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长公主大约也是让那个大肚子给惊着了,毕竟原来没有孩子,少爷就一副非卿不可的态度了,如今又加上了孩子这个筹码,只怕要让少爷改变主意更是难上加难。
她大约也能够猜出长公主的打算,就是想趁着少爷不注意的时候订下另一门满意的亲事,再把那姑娘送到别庄去,孩子自然是得留下,但那姑娘之后的去处是当妾还是外室,甚至是给一笔钱给送得远远的可就难说了。
这些想法只在脑子过了一圈,但她什么也没提,只是看了看长公主认真的盘算着晚上的晚宴该如何办,又要如何把少爷给支出去,沉默的退了出去。
退出了屋子,她朝一个小丫头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才转入长公主的书房里,提笔写下一张张的请帖。
长公主吩咐的活计还是得做好,只是她也不愿得罪了少爷,派人悄悄通传一声,至于少爷那边会怎么应对,那就不是她们区区下人能够干涉的了。
宁远长公主要办晚宴,而京城里有些手段的人家,马上就打听到了此宴所为何。
长公主的独子在西南剿匪有功,这是老早就得知的消息,只是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迫切,人今儿个才到,晚上就广邀各家的闺秀上门。
更有门道点的自然知道这易穆德身边还多了个女子,稍微差些的便只能猜测长公主这是急了。
天启帝早发了话,要给几位皇子选妻,而易穆德年纪虽然比皇子们大了几岁,但人长得俊美,又有着几个实打实的战功,身边又没有其他的莺莺燕燕,早就是众家闺秀的目标。
只是早先也不知为何,这位少爷对于女色似乎不感兴趣,不管是挑明了讲的,还是想暗中勾搭的,一个个都让易穆德冷酷的手段给吓跑了,可如今不说易穆德是怎么想的,长公主看来是再也不打算放纵他继续胡来了。
跟易穆德差不多年岁的闺秀如今大多都已成了亲,这新的一批适龄的闺秀,基本上都还记得几年前他从战场回来时那穿着战甲俊秀英挺的模样,光想着那日的惊鸿一瞥,就足以令她们脸红心跳了。
因此一听说长公主发了帖子出去,一个个全都引颈期盼自己能够是长公主看上的人选之一——最后结果当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天喜地的准备赴晚上的宴会,有人咳声叹气错失了好夫婿。
宛心玉对于自己突然发出去的帖子一点也不担心,毕竟在京里除了皇上,没人的地位越得过她,再要紧的事也得先缓下,只是随着晚宴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她这心总是不安的跳得飞快,觉得不大对劲。
“那头可有什么动静?”她不安地问着。
红禅捧着首饰盒,看着梳头娘子给长公主快速的挽了个发式,她也连忙拿出一套发簪钗子往上头放,抿唇笑了笑,“主子多心了,谁敢出去通风报信?再说了,就算是走漏了风声,主子您当婆母的,替新媳妇介绍京里的闺秀认识认识也没有什么不对,就是少爷也说不出不好的话。”
说完她侧过眼,像是观察着首饰是不是摆放端正了,却也因此避过了宛心玉探查的眼神。
“我可不承认我有这样的媳妇儿!”宛心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即使已经将近四十,可是仍保养得宛如三十出头。
由丫头们搀了起来,她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身边的丫头婆子更是做到了一步出,八脚迈的浩大。
她走出院子里,在转进花厅前看见了也从另外一头过来的易穆德和阮芝盈,相比起她的排场,他们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厮就显得格外寒酸了。
宛心玉眼中带着嘲讽,只瞥了一眼就往里头走,后头的丫头婆子还有几个捧着东西的都跟了进去,没有半个人敢多瞄易穆德的方向一眼。
易穆德习惯的看着眼前的排场,然后低头看向阮芝盈,柔声问着,“我也让人多选几个丫头过来服侍你可好?要不我那儿贴身得用的只有明月一个人,你身边也只安排了两个小丫头,我瞧着还能够多增加几个……”
阮芝盈看着自家婆母气势浩大的往自己面前走过去,对于那眼里的嘲讽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婆母……她是不是身子不好?”
