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知道今天你和女儿干了什么要紧事。”斐有隆笑得阴恻恻的问。
张氏心尖发颤,偷觑了儿子一眼,却见儿子怒目对着自己,教她蓦地一窒,只能勉强地扬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带着洁儿和蝶引一道上街,去酒楼听人说书解闷罢了。”
她想,这事肯定是成了,下贱的孤女肯定被玷污了清白。早想过老爷要是知晓了,必定会发雷霆之怒,可怒归怒,又能怎地?木已成舟,除了认了,还能如何?
“去听人说书,却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里?!”斐有隆蓦地怒喝一声。
张氏狠颤了下,咽了咽口水,话都还没说,斐洁便已抢白。“爹,才不是那样呢,那是蝶引说听得不够过瘾,想留在那儿再听会,娘怕她独自一人不妥,还特地要了间雅房呢。”
见斐洁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斐澈的心几乎要冷进骨子里,不由出言道:“妹妹,难道你不知道玛家酒楼的雅房不是说要就要得到的,若没早个几日订房是订不到的?!”
“咦?”是这样吗?“可……天晓得呢?娘跟店小二问时,店小二就领人上雅房了呀。”斐洁压根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硬是拗了过去。
既然爹和哥都知晓这事,那都蝶引必定是被败了清白,她可要好好瞧瞧那矫揉造作的贱人会是什么模样。
“哪个店小二?一会随我到冯家酒楼问个详实。”斐有隆沉声道。
张氏见状,忙道:“老爷,不过是听人说书罢了,这有什么要紧的?要是老爷不喜咱们上酒楼听说书,往后不去就是。”
斐有隆一双虎眼无声地瞅着她,瞅得她背脊发凉,心里发虚。
“爹,表妹到了。”斐澈低声道。
斐洁闻言,回头正想瞧瞧都蝶引变成什么模样,怎么还有脸出门见人,却见她神色如往常,身上穿的还是原本那套衣裳,看不出有什么脏污毁损来着,不由看向母亲。
只见张氏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扬笑上前,亲热地挽着都蝶引。“蝶引,何时回来的,说书可好听?”
瞧她这模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罗婆子也太不会办事了吧!张氏在心里骂着。
都蝶引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随即屈膝跪下。“舅舅,蝶引想回送日城。”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事,脑袋里转了转,猜想就算她逃过一劫,但许是察觉了什么,便赶着要缓事,岂料——
“蝶引,你将今儿个发生的事说出,舅舅替你作主!举凡敢欺你、害你之辈,哪怕是舅舅至亲之人,舅舅也绝不纵放!”斐有隆怒气冲天地吼道。
就算不说他有心利用都蝶引荣耀一族,他好歹也是蝶引的嫡亲舅舅,蝶引是亲妹子临终前交付给他的,他就有责任让她平安从这府邸里出阁,更别提他身边的人竟敢用这种下作方式毁了一个姑娘家……他无法轻饶!
张氏整颗心惴栗不安,略微回头,朝候在外头的陪房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许嬷嬷随即无声离去。
“爹,你不要听她胡说,不管她发生什么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可不准她朝我身上泼污水!”斐洁沉不住气地站到都蝶引面前,瞪着她日渐秀美生辉的俏颜,恼她样样比她强,比她美,就连宫中的教养嬷嬷都只夸她一个!
她都蝶引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凭什么吃穿用度都与她相比,甚至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她,她都快怀疑到底谁才是爹的亲女儿了!
都蝶引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什么都不想争,可是争与不争都让自己为难,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送回送日城,让她回到都家族人那里,尽管同样不亲近,同样可能被当成棋子,但至少先离开京城,才能让她避开逃不了的命运。
“斐洁,注意你的态度,爹让教养嬷嬷教导你,就是教你怎么刁蛮任性,甚至无中生有地谩骂他人?”斐有隆愈瞧愈是心冷,他不过离京几年,当年乖巧温顺的女儿怎么成了这德性!
