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风依然劲扫,海涛平静涌送,枯萎的草丛内,袁小倪埋在他的颈窝内,男性的气息与颈脉畏贴着她,小时候他常抱起她,让她攀着他的脖子,她的小脸就这么靠在他肩颈边,这久违的熟悉竟让她有丝安心感。
年幼的她,只想着,他的感觉和爹、哥哥们抱起她时一样,只要环住他们的脖子,伏在他们的肩上,就让她好快乐也好安心。
任灿玥轻吻她的发丝,她忽然有点贪恋的想就这样蜷缩在他怀中,就这么一时半刻,她想忘了心中的事,忘了肩上的责任,静静的享受这份温暖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当蓝黑的海面渐渐透出晨曦的灿辉,微光缓缓拂来,掠过她暗眼的睫扉时,她刹那回神,忙挣扎着要从他怀中起身,他却不愿放手。
“我曾经看到你用痛苦的眼神看着远方,那眼神痛苦到像要溢出来,你却硬要用眼睛盛住,不愿让它流下。”他捧起她的脸颊,到底什么事让她这么痛苦,见着她这样的眼神,他的心也仿佛跟着撕扯。
“就是这样的神态,双眼盛满痛苦,痛苦到几乎要溢出来,这神态真是令人着迷……”
这是身为“斜阳古城”城主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不晓得为什么,一见着你避开我的眼神,跛行对着我走来时,我的胸口就会压着很沉、很重的难受。”
他凝锁着掌心中的容颜。
“从醒来后,对失去记忆,我没有太多想法,甚至觉得恢复记忆不如一片空白较好。但见着你,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我不能忘记你,否则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心会有这么复杂的难受,为什么看到你就会有股想抱紧你,要你别再怕我的冲动!”
他沙哑的柔声,轻抚在脸上的手,尤其他此时的话,让袁小倪只能楞睁着眼。
“你的眼总是藏着很深的痛苦,告诉我,是谁伤害了你?”
“谁伤害了我……”
他的话让她缓缓笑起,笑声透着凄楚,双眼更加痛楚满溢。
“你知道吗?每一次看到你露出痛楚,我的心就跟着抽紧。”任灿玥捧紧她的双颊,不让她别开。“我不能看着你这么痛苦,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
“太好笑了,这是什么演变……”袁小倪心中最想出口的——为什么这样的你一样能伤人呢!
好讽刺的难受、好讽刺的心痛,一样的人,相似的性格,只是不同的心性,却同样折磨着她!
“你不是真实的,我不能动摇,否则我就是糟蹋了自己,要如何对得起……苦苦等着我,却不得见的人。”她咬紧了牙关,用力地咽下心中的翻腾。
咽下这种痛苦、咽下这份难受,她不能被一时的心绪波动夺走勇气,她还要再走下去,她的面具不能在此时失去,更不能崩溃。
她要回家,要回到家人身边,谁都无法再阻止!否则这些年付出的代价算什么?别人的贬抑、践踏,她能忍过来,但,她绝不接受自己践踏自己,现在的他,根本是假的、短暂的!
“动摇什么?谁苦苦等你不得见?”对她话意中所透露的,心中有个更重要的人!嫉妒的怒意窜上心头。
“你不会懂的,我不想找不到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她的回应令任灿玥相当不解。“难道我不是你的家?还是你不相信我真的喜欢你?”
“我的家……呵……”袁小倪酸楚扯唇。“在我能走向回家的路之前,我的家只能是梦中,我只能遥望……”
一早,整个“溯溪村”的村人都站着庆典而忙碌,今天能来宅内帮忙的妇人也比往常少。
“站住!”
一个特意压低的声,忽唤住正匆匆经过的两名武护队长。
“谁?”两名武护队长,同时戒备的看向声音来源处,墙角阴影,临近傍晚,更见幽暗,袁小倪双臂环胸,踱腰而出。
“三总管,你怎么在这?一早用完餐,你说要到村内参观祭典准备前的热闹,去去就回,结果整个白天就不见人了。”
“是呀!刚才还让人拿酒过来说赏给兄弟们,人却没出现,城主一整天四处找你呢!”
“我有事情问你们这两个‘好酒,再一杯’的队长。”袁小倪只是笑笑领首。
“三总管,请别开属下的姓名玩笑,属下姓郝名玖。”
“属下姓戴名一倍,不是什么‘好酒,再一杯’的队长。”
郝玖、戴一倍,老被她戏称是“好酒,再一杯”,两人只好严正的再次对上司澄清,因为这种叫法,会让别人误会他们是吃喝玩乐的家伙。
“哟,捍卫男子汉尊严,是吗?”袁小倪那刻意压沉的声,和环胸步来的气势,有些迫人的逼向他们。“嗯,你们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像在干嘛?”
