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今天的打扮仿佛仔细收抬过的,那身衣裙也像极了画像上的,非一般奴婢穿着。
“小竹,我看你这衣裳不一般啊,是入府以后添置的?”
“是雪娇小姐替奴才添置的。”小竹脸红道,“本来,奴婢是不敢擅用此等上好衣料的,可雪娇小姐说……说奴婢在夫人屋里伺候,自与别的丫环不同,所以要郑重些。”
看来,这丫头也很明白徐雪娇的意图,只不过她尚未与江映城见面,若见了,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周秋霁正思忖着,忽然帘外一阵脚步声,江映城披着斗蓬走了进来。
“外面下雪了,”他笑道,“今年第一场雪。”
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土?看到他的斗蓬上积了一片细雪,在烛光下莹白发亮。
“夫君今天倒早,”她轻轻替他弹去细雪,“平日不在书房忙到深夜,是断不会回屋的。”
“下雪了嘛,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江映城今晚的心情似乎极好,双眸亮晶晶的,“记得你说过,最喜欢观赏初雪了,我已叫他们暖了酒、备了些小菜,与你一同观赏。”
他这个样子,倒真像是爱她至极的丈夫,如此细心入微,记得她的喜好。
有时候,与他假戏做久了,仿佛也成真了,活在一种混混沌沌的虚境中,自欺欺人。
“夫人,由奴婢来吧--”
周秋霁刚替他把斗蓬摘下来,小竹便上前接过去,看似乖巧无意,却像预谋已久,迫不及待要他注意到她。
江映城看见了小竹,果然,怔了一怔。
她曾经设想过此刻的画面,不出所料,跟她估计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在她的想象中,他会更沉得住气一些。
然而,她错了,他见到与故人自似的那张脸时,如此难以自持。
“你……”他看看小竹,半晌才出声,“你是谁?”
“奴婢小竹,是雪娇小姐派来伺候夫人的。”她连忙嫣然一笑。
“哦……”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怪不得没见过你……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里?”
“奴婢沁州人,今年刚满十六。”小竹满面娇羞,看上去十分可人。
“小竹,你下去把酒菜端上来吧,我与丞相要赏雪呢。”周秋霁忽然吩咐。
江映城抬头看着她,那丫头也十分诧异,仿佛没料到她居然会打断他俩。
但周秋霁假装不觉有异,打起帘子,对外再吩咐道:“来人,帮小竹姑娘一把--”
小竹无奈,只得对丞相欠了欠身,前去布菜。
江映城一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是好一阵沉默。
“像吗?”周秋霁低低地问。
“什么?”他终于回过神来。
“有几分像?哪儿最像?”她微微笑。
他垂肩,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涩涩的抿了抿嘴唇。
“其实,也不太像……撒盐拟雪,未若柳絮。”
“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你恍神了。”周秋霁不由得感叹。
“我不过多看了她两眼,”江映城恢复谈笑自若,“你这样的语气,倒像是在吃醋”
“她是你那宝贝表妹特意买来的,还穿了一身那样的衣裳。”她亦笑,“你该明白了吧?”
“她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丫头?”他这才忆起。
“我该如何向雪娇交代呢?”周秋霁故意问。
“有什么可交代的?”他轻轻松松坐到榻上,“她送你的丫环,你就留着使唤好了。”
“你要喜欢,我可不敢把她当丫环。”她努了努嘴。
“再说,我可真要当你吃醋了。”江映城把话题岔开了去,“来,一块儿赏雪吧,难得这样空闲的夜晚。”
周秋霁但笑不语。
第5章(1)
一会儿,小竹引了几名丫环进来,布上酒菜后又退了出去,他们便坐在窗边赏雪。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大红灯笼,把天空映成一片彤色,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撒在恍如红霞的光亮之中,美得动人。
江映城又嫌太过最静,命府上的伶人在廊檐下吹萧抚琴,曲调幽婉,配合雪景,别有一番滋味。
三更过后,酒菜吃了大半,周秋霁眉心涌起一阵倦意,打了个呵欠。
“怎么,乏了?”江映城看着她,“那你歇着吧,我回书房去了。”
“今晚你可走不得。”
“怎么了?”他不解其意。
“你表妹派来的眼线就在外边呢。”她指了指小竹,“我们新婚燕尔的,你天天歇在书房里,不教人怀疑才怪。”
“也对。”江映城思付片刻,点了点头,“前阵子你中毒,我还可说是因为你养病的缘故,现下可再也找不到借口了,既然如此,今晚我就留下吧
“那你可得跟我挤一挤了,”周秋霁笑道,“若你在地上打地铺,同样会惹人怀疑。”
“大雪天的,叫我睡地上?”江映城亦笑,“夫人,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家相公的?”