忖着,他恨恨地瞪着张氏,恼她竟将女儿教成如此不堪。
第三章 斐家后宅不宁(2)
“妹妹,蝶引什么都没说,只是碰巧遇上了酒楼大火,幸运地逃了出来。”斐澈刻意撇开乌玄度不谈,不想让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点。
“酒楼大火?”斐洁简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巧的事。
“蝶引,你尽管说,一切有舅舅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气,要将此事在今晚做个了断。
都蝶引垂着脸,说与不说都为难。然张氏母女行事如此张狂,就算逃过了今日,谁又知道能否逃过明日?
把心一横,都蝶引娓娓道来,“舅舅,舅母与表妹邀我上佛寺参拜,然而出门后却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听说书,可舅母和表妹却执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说要听说书的!”斐洁恼火地张口斥骂,不敢相信她竟敢当着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养在深闺,怎会知道何处可以听说书?”从她十岁那年进京后,她少有机会能够出门,而跟侍在她身边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线,全然不将她当个主子看待,连交谈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里有说书人?
“你根本就说谎,你——”
“闭嘴,我说了你能开口吗?!”斐有隆怒喝了声。
斐洁瑟缩起来,赶忙躲到母亲后头。
张氏伸手安抚着她,心想今晚是要摊牌了,但无妨,她早有万全准备,查不到她头上。都蝶引始终垂着脸,像是对交代这些事感到烦心。“后来进了酒楼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听说书,舅母便跟着她去,房里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开门找她们时,却进来个男人——”
“后来因为酒楼失火,所以让你得了机会逃了出来,是不?”斐澈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将乌玄度出现的事道出,毕竟事关她的清白。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应了声是。
实际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寻她们,可听着说书人说书听得出神了,才会没发现有人进门。张氏听完,暗松了口气,摆着笑脸道:“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那男子说不准是走错房的,而且酒楼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
“我问你,既然蝶引说你们母女俩在廊道上听说书,可为何你俩却先回府,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斐有隆板着脸,浑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肃杀气息。
张氏暗自镇定,拉着斐洁的手,不让她多说多错,这才解释道:“老爷,那是因为洁儿身体不适,我是打算先送洁儿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会教人误以为是将她丢在酒楼,究竟是谁在胡乱造谣?”
斐有隆冷鸷地瞅着她半晌,最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澈儿,把人押出来。”张氏不解地瞧儿子走到书房后的小暖房里,不一会便揪出一个男人,那男人脸色青白交错,身子还不住地抖着。
张氏见状,脸色瞬间惨白。
“你,告诉本都督,究竟是谁要你上酒楼雅房企图轻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虚言,本都督会让你明白在边境时,本都督是如何执军法带兵!”
那男子闻言,整个人都跪伏在地,簌敕发抖。“小的……小的姓罗,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里当差的罗嬷嬷之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企图染指表姑娘!”张氏随即出言斥喝。“来人,将罗嬷嬷给我押来,我要好好问个明白!”
“婆母,媳妇这就帮你把人给押来了。”后头传来刘氏特有的软腻声嗓。
张氏一回头,就见刘氏领着几个人走来,细看后头那几人,竟是粗使丫鬟押着两个婆子,一个是罗嬷嬷,一个则是她的陪房许嬷嬷,教她不由沉着脸瞪着这向来恭顺的媳妇。
“你这是在做什么?押了罗嬷嬷,还押了许嬷嬷……造反了?”张氏嗓音尖锐了起来。
刘氏笑得温娴,目光越过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福了福身。“公爹,媳妇方才听闻了事,正想过来关照表妹,半路上却适巧瞧见许嬷嬷不知怎地竟要罗嬷嬷赶紧离开,正觉得古怪之余,又听见许嬷嬷对着罗嬷嬷说什么东窗事发了,要么走,要么就得担起罪来,横竖就是别牵连主子。媳妇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惊悚,便让粗使丫鬟将两个嬷嬷带过来,让婆母好生问问。”
刘氏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只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网打尽的。
虽然她不清楚为何公爹会为了表妹而亲审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着今儿个给婆母狠狠一击,往后自然不敢再对表妹下手,表妹会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说不准也能趁这机会主持中馈呢。
“素娘,你倒是问问你身边的婆子到底在私议什么,到底是什么事东窗事发要罗嬷嬷担罪,别牵连主子?”斐有隆声沉如钟,已是怒不可遏。
张氏抿住嘴,直瞪着许嬷嬷和罗嬷嬷,等着她们替自己解套,岂料两个人却慑于斐有隆的威仪,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辩解,而当罗嬷嬷瞧见自己的儿子已经跪伏在地,脑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问,那就让我亲审。”斐有隆顿了下,道:“澈儿,让侍卫入内,我要用军法,将罗三、罗婆子和许婆子一并押下,一百个军板!”
