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霁一怔,不敢确定自己听得是否真切,他……何出此言?
迷惑中,只见他踱了进来,俊颜布满怒色,锐利的目光像要把她凌迟一般。
“你现在高兴了?小竹或许不治而亡,正如你所愿。”
他在说什么,为何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夫人讲。”他冷冷地对房内的婢女们说。
婢女们连忙退去,连她们都感觉得到,将有一场剑拔弩张的喧嚣。
“周秋霁,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恶毒的女人”江映城劈头就对她一阵斤骂,“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牌夫人了?我要纳妾,与你何干?犯得着这样使手段对付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吗?”
“江映城,你真是莫名其妙”她听得一头雾水,却忍不住反驳,“我使了什么手段?我对付了谁?”
他怒瞪着她,“小竹这样娇弱,又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周秋霁叫道。
天啊,他不是神志错乱了吧?就算那丫头是他的心肝宝贝,他也不该这样冤枉她啊!
“不是你还有谁?雪娇都告诉我了--”
她开始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不敢想象,人心真有如此险恶……
“雪娇告诉我,是你把小竹推到冰池里的,你为何到现在还不肯承认?”
她原以为徐雪娇只是娇蛮任性,没料到对方比她想象的更加狠毒。
但更让她心痛的是他的话语,似万箭穿心,惹得她遍体鳞伤。
周秋霁咬住唇,“敢问夫君,我为何要推她?”
“你不希望我纳妾。”他答得干脆。
“我俩本来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到昭平去,又何必嫉妒吃醋?”她心痛反问。
这一问,仿佛把他问倒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江映城,你表妹的性子,你该比我清楚,”她只觉得心尖在抽痛,“没错,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杀人凶手,就因当年我无意撞倒了苏品烟,所以无论我现在做什么,我在你心中就是个冷血狠毒之人”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豆大的泪珠瞬息而落,视野一片模糊。
江映城眼眸一凝,她的泪水暂时过制了他的恶言相向,然而,他终究还是维持着沉默。
周秋霁扶着椅榻坐了下来,她真的懒得再解释了,如果上天注定让他俩成为仇敌,何必再多言?
可她为何心如刀割?早知道他不会善待她、早知道他一直僧恨她、早知道他俩不会有何开花结果的可能,为何还曾经痴心妄想?
是该清醒的时候了,人之所以会悲伤,就是因为妄想太多,丁段如一开始没有期待,也就不会贪心地想得到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不住,恕我不能履约了。”
“什么?”江映城不解。
“我曾经答应过你,当年御马之事没查清之前,我不会离开,可现在……我想到昭平去。”周秋霁拭去泪水,抬头直视着他。
他紧抿唇,没料到她竟道出如此话语,不禁一时错愕。
“还请夫君给我一纸休书。”她淡淡地继续道,“夫君若不成全,我会亲自向皇上请命,皇上念在我姊姊的分上,想必也会答应。”
这算威胁吗?呵,算吧。
从前的她,断不会如此阴险,可现在,为了脱身,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本来,她就是无辜的,因为对他心生了一点儿眷恋,逼迫自己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禁锢,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她默默付出的痴情,在他看来,都是无谓的累赘吧?
与其如此,又何必……
她看到江映城唇间嗫嚅,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就与他这样对峙着,天色越来越暗,就像两人都景身于地狱中。
“丞相、丞相--”忽然,管家在房外唤道。
他们旋即回过神来,只觉得管家唤得紧急,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江映城高声问。
“小竹……”周秋霁不由得提心吊胆,“是小竹病情恶化了?”
“宫里派人来,”管家却答道:“请夫人速速入宫呢。”
她圆睁双眼,难掩惊讶。
“宫里说了是什么缘故吗?”他也大为愕然。
“贵妃娘娘不太舒服,皇上特许夫人入冷宫探视。”管家回道。
周秋霁听后越发诧异,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江映城亦蹙眉表示不解,过了半晌才说:“无论如何,皇上传召,你就入宫一趟吧,管家,快拿我的大氅来,我陪夫人同去。”
他要陪她入宫?
