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觉得闵斯琳说得有理,可是要她们一下子把既有的认知推翻,委实不容易。大伙儿只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央求闵斯琳多说一点她外出做买卖的事,要知道在汉朝一个女人家独自旅行,简直匪夷所思,她们听都没听过。
不得已,闵斯琳只好把她的冒险故事搬出一小部分与这妇人分享。她很小心不提起朝代,只提有趣的部分,她天生就是个说书人,尽管她的故事经过筛选,大伙儿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中间笑声不断,大家都听得十分尽兴。
“结果呢?”
她正说到听说某个村子挖到一批远古时代的彩陶,她闻风而至,结果证实只是村子里面的人自己放出来的假消息,根本没这回事儿,都是一些他们自己烧制再加工后的陶器。
“结果我就要他们把那些彩陶再埋回土里,等过了千百年后,我重新投胎,再同他们买卖。”闵斯琳得意地回道。
“你真的这么说了?”众人倒抽一口气,她好有勇气。
“当然!”想欺骗她闵斯琳,门儿都没有,她那双眼睛可比什么都利。
“真想看看那些男人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一定灰头土脸!”一想到平日欺侮她们的男人,被闵斯琳踩在脚下的狼狈模样,大家都感到开心,总算有人出面教训那些臭男人了。
“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就在大家聊得正尽兴的时候,皇甫渊突然出现在门口,吓了所有人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闵斯琳呆呆地看着皇甫渊走进屋内,她好不容易才可以出来透透气,又要被他抓回榻上。
“这小娃儿带我来的。”跟在皇甫渊身后的,正是妇人的儿子,他正带着腼觍的笑容跟她打招呼。
“姑娘,这位是谁啊?”在座的妇人皆看傻了眼,这个男人的外表实在太出色,相较之下,自己家里的那口子就连帮他提鞋都不配。
“他是——”在皇甫渊猛然扬高的眉毛下,她临时改口。
“他是我丈夫。”然后又在他捏她的手心时,对着一屋子的女人微笑。
“你丈夫?!”所有人听了她的介绍以后都张大嘴,好羡慕她的另一半居然这么出色。
闵斯琳眼眶含泪地干笑了两声,好痛……
“抱歉,内人打扰到大家了。”皇甫渊对她们漾开一个笑容,差点没有把满屋子的女人迷倒。
“没打扰、没打扰。”长相出色又风度翩翩,她们都快流口水。
“你也出来够久了,该回去休息了。”他果然是来抓人的。
“可是我还有话没说完……”
“改天再说。”他的语气轻柔但坚定。“别忘了自己是受伤的人,别老是想着到处乱跑。”万一伤口裂开,到时躺更久,离唐将军更远。
“可是……”
“不好意思,咱们先走了。”他不容许她反抗,跟大伙儿打过招呼便强行将闵斯琳架走,一屋子女人只有叹气的分。
待他们离去,一声声惊叹声,在屋子里面陆续爆开。
“男人就该如此。”温柔体贴却又不失霸气,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对,我们的丈夫都太自以为是了。”
“既不体贴又不讲道理。”
“还喜欢动手动脚。”
“没错!”
满屋子的女人皆愤愤不平,开始数落自己的丈夫。
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她的丈夫允许她自由行走,她们只要多说一句话,就要挨打,甚至休妻?
闵斯琳万万没想到,自己无心的言论,竟会在村子的妇女间引起骚动。
*
第5章(2)
当村子的男人忙着出外垦荒的同时,村子里头的女人也没闲着,同样忙着端点心倒茶,听闵斯琳说些她们一辈子也不可能经历的趣事,越听越入迷。
令她们着迷的,不止是闵斯琳的冒险故事,还有她不断灌输给她们的观念。
女人为什么就该服从男人?
女人为什么非得被男人踩在脚下不可?
女人也有自尊,不是家里的物品说丢就丢,她们也有自主的权利。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听得村子里的女人义愤填膺,恨不得起身反抗,在外开垦的男人也无法安心入睡,就怕半夜不小心被自己的枕边人宰了,整座村子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气息。
皇甫渊多少也嗅到这不寻常的气氛,并为闵斯琳感到忧心。虽说她不是有意,但她的言论确实对这个村子的男人造成威胁,得及早约束她才是。
这天,她又到村子发表高论,这次听众出席没有以往来得踊跃,好多妇女都被丈夫关在家里不许她们出门。
结束聚会以后,闵斯琳走出屋外,皇甫渊已经站在屋外等她。
“你怎么来了?”她不是交代过他,等串完门子后,她自然会回到军营,不需要特别来接她?