两人互望一眼,马上抱拳。
“一看就知道,三总管在尽一个总管的职责,四处巡视,以防宵小可趁。”
“韩堂主不在,让三总管如此多劳,任何需要,三总管一句话,我等定当尽力协助。”
韩水昨日就离开“溯溪村”,赶去和心层武护见面,了解来自古城的后续信息。
“你们真是忠心,想你们跟着韩堂主四处闯荡,多年难得回古城一趟,在这儿的一切,都由你们日夜顾守,如此辛苦,我由衷佩服,身为三总管定要代古城稿赏你们的辛劳。”
“岂敢,这是我等该为之事,再说三总管已命人拿了数坛好酒来,我等还要感谢三总管盛情。”
“是呀!这几坛酒果然是难得佳酿,三总管真是懂酒之人。”
两人马上再谦虚地抱拳一揖。
他们知道三总管和“朝岚古洲”内,知名酒楼“品馔轩”的千金向怜怜交情不凡,所以对酒的品味也高。
“别客气,为了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忠心执行韩堂主狭隘的心胸下所搞出的护主计策,我下了点好东西在酒内。”袁小倪拿出一个蓝色小瓷瓶。“这玩意儿很猛的,曾经把你们韩堂主活生生磨掉一层男子汉尊严!”
两名武护队长倒抽一口气。
“不会就是——”
“是,就是‘一夜七郎’。”她得意的晃晃手中小瓶。“算算时间,大概一个时辰后发作吧!解药就是我手中这瓶东西。”
“三总管——”郝玖、戴一倍同时双膝一跪哀喊!
“哟,这种大礼,我小小一名三总管承不起呀!”袁小倪啧啧摇头。“‘一夜七郎’果然厉害,还没发作,先见其威!”
“三总管,请高抬贵手……兄弟们都是无辜的!”
“怕什么呀,死不了的,想你们韩堂主内力不差,这玩意儿他只吃了一点点,男性尊严就瘫了快两天,以你们的功力和我今天下的药量,大概无能个十天半个月,反正你们在这保护城主安危,也不能近女色,不能用也没差啦!”她一副要他们自己保重的打算走人去。
“三总管——”
两人急忙抓住她的衣摆!
“当然,你们也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打倒我,抢走解药。”
“属下不敢!”他们吓得马上告饶。
“很好,就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们觉得我现在看起来是在干什么?”
“你在躲城主。”
“因为城主已经认定你是他的妻子。”两人认分回答。
“本总管向来欣赏懂事的人,厌恶造成我麻烦的人,起来吧。”对他们终于面对现实,袁小倪满意额首。“韩堂主还对你们吩咐了什么?”
“只有交代我们好好保护城主,听从三总管安排。”两人起身,同声回应。
“这样呀!”听完后,袁小倪双手背在后面,一派若有所思的来回跛步,忽朝他们亲切笑问:“屋后那边的峭崖看过吗?”
“看、看过。”
“够高、够刺激吧!”她挑眉一笑,刻意亲切的笑容多了几分莫测。
两人面面相觑,不解三总管这忽来的问题!
“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把韩堂主吊到那悬崖上,这心里的怒没得宣泄,现在他不在,由属下代过也行!”
“三总管——”两名武护队长再次双膝一跪,冤喊:“属下们只是奉命行事!”
“古城武护个个被训得头可断、血可流,怎么现在膝盖这么软呀!”袁小倪哼着声。“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没让我满意,跪断了膝盖都没用。”
她扬扬下颚让他们起身。
“韩堂主临行前说,城主恢复的比想象中好,为了不刺激城主正在恢复的身躯,城主想做什么就让他进行,包括……认定三总管为妻子的事。”郝玖道。
“韩水这个浑蛋,搞了这种麻烦,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还想拿我去替城主补功力,好个有义气的水哥呀!”她霍霍磨牙。
“三总管,你别误会韩堂主,他是相信你能应付城主,还有,他觉得城主对你……是真心的!”连他们都看得出来。
“是呀!韩堂主觉得,城主就是中了‘瞬失’不会再掩藏自己的内心,才有这么真实表现。如果三总管和城主真有进一步的发展,未来回‘斜阳古城’,就不用再受那些委屈了。”戴一倍也连忙为自家堂主解释。
“够了,这种事不用随着韩堂主起舞,你们记得,在‘溯溪村’发生的任何事,回古城都不准提起,现在以城主恢复最重要。”
她的未来不在古城,任何过往都会随着承诺完成而结束,时至今日,袁小倪不想多生枝节。
第6章(2)
“听清楚就回话!”只会一脸疑惑,再互相看来看去,有什么用!