这一刻,他的样子还真像极了她的夫君,全身散发出一种保护力,仿佛铁了心要替她遮风档雨,之前所有的争吵都烟消云散了。
周秋霁鼻尖再度微酸,告诉自己不要再因为感动而犯胡涂。
他护着她,是应该的,因为此刻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护她,不过为着他自己的利益而已。
第7章(2)
“丞相,”管家支吾道:“方才刘公公说只传了夫人一个。”
“怎么,不许我跟着吗?”江映城壁眉。
“是……”管家为难的回答。
周秋霁心里越发忐忑,不是说大姊已经去昭平了吗?此刻传她入宫,到底所谓何事?又勒令不让他跟看,夜色又这般深了……
江映城来回踱着步子,仿佛也万般担心,一时想不出对策。
“这样吧,”最终,他决定道:“君命不可违,你先随车辇入宫去,若子时他们还没将你送回,我自会做打算。”
他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坚毅的光芒,忽然间,似给了她深深的安全感。这瞬间,她相信他的确与她生死相依。
为什么?真是讽刺,两个仇敌居然可以联合至此,上苍给他们圈定的这种仇恨又亲密的关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系上披肩,步至门口,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他在烛光照映下忽明忽暗的身影,突地冷风拂过,她心底一阵寒颤。
“我等你回来。”他最后道。
这样的叮嘱,本来应该让她暖意融融,可为何却像有一种诀别的意昧,听在她耳里,格外苦涩。
周秋霁一直以为冷宫苦寒,没想到这里却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比大姊原来居住的栖云宫更华贵。
她由太监引着,步入烟纱层层的内阁,这里弥慢看一股清甜的香气,虽是冬季却犹如盛夏花开。
“夫人请在此等待,娘娘一会儿就出来。”
“敢问公公,娘娘到底生了什么病?”周秋霁越发迷惑,环顾四周,只感到氛围清爽宜人,绝不像病人的居所。
“无论什么病,见了妹妹就全好了。”
话音才刚落,便见周夏潋笑意盈盈地从帐后走出来,倾国的姿容让室内顿时更加生辉。
“大姊--”她不由得叫道,心下微颤。
上次见到大姊,是她与江映城订婚之时,那时候她入宫谢恩,载着她的步辇何等风光,与今日这偷偷摸摸的境况犹如天壤之别。
“听说,如今整个夏楚,大红袍也不剩几株了,”周秋霁奇道:“怎么大姊这里……”还有此等名贵茶叶。
“前日的贡品,只有这几罐子,阙宇全拿到我宫里来了。”周夏潋笑道。
她一怔,大姊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皇上的名讳,这该是有多大的荣宠才敢如此?
“大姊与皇上……”她越听越诧异。
“这里虽是冷宫,可我却觉得与外面差不多。所以我决定,要永远住在这里,跟阙宇在一起,不论名分。”
“可我日前听说你去了昭平?”周秋霁忙问。
“回去了,又回来了。”周夏潋点头,“我发现我离不开他,既然离不开,又何必赌气?”
忽然间,她觉得大姊好像成熟了不少,从前大姊只是空有美丽的笨女孩,但此刻言谈淡定、气度雍容,真配得上做睦帝的宠妃。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的事,说说你吧,近来可好?”瞧着二妹的目光满是关心,“江映城待你还好吗?”
周秋霁低下头去,一时无语。
“听说,他要纳妾?”
怎么这消息传得这样快,连大姊身在冷宫都听闻了?
“你别瞒着,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他……”犹豫片刻,她终于道:“心里有别人……”
“就是那个小婢?”周夏潋担忧地追问。
“不,那婢女只是长得像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已经去世多年了。”她轻轻答道。
“哦,”叹了口气,“生者尚可比,逝者无可较。”
“我知道。”所以,她这辈子都比不上苏品烟,也从不指望。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句准话。”
“什么?”周秋霁有些恍神,“什么准话?”
“你若愿与江映城长相厮守,不畏他心中另有旁人,便继续待在丞相府。”周夏潋接着神色一凝,“可你若心生失望,趁早告诉我,我好替你早做打算。”
是让她离开江映城吗?
呵,大姊的确十分了解她,知道她心高气傲,断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低头,可天知道,她差一点儿就低头了……
还好,为时末晚,她还有退路。
“走了也好,”周夏潋忽然道,“也省得阙宇他……省得家里替你担心。”
这话什么意思?她总觉得大姊的言词之中似乎有所隐瞒,否则依大姊的脾气,怎会如此急看拆散她和江映城?
“到底怎么了?”周秋霁眉心一紧,“你方才说皇上他……怎么了?”
“没什么……”周夏潋避开她的目光,“总之,你要离开江映城的话,就要趁早……”
不对劲,似乎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在发生?
她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在为江映城担心,如果大姊这话是对她的暗示,那会不会与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有关?
“坦白说,江丞相娶了你,对他自己也是个负担。”周夏潋缓缓道,“你看这朝中的重臣,哪一个不是有妻子的娘家撑腰?可我们的父母如今被贬至昭平,虽然阙宇对我深情不改,但终究与从前还是有天壤之别。”
的确,这一点,她也深深明了。
都说朝中党派同气连枝,裙带关系根深蒂固,唯独江映城本就没有家势背景,妻子娘家还这般不争气……他该拿什么跟别人事?