皇甫渊打量了她一会儿后,叹气。
“你是不是又在鼓吹,女人不输给男人那一套观念了?”他简直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讲也讲不听。
“这是事实嘛!”她又没说错……
“就算是事实也轮不到你出头,别忘了,咱们在这里只是短暂的过客,最好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不要妄想改变什么。”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也不该插手。
“你说得太严重了。”她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这些女人,只是为她们感到不值。
“你自己心里有数。”他懒得跟她争辩。
闵斯琳嘴巴逞强,心里隐约也觉得不甚妥当,她是不是做过头了?可是……
“可是我真的看不惯这儿的男人,动不动就拿妻子出气。”她们操劳家务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当丈夫的出气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也看不惯,但还是要忍耐。”毕竟他们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无力也不能改变历史,再怎么生气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干脆假装没看到。
闵斯琳完全不想忍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自己管得太多了。
“我听你的就是。”她第一次遵从他的意见,让他很惊讶。
他摸摸她的头赞许她听话,但她宁可他吻她的唇,这么说起来,他们好几天没接吻了,住在军营真不方便。
“怎么了?”突然巴上他手臂的小手,带给他无限惊喜,她居然主动与他亲近。
“没什么。”她有点不自在地回答。“只是突然想这么做,你不要问啦!”再问她就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不问就不问。”皇甫渊笑笑,享受她难得的娇羞,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依偎一路走回军营。
当他们快走出村子的时候,前方的屋子传来一声惨叫声。
发生了什么事……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一个妇女哭着逃出屋外,一边央求她的丈夫不要再对她拳打脚踢,她丈夫依旧无动于衷。
“居然给老子吃这种饭,看我打死你!”妇人的丈夫对妻子又是打又是骂的,闵斯琳简直快看不下去。
“琳儿——”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对她动手动脚?”闵斯琳甩开皇甫渊的手臂,冲过去同妇人的丈夫理论,只见妇人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闵斯琳,拚命摇头,
“又是你这个女人。”妇人丈夫看见闵斯琳就生气,都是这个女人在煽风点火,搞得全村鸡犬不宁。
“是我又怎么样?”闵斯琳凶悍地回道。“只是为了一碗饭就打你妻子出气,你还算是男人吗?”
“你说什么?!”妇人丈夫一听见闵斯琳居然敢开口侮辱他,拎起拳头就要冲上去打人。
“我代替内人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冲动,放下拳头吧!”皇甫渊赶在妇人丈夫的拳头还没落下前,及时抓住对方的手臂,对方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皇甫渊的钳制。
“算了!”妇人丈夫不甘心地放下手臂,皇甫渊在同一时间松手。
“你就是她的丈夫吧!”妇人丈夫问皇甫渊。
他点头默认。
“我劝你还是把那种悍妇休了比较好。”作恶的人反倒教训起好人来。“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你的妻子不遵守三从四德也就罢了,还四处挑拨离间,说些女人不输给男人的废话。她这么做,是存心叫所有女人都起来造反是不是?你说呀!”
妇人丈夫说出了村子所有男人的心声,村子里头每一家男人都发现他们的妻子不一样了,态度变得更凶悍,说话更大声,这让他们开始产生危机意识,并把所有罪过都算到闵斯琳头上。
“这本来就是你们的错,谁要你们一点儿都不尊重你们的妻子——”
“住口,琳儿。”皇甫渊拉住闵斯琳的手臂,警告她别把事情闹大。
“可是——”
“别忘记我刚刚说过的话,你也点头同意。”他们只是过客,没有权利干涉已知的历史,虽然他们的举动不见得真的会带来什么影响,但最好还是少插手为妙。
“我——好嘛!”谁叫她要点头同意,女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呕也只能气死自己。
“算你识相。”妇人丈夫见状得意地冷哼。“我诚心诚意地建议你,最好现在马上就把你的妻子休了,随便再娶任何一个女人都比她好。”
长得漂亮有何用,光会惹是生非,瞧瞧他们村子里面这些女人便知道,都是跟她学的!
“你才是该被休夫——”
“闭嘴,琳儿,别有惹事。”皇甫渊将闵斯琳架走,免得又起冲突。
“可是……”
“走吧!”他忍住怒气说道。“别管人家的家务事。”
“可是……”
“走!”
他强行将她带离现场,然而妇人的丈夫在他们才走不到几步,又开始对妇人拳打脚踢,辱骂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皇甫渊实在忍无可忍。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千万别过来。”他忽地停下脚步,交代闵斯琳。
“什么?”闵斯琳不解地看着他转身,朝妇人丈夫走近。
然后,他不知道对妇人丈夫说了一句什么话,接着抓起对方的衣领狠狠地揍他,把妇人丈夫揍到跪地求饶,直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他才松手。
闵斯琳张大嘴目睹这一切,瞬间有种感觉——她好爱这个男人。
“咱们回军营去。”修理完人以后,皇甫渊甩甩手臂,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闵斯琳忍不住噗哧一笑,消遣他。
“你不是说,尽量不要惹事?”怎么自己先违规?