她瞪了他一眼,遂站起身来,隔着帘子唤道:“小竹,快端些热水来,丞相要歇着了。”
候在外头的丫头闻声而动,立刻捧了热气氤氲的水盆进来,伺候两人梳洗更衣后,小竹将暖清香点上,用风罩子遮住。
周秋霁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动了一下,却没有作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大概是不愿引来徐雪娇的猜测,又或者……
其实她心里愿意这样。
所谓暖清香,真的有用吗?呵,管他呢,就试试吧,她这辈子还没见识过呢。
“奴婢就在檐下值夜,”小竹欠身道,“丞相与夫人夜半若有吩咐,可随时唤奴婢。”
值夜?呵,说是监视更贴切些吧?
周秋霁看向江映城,他只淡笑着不回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奴婢刻门都散了,烛光熄暗,房门紧闭,只剩他俩。
江映城移步至床边,径自往被子里一躺,倒很不跟她客气。
她感到双颊有些微红,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同床而眠,她甚至不敢正视只穿看中衣的他,但此刻的情形,又容不得她害羞。
“夫人想睡里边还是外边?”他瞅着她,调侃地问。
“妾身随意,一切以夫君的习惯为重。”周秋霁低下头响应,“毕竟夫君在外辛苦,断不可误了明儿个早朝,妾身就算一夜不眠也不打紧。”
他往里挪了挪,掀开被子的一角,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跟了过去,硬着头皮,侧躺在了床缘边。
她的身子紧绷绷的,一颗心跳个不停。虽是下雪的夜里,却不觉得很冷,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那暖情香的昧道似乎已经散发出来了,房里弥漫着一种缠绵的花香,让人闻之酥酝麻麻,沉沉欲醉。
她听见江映城的呼吸声,起初甚为平静,此刻却越发急促起来,她还从没听过他如此的声音,仿佛猛兽低嗅,与平时斯文谦和的感觉大相径庭。
“你熏的什么香?”他嘶哑地问道,“怎么闻着这般不对劲”
“是小竹……”周秋霁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前所未有的柔媚,“小竹撒的香……”
他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香炉前,掀开风罩子,想让那香快点熄灭,然而一时之间气味直往上窜,他冷不防又吸进了一大口,整个人猛地怔住了。
“夫君……”她看着他僵住的背影,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仿佛瞬间化为石像般。
周秋霁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也顾不得许多,亦跳下床来,挪步上前。
她脚下有些发软,失去了平日的气力,勉勉强强才来到他的身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她,这一刻,她离他好近好近,他的呼吸都吹落到她的脸上,浓郁而炽烈。
“映城……”她抬眸看他,昏暗中,却看不真切,只觉得他的两只眸子溢出火一般的光芒。
她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唇吻已似雨点般落下,洒在她的面庞上、脖子上……
暖清香,原来,还真能让人如此动情。
她嘤咛了一声,只觉得此刻那般难堪,却又让她如此……迷醉。
他的双臂紧紧抱着她,十指像要掐进她的骨肉里,强烈的气息仿佛要将她给吞没,她就像陷入了风卷残云的漩涡,无力却也不想自拨。
其实,她可以早点告诉他的,如此一来就能实时阻止,但她就是放纵至此,大概在她的下意识里,默默盼望着这一刻吧?
原来,她这样喜爱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不惜出此下策,枉纵手段,牺牲尊严……只为了这片刻的欢愉,为了这让她想来便心酸的假像。
有用吗?今夜之后,他大概会更埋怨她、更恨她吧?
然而,她沉沦于此刻的温柔旖旎,不愿多想,义无反顾……
嘶的一声,她的衣衫被他猛然撕裂,裸肌露在雪夜的寒凉中,却似得到温柔的抚慰一般,让她的燥热稍微纤解。
“映城--”她的樱唇贴到他耳边,唤他的名字,娇吟柔软得像要渗出水来,蛇一般的柔黄攀上他的肩,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中衣不知何时也滑落在地,她的胸脯贴看他精壮的身躯,无物阻档,像有一道电流贯通两人的全身,惹得他俩同时颤票。
江映城仿佛瞬间清醒过来,身形僵硬,凝视着她。
他眸中依然有火焰,却很明显的,他在强抑火焰的燃烧,让自己从暖情香中挣扎出来。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双臂猛然一推,逼她脱离他的怀抱。
她的身子霎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到地上,膝盖磕到冰冷的地砖,像骨裂一般,泛起一阵撕心的刺痛。
然而,更让她心裂的是,他已快速抓起衣裳穿上,如一道闪电夺门而去,没再看她一眼。
“丞相--”门外,传来小竹的惊呼声,冷风顿时灌了进来,帘帐一阵摇曳。
周秋霁这才觉得,外面真正下雪了,因为,此刻她才深深体会到雪夜的冰寒。
周秋霁望着膝上的琉青,大夫说并无大碍,没伤着骨头,只是皮外伤。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疼,仿佛一世也好不了似的,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表嫂--”徐雪娇笑盈盈地不请自来,坐到榻边,故作关心地将手中的药包敷在她的膝上,“昨儿个得了个药方,听说最能活血化瘫的,只要每日把这些药草烫热了,用纱布拧成团,连悟七日,一定痊愈。”
周秋霁不用想也知道徐雪娇是来看热闹的,也懒得再耗费精力和她揽和,便由着她去。
那一夜,江映城夺门而出,关于他们夫妻不睦的流言终于得到了证实,成为了府中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从前,她一直替他守护着这个秘密,此刻,全都豁出去了,好像也不怕了。
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在乎?