此话一出,不只易穆德一脸茫然,就是已经走进花厅里的宛心玉还有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竖起了耳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易穆德问道。
“如果不是身子不好,怎么走路还得两个人搀着,前头还得有人打帘子才走过去?”阮芝盈很疑惑。她是真不明白,明明可以好好走路,却要两个人搀扶的用意在哪儿。
易穆德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笑,只觉得自己这小媳妇儿还真是跟他待久了,颇得他这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真传。
他小声的解释起来,“并不是娘的身体不好,这叫做排场,在身边伺候的人越多,看起来是不是更气派?那才叫尊贵。”
宛心玉没听见儿子的解释,只听见了阮芝盈的问话,脸立刻沉了下来,半晌都缓不过气来。
“无知村妇!”她低低的骂了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可心里对于阮芝盈的印象却是越来越差了,也让她更下定决心,非要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替自己的儿子再订一门亲事不可。
宛心玉是怎么想的阮芝盈自然是不得而知,但是母子多年,易穆德倒是很清楚母亲的想法,也知道她现在的心思肯定都放在了晚宴上。
只不过,母亲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切不过是白费功夫。
他神秘的笑着,一双丹凤眼里满是算计。
第8章(1)
晚宴才刚开始,就是阮芝盈这样单纯的人也感觉到不对了,每一个盛装打扮的小姑娘都用一种看敌人的眼神瞄着她,而当她们看向自个儿夫君的时候,却又表现得娇羞甜美。
基于女人的直觉,她看了看坐在上位的长公主,长公主也同时望了过来,这次她没有遮掩眼中的鄙视,让她可以清楚的明白自己有多不受欢迎。
阮芝盈没有说话,对于这样的场景她表现得很镇定,捧着自己的肚子,就这么安静地开始吃饭。
这样的晚宴,又有几个人会真正把心放在吃饭上头,以至于宴席都过了大半,真正知道今天上了什么菜的,大约也只有易穆德和阮芝盈两人而已。
一个是沉默的拚命吃,一个则是温柔地不断替她添饭夹菜,体贴又周到,让一干闺秀们看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来。
宛心玉除了一边和各个闺秀聊天,一方面也注意着阮芝盈的方向,一开始见她居然让易穆德陪着入座,她就皱眉想要说话,可想着正好趁这个时候让儿子见见闺秀们,她也就没提。
只是没想到这宴席都要过半了,儿子连一眼都没看向她请来的这些闺秀,只顾着招呼着阮芝盈吃饭吃菜,甚至连她这个母亲都忽视了。
就在宛心玉再也忍不住,准备朝着阮芝盈发难的时候,一个丫头悄悄的走到她身边贴耳说话,她听完之后,诧异的眼神直看向阮芝盈,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靠着宛心玉最近的是羽林卫右郎将之女刘溪泉,凭着过人的耳力,她听到了那丫头和长公主之间的细语,
同样也忍不住惊诧,她想了想,这正好是让阮芝盈出糗的时机,于是故意惊呼出声——
“什么?阮娘子居然一个人就把晚宴备的一整桶饭都给吃光了,这怎么可能?”
阮芝盈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里头有疑惑有嫌弃甚至有着不怀好意,让她原本还算可以的胃口瞬间败坏了下来。
她放下筷子,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看起来明媚爽朗的姑娘,“刘姑娘,难不成你刚刚一直都在看我吃了多少饭吗?”
她是真心疑惑,可是在其他人的耳里就带着另外一种涵义了。
宛心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方才还觉得这个刘姑娘看起来率直爽朗,除了父亲的官职并不是太高,又是今年才外调回京的以外,其余倒是还不差,却没想到如此没有礼貌。她的丫头小声禀报着,就是不想把事情给闹开,她倒好,把偷听到的东西就这么嚷嚷出来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多了,原本带着厌恶看着阮芝盈的目光顿时分了一半给刘溪泉。
要不是一直看着别人吃饭,那肯定就是在刚刚进来的那个丫头禀报时偷听的了,前者她们基本上觉得不太可能,若后者的话……表示对方不懂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规矩,思及此,几个闺秀已经默默地离开了刘溪泉一点距离。
笨人不可怕,怕的是明明愚蠢还自以为聪明,谁知道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还拖旁人一起跳。
刘溪泉没想到自己的意图这么快就被人看出来,只能说在这些才丁点大就开始玩心机的贵女面前,她那一点点城府实在不怎么够瞧,一下子就让人给看得透透的。
她贝齿轻咬,自然不会把罪责归咎于其他人身上,而是把罪魁祸首锁定为一脸淡然的阮芝盈。
如果不是她多嘴问了那一句,其他的人包含长公主怎么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一想到这里,她看向阮芝盈的目光就带着明显的恶意了,尤其是对着她那隆起的肚腹,一句没怎么过脑子的话就脱口而出,“阮娘子看来不只能多食,就是那肚腹也和他人格外不同,吃的东西全都堵在了肠胃处,可不怎么好看呢!”