皇甫渊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也忍不住,对不对?”她戳他的手臂,被他甩开。
“哪有?”他假装潇洒,却怎么也掩不住眼里的得意。
“喂。”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怎么办?
“什么事?”
“你刚刚对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可不可以说来听听?”她很好奇。
“不行,那是秘密。”他打死不肯说。
“小器!”闵斯琳抱怨。
皇甫渊笑而不语,决心不上当。
至于让闵斯琳备感好奇的谈话,内容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谁都不能说我妻子的坏话!
如此而已。
*
好不容易等到闵斯琳的伤口痊愈,可以做长途旅行,军营方面便迫不及待请他们离开,让两人好生尴尬。
“村子里的男人都来抱怨了,说他们妻子不煮饭、不洗衣服、甚至不带小孩,让他们很头痛,请你们赶快离开。”
闵斯琳那套“男女皆相同”的观念,像是面曲一样,在村子的妇女间全面发酵,引发另一场新的战争。
“呃……”闵斯琳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具影响力,支吾了半天回不了嘴,最后是由皇甫渊代她点头。
“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离开。”皇甫渊明白军方的难处,好心收留他们,结果却给人家惹麻烦,难怪人家要赶他们走。
闵斯琳还想再辩解些什么,却被皇甫渊挡了下来,她只好乖乖闭上嘴。
军方供给他们一些干粮和饮用水,便草草打发他们走。
“真无情。”闵斯琳一边骑马,一边回头看身后的碉堡,他们可是在那儿住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少说也请他们好好吃一顿再赶人嘛!
“没办法,谁叫咱们给他们惹麻烦,他们当然希望尽早送走瘟神。”免得村子里的人又去军营抗议,他们也很难处理。
“我也不是故意的。”闵斯琳嘟高嘴抱怨道。“我只是看不惯那些男人对待妻子的态度,摆明把她们当所有物,他们的妻子,完全没有自主权。”她只是伸张正义……
“女人本来就没有自主权。”不公平,但很抱歉事实就是如此。“就算回到明朝,女人依然只是男人的所有物,只有像你一样特殊的女人,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还要多亏两家长久以来的对立,不然她也是小小年纪就得裹脚,做些女人家的针活,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
“可是你不也觉得那个打妻子的男人很过分,不然你干嘛揍他?”她也有正义感啊,只是力气不如人……
“那不一样。”他叹气。“我看不惯的是他的行径,你挑战的却是世俗的观念,肯定要吃亏。”
“吃亏就吃亏,反正我就是要这么想。”女人本来就不输给男人,怎样?
“随便你。”无力。“反正你以后在人前,记得别再把那套‘男女皆相同’的想法搬出来大肆宣传,这会害死咱们。”
“可是——”
“琳儿!”怎么就是讲不听?
“好啦!”干嘛那么凶?“我不说就是了。”反正该讲的也讲了,该引起的骚动也引了,够本了。
“呼,太好了。”他总算能喘口气,不必再为她担心。
“你真的很夸张。”她的行为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不过就是鼓吹两句,又不会死人。
“你不懂。”不懂为她寝食难安,是一个多甜蜜的负担。
“装神弄鬼。”她瞄了他一眼,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安心的模样,她真的有让他这么操心吗?
“你过来一下。”她跟他招手,要他靠近。
“什么事?”他把耳朵凑过去,以为她又要说什么,结果竟是——
“这是个意外哦!”
她亲吻他的脸颊,算是他为她操心的奖励,但这哪够啊?于是他搂过她的肩膀,接连给她几个热吻,喘吁吁地说。
“这才是真正的意外。”在军营都快要憋死了。
她同意,在军营里,什么都不能做,真的快要憋死了。
“好大的意外。”她回应他的吻,热情无人可比。
看来这个意外还会持续,而且恐怕没有停止的一天。
第6章(1)
由于唐将军已经随霍去病出北地打匈奴,闵斯琳和皇甫渊只得也跟着去西域,并且暗自在心中祈祷,能够追得上唐将军的部队。
根据居延置驻军的说法,霍去病是从长安出发,经高平,在媪围渡黄河挥军北上,居延置是中继站,在霍将军决定从北地出发到西域打匈奴前,唐将军确实有一段时间是驻守在居延置的,可惜在闵斯琳和皇甫渊找到那里之前,他又跟着长安调来的部队一起北上,这会儿应该已达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