光靠皇上倚重吗?光靠他自己的才华吗?呵,别太天真。
风平浪静的当下,或许还好,万一日后有什么变故,他连一个帮手也没有……
会被群雄瞬间吞噬吧?
“怎么?想好了?”周夏潋看着她越来越理智的眼神,问道。
“大姊请皇上下旨吧。”周秋霁听见自己气若游丝的回答,那声音,像蝴蝶微颤的翅膀,轻轻一煽,便要引她落泪。
“好,散了也好,”她瞅着妹妹难过的表情,万分同情地说:“趁你现在投入的感情尚浅--”
呵,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只觉自己就像陷入了沼泽,她挣扎看自救,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圣旨上会怎么写呢?”到了这时,仍为他着想,“还请顾及他的颜面……”
“看来你真是动了心,”周夏潋覆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会请阙宇把此事办妥当的,离京之前,就别再回去了,以免你们见了面难堪。
别再回去了?她想起进宫之前答应过他,子时会归家,以免让他牵挂。
可他牵挂的,到底是她,还是他自己的前途?
她真没想到临走的那一面,竟成了永诀。
罢了……事已至此,不就证明他们两人夫妻缘浅,连一世都当完不了,又何须强求什么?
她走了。
没想到,那一夜无意中的告别,居然成了永诀。
江映城这才发现,她真是个善良至极的女子,即使背后有皇上撑腹,圣旨上也顾足了他的颜面,只说她太过善妒凌虐小妾,叫他休了她。
为何他心里会隐隐作痛?对他而言,她本该是仇人才对……
好久,没为一个女子而心痛了,记忆中,唯有品烟才有如此资格,曾几何时,她居然可以与品烟相比?!
她这一走,就像微风吹开了他心底的书页,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对她,真的只有仇恨吗?天知道,当初在紫藤花下与她初见,她清淡素雅的模样,就像那年月夜之下抚琴的品烟。
他带她去游湖,虽没说上什么话,却有一种静谧的氛围弥慢在两人之间,那一刻,他胸中竟然泛起如梦似幻的美丽。
他告诉自己,不要对她太好,因为她是害死品烟的人,可惜怀总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峰回路转。
当她为维护他饮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当她为维护他的府第挺身而出的时候,每一次,都如重捶让他揪心不已。
所以,他才急着纳妾,仿佛要依靠一个酷似品烟的女子来证明自己的痴情,告诉自己并没有背叛过去……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又何必再纠结?一切如他所顾,他该欣喜这样的结果才是。
第8章(1)
江映城缓缓走过游廊。这路径,每天他回府的时候都要走一回,可今天,却感觉如此漫长,步履沉重而“滞。
“映城,你回来了”苏品墨站在花厅处,莞尔地唤他道,“纤樱方才泡了好茶,共品两杯如何?”
他淡淡一笑,跟了过去。
清茶美酒,本是他心之所好,但此刻饮在嘴里,却索然无味。
“怎么,不对味?”苏品墨打量他的神色,“许是这茶叶你喝不惯,我叫纤樱换一壶吧。”
“不必不必,”他连忙阻档,“茶是好茶,只不过我今日累了。”
“纤樱泡茶的手艺自是比不过夫人,若是夫人还在,你也不会喝不惯了。”
“你又何必取笑我……”江映城嘴角流露一抹苦涩。
“难道我说错了?”苏品墨看着他,“这些日子,你茶饭不思的模样,谁都明白。”
“毕竟,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面对如兄长的好发,他再也掩藏不住心事,“她与我在这屋檐下同住了这么久,一起经历了季涟族之乱……如今她走了,我怎会无动于衷?”
“只是如此吗?从前,你只有在品烟每年的祭日才会抚琴到天明,可自从夫人走后,你一连抚琴三晚,夜夜至卯时。”
是吗?他真有这样痛苦的习惯?可他并没察觉或许,根本就不想承认。
“映城,你这又是何必?品烟已经去世多年,她若天上有灵,看你这般自苦,你以为她会心安?”
“很多事可以忘记,但自己立过的誓言不能忘”他微微闭上双眸,“否则,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什么誓言?一生一世爱着品烟的誓言?可是映城,俗话说‘两情相悦’,你和品烟之间,何时有过两情时?如此,又何来誓言?”
江映城一怔,心里似乎有一道不敢触碰的伤口被再度割裂。
“你一直对外人说,品烟是你至爱的女子,可你俩一直以姊弟相称,或许,她爱着别人也未必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