一时之间,整个花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似乎都让这句言论给震慑住了。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绝大多数的闺秀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离刘家姑娘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也不知道这人是真蠢还是假蠢,刚刚长公主介绍的时候只介绍是阮娘子,却不说和易穆德的关系,想来就是不想多加琢磨。
有些人早就知道易穆德是带着一个女子回京的,但是并不把那女子放在眼里,毕竟谁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女子没得到长公主的同意,可见得也不是什么矜贵的身分,至于阮娘子的肚子?长公主既然没提,她们也就当没看见。
问题是谁都能够看出来那阮娘子是身怀六甲,刘溪泉却硬要说人家是吃撑了才会如此,摆明就是要藉着这个由头给人难看,还是当着长公主这东道主的面让人下不了台,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只有她这样的蠢人才会用。
于是乎,坐在她旁边的人又离她远了点。
阮芝盈倒没把她这种挑衅放在心上,因为就她看来,这个姑娘应该有点傻,居然连人有了身子还是吃撑了都分不出来。
可她不计较不在乎,坐在她身边的易穆德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刘溪泉。
他的女人可不是任何人可以羞辱的!
他冷着一张脸,直接走到了刘溪泉的眼前,抬脚一踹,她桌前的东西就整个翻倒,上头的残羹汤水瞬间如飞花般落在她身上。
正好今日还上了一道海菜羹物,一缕缕的黑丝就这么落在刘溪泉的衣裳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条的黑虫在裙摆上扭动。
刘溪泉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易穆德的眼神全是惊恐,她想尖叫,可声音才出口,就连她原本坐着的小凳子也被他踢翻了。
宛心玉瞧着实在闹得不像样,忍不住出声喝道:“行了!刘姑娘不过就是一时失言,你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易穆德看着自个儿娘亲,浅淡一笑,口气略平淡地反问了回去,“我就是斤斤计较又如何?”
反正他行事嚣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刚刚不过是懒得理会她们,可今日竟然有人胆敢直接在他面前给他的女人难看,那么他也不会给那个人留下情面。
在场的其他闺秀一个个脸色发白,即使碍着礼教不敢惊声尖叫,身子却都不由自主地想往后躲。
刚刚看着春心乍动的俊秀容颜,此刻却像是地狱罗刹一般,骇人得很,不少人也猛然想起,为何他明明无论身分还是才干都是上上之选,却还是有那些让人止步的流言传出来。
传说,每个想一步登天、自荐枕席的丫头,都让他给剃了头发,剥了衣裳扔到大街上。
传说,他对女色毫无好感,就是见到绝代佳人摔在他的面前,他也能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那些传言在这些闺秀的脑海里曾经都只是传言,但如今见到他半点不给刘溪泉脸面的举动,甚至连哭都不允许的冷酷,就足够让她们一个个把他列进生人勿近的名单中了。
这样的男人说出手就出手,就是对着女子也不留情面,让她们如何不害怕?谁知道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下一刻会不会就冲着自己来?
宛心玉看着座位上的姑娘们脸上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心底又是恼又是气,知道今日办这个晚宴的目的完全被破坏了,而且不只没达到让那个村姑自惭形秽的效果,反而还衬得她特别有大将之风,不管是其他人的挑衅或者是暗指讽刺都能平静以对。
一想到那村姑,宛心玉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看过去,等一看清阮芝盈正在做什么后,她差点又被气得倒仰。
这一切的混乱几乎可以说都是因她而起,她儿子站在前头,又是扰乱又是放狠话的,可她倒好,还拿着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活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
“够了!”宛心玉只觉得当初怎么会生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真的是生来折磨她的。
明明她和驸马就不是这样嚣张混帐的性子,可不知怎么的,他却是打小就无法无天,偏偏又生得一副好容貌,若是不特别招惹别人,倒是没几个人看得出他隐藏起来的恶劣脾性。
在去西南之前,也是因为他把上门挑衅的几个将军之子全都给揍得送进医馆里,那几家联合上奏参他跋扈嚣张,种种罪行一条又一条,皇上想保他,又怕让人说置国法于不顾,正巧西南山匪严重的奏折送到御前,这才让他赶紧连夜出京,就是想躲躲风头。
结果现下可好,还以为这浑小子成亲之后能够有所长进,却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桀惊不驯,一旦惹得他不高兴,就要让其他人翻倍的不高兴。
“你……你就不说说他?”宛心玉没指名道姓,可谁都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有被指名的那个人还慢吞吞地吃着最后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