让人疼着宠着,结果反而把自己的性子给养娇了。
阮芝盈顿悟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变得软弱的原因,眼眶即使还有些红,但眼神却不再带着惶然,而是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
长公主又如何?皇亲国戚又如何?她夫君就是喜欢她,就是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为了他这般心意,她被刁难又如何?就是不肯承认她又如何?那戏文里不也还说过孝感动天的故事吗?
她相信只要她表现出她的诚意,就算不能感动天地,感动一个看起来有点严肃又重规矩的婆母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一长串的想法在脑海里跑过,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她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又严肃的说着,“夫君对我不离不弃,这一片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咱们是夫妻,这共同的艰苦自然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扛!所以放心吧,我明儿个开始就上婆母那儿好生伺候着,日子久了,肯定会让她承认咱们的婚事的。”
她说得信心满满,可是易穆德却没有她那么有自信,先是一个错愕,然后苦笑着摇头,“你不懂我娘那性子,她要是下定了决心,哪里是轻易能够更改的?”
“放心吧,我懂得,不管她打我骂我,我肯定都能够承受的!再说了,我跟大伯娘问过,该怎么伺侯婆母我还是清楚的,你就放宽心吧!”
听着她许久不见充满朝气的嗓音,他也知道这时候就算继续泼她冷水她也不会轻易更改主意,想了想,他娘亲虽然性子不好,可怎么也不像外头那些个喜怒无常的女子,轻易动用私刑或者是刻意折磨人的,她们两人待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叹了口气,他答应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叮嘱着,“我娘说什么都别在意,如今肚子这么大,你自己也悠着点。”
“放心,我自然明白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响亮的两声差点没让易穆德吓出一身冷汗。
他的小媳妇儿情绪多愁善感的时候他愁,可当她元气满满的想要挑战他的娘亲时,他更是愁上加愁啊……
易穆德忽然发现,他都不知道是该担心她还是担心他娘亲了。
第9章(1)
易穆德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小媳妇儿能够闹出的动静到底有多大。
第一日他送她到娘的院子后,就让她给赶走了,说是女人家的事,她自己就能够处理。
结果等他大中午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亲心如死灰的表情。
他转头看着阮芝盈,只见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然后从后头捧出一枝有些萎靡的花朵。
他眼角一抽,认出了那是母亲花了重金得来的牡丹——绿夭,偌大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绿中带着白边,白中又带着粉绿的颜色,最深处的花萼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墨色,而名花难得也难养,就算都已经请了人专门来养,可这花一年也只开一回,甚至一回也只有一两个花苞而已。
先不提这花的难得,他比较想知道的是为何这朵花会在他媳妇儿的手上?
他印象中这朵花他娘亲看着矜贵,平日心情好了就会让人从花房抱出来欣赏,平日闲杂人等别说是动手了,就是连见都不一定见得着的。
阮芝盈还没来得及说话,宛心玉已经怒气腾腾的看了过来。
“她居然把我的绿夭给折了,就这样给折了!”
宛心玉万万没想到,昨晚闹了那一场,阮芝盈居然一大早就过来,说是要伺候她梳头洗脸。
本来想晾着不理会,可后来想干脆让阮芝盈见识见识她和名媛贵女之间的差异,也就让她在边上站着。
可就在她即将把头给梳好的时候,她却突然笑着站了过来,说刚刚见到了一朵又香又漂亮的花儿,跟她很配,要帮她簪在头上。
她还想着就这乡下姑娘,哪能懂得什么叫做香,什么叫做好看的花,本想让她直接拿去扔了,谁知道一转头就瞧见她昨日一早还看过的绿夭就这么被她给掐在手里。
宛心玉犹如天霹雳,觉得若不是有自小学的规矩给束着,只怕当下气得连铜镜都能砸破了。
她是恨不得把人给直接赶出去,可就是不看在阮芝盈肚子里她孙儿的面子上,就是看在她亲儿子的牛性子,她也得把人给留在府里不可。
宛心玉实在是又怒又气,胸口都气得发疼了,她活到这把年纪,没有这么不顺心过,只是花都已经折了,她也不能如何,看见易穆德回来了,赶紧让他把人给领走,要不只怕她会给阮芝盈气出个好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