三人听见一百个军板,霎时腿都软了。
那军板可是实心板,板面又宽,要真是往身上打,寻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论一百下了!
“老爷,是夫人要老奴找个男人坏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会找儿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于得了个白净的标致姑娘当媳妇……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则老奴岂敢起恶心!”罗嬷嬷声泪俱下地高喊着。
张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爷,别听她胡说,她是几日前犯了错,遭我责骂后才寻在这当头报复,分明是她的儿子对蝶引起了色心,才会尾随咱们上酒楼,这其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你要相信我。”张氏回头时已泪流满面,悲戚得教人不舍。
“老爷,老奴那儿还有夫人给的一百两银票,老奴可以马上取来作证!”罗嬷嬷生怕性命不保,尖声喊着。“还有,刚才夫人要许嬷嬷知会老奴要么赶紧离开,要么就是担罪,事后会再给老奴一百两的。”
“你含血喷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着,抽出了腰间配剑,大步走到许嬷嬷面前。“我问你,罗婆子所言是否属实?”
许嬷嬷一见那闪动青光的长剑指着自己,不禁颤巍巍地道:“属实……全都属实,老奴只是传话,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斐有隆蓦地回头怒瞪张氏。“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氏泪如雨下,不敢相信这一计竟将自己给打进深渊,怎么也原谅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为她,她犯得着出此狠招?
刘氏见状,走向前将都蝶引拉起,顺手掸了掸她裙上的污尘,挡住了张氏恶毒的目光。斐有隆恼火地将长剑一掷。“荒唐、胡涂!我千交代万叮咛,你却是背道而行,今儿个要不是一场大火将这丑事给掩住了,一旦闹到众人皆知,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并逼死了我!好让御史可以参我一笔治宅不宁!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你如此不安分,反倒要将我往死里整!”
张氏闻言,才惊觉自己行事冲动,没想到这事也会将他牵连在内……“老爷,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该因而牵累老爷。
“爹,你别骂娘,娘都是为了我好,而且说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过分关注都蝶引,今儿个也不会有这些事!”斐洁紧抱着垂泪不语的张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么都不是,她不该待在这里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着,直指着斐洁。“瞧瞧,你把女儿宠成什么模样了!来人,将小姐押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还有,从今天开始,素娘,你交出中馈,由媳妇执掌,你……进家庙抄写佛经,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老爷……”张氏愕然的轻揪着他的衣袖,却被他挥开了手。
“全都带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书房外头的丫鬟婆子随即入内,将张氏和斐洁都给带走。
都蝶引看着母女被扯开的情景,眉头微拢着,但她却无法替她俩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软,只会替自己引来更大的灾厄,况且怕是她们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让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哑着嗓道歉。
都蝶引摇了摇头。“舅舅,是我不好,还是让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边,我会求他们让我进宗祠抄写心经,替族人们祈福。”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洁不会视她为眼中钉,张氏更不会为了替斐洁出一口气而行差走错。
“蝶引,你让舅舅赎罪吧,否则日后黄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见你娘亲?”斐有隆说得真情至性,差点就要掬把男人泪。
姑且不论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门楣,但让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贵的身分了,她既被预言拥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宫,都家那边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荣耀?想必妹子在黄泉底下也会认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给舅舅弥补的机会吧,否则你要舅舅怎么过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弥补,也知晓这后宅是该好好肃清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说什么,可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作罢,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随刘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当场就被刘氏给遣走,发派他处,只留下她身边两个大丫鬟暂时服侍着。
“蝶引,过两日我会再买批新的丫鬟,届时你再挑几个喜欢的。”刘氏亲热地拉着她在锦榻坐下。
“多谢表嫂。”能够帮她撵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线,至少往后能够躲过一些里应外和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