“属下明白了,若三总管坚持如此,我等会儿吩咐其他人照办。”两人颔首。
“三总管,那个解药能否给我们了?”戴一倍小心间。
“这个呀!”袁小倪打开小瓶塞,在两张错愕的脸前,仰头喝掉里面的“解药”。
“三总管”
两名武护队长几乎快要再次瘫跪,他们开始感觉到“一夜七郎”的威力提早发作了!
“哀什么、叫什么!这只是水,那些酒很正常,再说‘一夜七郎’根本没解药,中了只能等药效过去。”压抑性欲而已,哪会搞什么解药。“由此说来,我今天没下‘一夜七郎’可真救了你们的男性尊严,对救命恩人,我希望你们端出该有的态度。”
“不知三总管希望我们……做什么?”知道没中“一夜七郎”两人大松一口气,随又忐忑问。
“放心,虽然武护体格个个不错,但我不会要你们以身相许,只要懂得报恩就行了。”她一副仁义买卖地道:“我这人很有良心,一个救命之恩抵一件事,只要你们今天一切听我的,就算抵这恩了……你们退那么远干么?”
就见他们忽然退出五、六步之外。
“三总管,救命之恩,立即回报,城主往这边来了。”郝玖指向她身后的远处檐廊。
袁小倪探头,檐廊尽头,果见任灿玥与厅内几个帮忙的大娘在交谈,像是在问她的行踪。
“那你们——”她才转回头,却见两人已退出十多步之外。
“今日救命之恩己报,我等今晚的责任是房子外围,其他人为与村人融在一块,都会在村中参与庆典,宅内的安危有劳三总管。”
“我等小小武护队长,担不来城主和三总管之间的感情恩怨,请三总管见谅,今晚自己小心。”
各自说完后,两人的身形退得更远,共同抱拳后,瞬间不见!
“有没有搞错!”袁小倪气得一脚踹过脚边的空桶子!
“谁在那?”
空桶的声响引来厅内人的注意,候在前厅的武护忙跑来,只见滚到墙边的空木桶,没见半个人。
躲在墙角暗处的袁小倪,看着武护将空桶放好,折回前厅时,她环胸靠着墙,外边天际,已剩夕阳余辉。
天一暗,几个帮忙的村中大娘都会离开,只留两个厨房下人,这让她非常、非常苦恼的想着,当下该怎么解决现在的处境!
在完成母亲承诺的一路上,挫折、困境不少,但她从没想过会遇上和城主的感情纠葛,该说这种问题,她连想都没想过会发生在她和城主之间。
至今,她都觉得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自从被城主亲口定为身分是古城身分最卑下的、没有资格习剑,就注定了她多桀的处境!
但她有克服的意志和坚强,无论是以刀法隐藏剑法、易装身分抢宝物、还有为了周旋在两种身分中,当另一个身分出现时,她得费尽心思安排好“袁小倪”的行踪,因为古城三总管袁小倪是不能出“朝岚古洲”的!
初出江湖对上“门魔”、“门毒”时,江湖经验不足的她,吃尽苦头,甚至连“瞬失”之毒也尝过,桩桩件件她都挺过来,现在……她第一次感到棘手,因为这件事一个不好,她会脱不了身!
种种迹象看来,没出事前的城主与她有一段在“斜阳西峰”发生的感情,现在中毒失忆的城主,如果还和她在“溯溪村”发生什么,那无论城主有没有解毒,她都会很……麻烦!
无论是城主或二少爷似的城主,对感情的强烈她都见识过,真这么演变,她就算完成承诺,也别想全身而退!
想到这,她的额鬓和背脊都不自觉地泠汗直淌…….
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两次的差别只在中毒的人互换,不变的是,她——袁小倪永远是处境堪虑的那个!
“什么世道呀!天理何在,我干么一直都这么悲哀!”一路想下来,猛然发现这个事实,她很不平的牙关磨了磨。“牟老也真可恶,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斜阳西峰’的事。”
让她心里有个底也好,胜过她现在什么头绪都摸不着。敲敲额,她逼自己镇定下来。
“冷静,好好想个解决方法,再危险的场面我都碰过,现在又还没真演变到最遭的情况,得谨慎处理,否则后患无穷!”
当夕阳落尽,为了躲避任灿玥的寻找,袁小倪已从厅外的回廊长柱一路躲到屋后的小围内,站在竹篱前,当天际忽传来震耳的声响时,夜空瞬间一片缤纷璀灿,令她忘情伫足,等她惊觉身后靠近的气息时,已来不及了!
她看得出对方眼中的亮焰和坚定神态,不但宣告他的复原,也宣告他不会再任由她对双方之间的“关系”一再回避和视而不见,更不接受她所谓的“真相”!
要不要对此时的他真正出手,一直是袁小倪心中的犹豫,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自己动弹不得的倒入他的臂弯内!
她竟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住了?!
“烟火之后,是我要定你,袁小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