呵,原来苏品烟在他心中如此重要,他宁可替一个死人守节,也不愿意与她亲热……仿佛,她玷污了他似的。
亏了她主动投怀送抱,不惜贞节,原来在他眼里,这一切一文不值。
她真傻!枉称聪明盖世的才女,原来傻成这个样子,傻得不可饶恕!
“你那晚到底跟表哥起了什么争执?”徐雪娇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表哥这些日子一直回避你,唉,真不知该说什么,妹妹我真替你担忧啊。”
“有什么可担忧的?”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大不了将我休了,给别的女子退位让贤。”
周秋霁淡淡看了徐雪娇一眼,或许是她语气犀利逼人的缘故,徐雪娇幸灾乐祸的表情略略收敛了一些。
“妹妹药送到了、话也说了,没事就请回吧。”她靠到榻上,“大夫说我要多休息,伤处才好得快。”
徐雪娇悻悻然站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颇为尴尬。
“夫人,”小竹匆匆打起帘子,向她禀报,“前厅来了客人,丞相请夫人前往一见。”
“客人?”她不由得意外,“什么客人啊?我这几日摔着了,不便见客。”
“说是丞相的童年故友,一位姓苏的公子。”
“苏哥哥?”徐雪娇瞪大眼睛,“是苏品墨哥哥吗?”
周秋霁瞬间怔住,这名字与苏品烟只差一字,两人有什么关系吗?
“对对,奴婢听丞相是叫对方什么墨来着。”小竹连忙答道。
“啊,果然是品墨哥哥”徐雪娇满脸惊喜,“没想到,他竟进京来了!快,引我去一见!”
“小姐……”小竹拉了拉她的衣袖,“丞相是想请夫人去一见。”
徐雪娇这才回过神,转身看着表嫂,喜欢恶作剧的她,双眸又开始乌溜直转。
“表嫂,你可知这苏品墨是谁?”
“听名字大概也能猜到了。”她有些意兴阑珊,“你们故人相见,我就不便打扰了,小竹,你去与丞相说,我这膝盖疼得很,一时下不了床,抱歉怠慢贵客。”
徐雪娇本来想看好戏,却见她如此兴趣索然的模样,原本的兴奋劲儿霎时被泼了冷水,不由得口中唯诺,遂与小竹去了。
一连下了几日雪,这会儿倒是消停了,灰蒙蒙的天空,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周秋霁望着窗子发了一阵子呆,神情有些恍惚,她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可此刻,整个人却迷茫起来。
“夫人--”似乎是小竹回来了,在外高声道:“有客求见--”
“不是跟你说了,我有伤在身,不便见客。”她蹙眉地说。
“江夫人,”一个声音轻轻暖暖的飘入她的耳际,“妾身纤樱,受我家公子派遣,前来探望夫人,还请夫人拨冗一见。”
她不由得直起身子,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像极了一个从小到大、与她最最至亲之人。
望向门帘处,出现了一张俏皮明丽的面孔,正对着她娇憨而笑。
周秋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是恍惚中出现的幻觉?这、这女子与妹妹简直一模一样。
“给丞相夫人请安。”自称纤樱的女孩径自跟进门来,“还望夫人原谅妾身冒失,只因我家公子带了许多礼物,嘱咐我务必当面赠予夫人。
“冬……冬、痕?”周秋霁情不自禁地唤道。
“夫人,妾身名叫纤樱。”女孩双手搭在裙前,道了个万福。
不,分明就是冬痕,她若认不出来,可真是脑子坏掉了。
“小竹,你下去吧。”她立刻会意,“我与这位纤樱姑娘说会儿话。”
第5章(2)
小竹听命掩门而去,见状,纤樱姑娘不由得吐舌一笑,挨紧看她坐了下来。
“鬼丫头,真是你?”周秋霁瞪看对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嘘--”周冬痕示意她轻声,以免被外面的人听见,“无论如何,二姊你要记着,我如今叫纤樱。”
“你刚才说,你是跟随苏公子的人?”只觉得不可思议,“堂堂相府三小姐,为何去扮演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