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从没有告诉过他,但从她的外表上就可以看出,往昔的她过的是如何艰苦的生活。
会逼得她活不下去的人生,绝不可能舒适到哪里去吧?
“在想什么?”
夕阳下,轻风吹拂着白浪滚滚,沙滩上,邝求安抱着双膝坐在那儿欣赏艳红的火球缓缓坠入海平线的另一端;康桥端着两杯冰凉的饮料在她身旁坐下,一杯递给她,自己就另一杯先狠狠地灌下几大口再说。
“我在想,我还欠养父母一大笔债,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去找工作赚钱来还债呢?我保证不会妨碍到我们的生活的!”
“欠你养父母?你跟他们借钱?”
“不,不是,是……”
从最早的幼儿记忆开始,一直说到养父母将一迭记帐单交给她为止,邝求安的语气极为平淡,康桥却可以自其中听出与语气截然不同的感伤。
“真要为那种债定个名字的话,我想,养育费比较合适吧!”
“养育费?”康桥挑高了帅气的眉。
“嗯。”目注火红的夕阳,邝求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养母还要我回去嫁给超市老板的儿子,说超市老板愿意付两千万的聘金,这么一来,我欠养父母的养育费就可以一口气还清了。”
“超市老板的儿子?”康桥的眉毛挑得更高,几乎飞上了半空中。
“嗯嗯,超市老板的儿子已经三十岁了,不过……”邝求安依旧心不在焉地回道。“他的智力只有六岁。”
竟然要她嫁给低能儿?
康桥的脸立刻黑了一半。“小安安。”
“嗯?”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刚刚和表哥联络了一下,他说外公的人快找到我们了。”
“喔,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
“你养父母住在哪里?”
“高雄。”
康桥咧嘴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阴冷的味道。
“那我们就去高雄。”
“咦?”
经济不景气,能维持一家小小的文具行已经不容易了,但邝求安的养父母为了宠溺独生子,硬是拿房子贷款又借钱来给儿子开公司,想也知道,结果绝不会太美妙,生意没做起来,老本倒是愈亏愈多,最后还亏到了高利贷那里去了。
高利贷在讨债的时候是很可怕的,邝求安的养父母被逼债逼急了,只好先拿了超市老板那两千万聘金去应急,可是接下来就换超市老板来跟他们要“债”了。
“你女儿呢?到底回来了没有?”
“这……这……”邝父和邝母满头大汗,拚命交换眼色。“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总不能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得让老板有时间另外找人来接她的位置吧?她是很负责任的,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嗯嗯,负责任是好事。不过……”超市老板狐疑的眼神不断在邝父和邝母之间来回。“她真的会回来嫁给我儿子?”
邝母窒了一下,然后脑袋卯起来点个不停。“会,会,我保证会!”
话刚说完,叮咚一声,文具行的自动门打开,三人转首望去,见邝求安缓步而入,邝父、邝母不禁大喜过望,马上冲过去把邝求安捉到超市老板面前,根本没注意到尾随在后的康桥。
“看,我说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她这不是回来了吗?”
“很好,”超市老板满意的颔首,还伸手摸向邝求安的脸蛋,想仔细看看他花大钱“买”来的媳妇货色如何,如果儿子不会“用”,或许他可以替儿子“用”,反正是买来的,谁来下种应该都没差。“那么,明天我就开始准备婚礼……”
“但机咧!”康桥一掌拍开超市老板的咸猪手,另一手将邝求安圈入自己怀里护住。“请问你要准备虾米郎的婚礼?小安安的吗?那就不必了,一个月前,她就嫁给我了!”
数秒令人窒息的静默,然后,三人异口同声惊叫。
“什么?”邝母叫得最大声。
“我说……”康桥大剌刺地俯首在邝求安唇上啦了一下,洋洋得意。“一个月前,小安安就和我结婚了。”
超市老板脸色不悦的一沉,转向邝父、邝母,“把聘金还给我!”直接要债。
邝父、邝母顿时面色惨变,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康桥便掏出支票簿来签了一张两千万的支票给超市老板。
“咯,还给你!”
超市老板狐疑的接过去。“这不是番石榴票吧?”
康桥莞尔。“你可以打电话去银行问啊!”
超市老板真的马上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五分钟后,他收回手机,默默地转身离去。
于是,康桥又另外签了两张支票,“这是偿还小安安欠你们的养育费,就算利息是一百分也绰绰有余了。”第一张支票放到邝母手里,“这是聘金,跟刚刚那家伙给的数目一样。”第二张支票放到邝父手里,再拿出一张收据。“麻烦你们签一下,免得你们日后赖帐,谢谢!”
十分钟后,他们走出文具行,在离开前,邝求安忍不住回头再看最后一眼。
“怎么?舍不得?”
“也不算是,只是……这里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
康桥了解地将她搂入怀中,默默地等候着她。
邝求安虽然不算矮,但康桥的个子比她更高,他的下巴刚刚好顶在她头顶上,她的身材又纤瘦,两个人贴在一起,还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味道。
良久后,邝求安才收回目光,毅然转身。
“我们走吧!”
女人的一生都有两段生命,婚前与婚后,现在,她已经结婚了,所以,她刚刚向她的第一段人生告别了。
她,邝求安,今年二十六岁,要开始她的第二段人生了!
第三章
“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
“完完全全的相信?”
回家的出租车上,总是挂着一张灿烂笑脸的康桥突然这么问邝求安,不但没有半丝笑容,表情更严肃得近乎凝重;她不由讶异地怔了怔,而后,她也正起脸色,非常慎重地回答他。
“是,我完完全全相信你!”
探臂将她圈入怀里,“谢谢。”他感激地道。
之后,在进入康家大门之前,康桥紧紧地牵住邝求安的柔黄,更为凝重地最后再要求她一次。“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我相信你。”然后,康桥用钥匙打开大门,才刚踏进半步,四周便呼一下团团围过来一大票人,一半人捉住他,另一半人要把邝求安抓离开他身边,但是,不过眨个眼,所有人的动作就在同一秒钟之内,很有默契的全部冻结住了。
“谁敢碰她一根寒毛,我就先毙了谁!”
一把点三八手枪稳稳地比在那个抢先抓向邝求安的人的太阳穴上,康桥冷厉的喝叱,另一手用力一扯,将邝求安扯入他怀里,凌厉的眼神徐徐环视所有人一圈,见没有人敢再妄动了,他才收回手枪,但枪口仍比住所有人。
“现在,你们统统给我留在这边,我们康家的事由康家人自己解决,不必你们多事!”
“但是你外公说……”
“你姓康吗?”
“不是。”
“不是就给我闭嘴!”声落,他的手臂紧紧环住邝求安的腰,手枪依旧警戒的指住所有人,两脚一步步往后退,慢慢地通过宽敞的前院,来到楼房门前,好死不死的,门也恰好在这时候打开,刷一下,手枪立刻回转过来指住开门的倒霉鬼,后者慌忙举起双手,表示他是无辜的过路人。
“停!停!停!我投降,要我跪下来也行,请饶了我一命吧!”
康桥差点笑出来,忙吸一口气硬惩住,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康健放下投降的手,滑稽的耸耸肩。“奉老太爷命令出来看看,这么久了,那些家伙怎么还没,咳咳,‘捉’到人呢?”
“凭他们想捉我?”手枪朝那些人挥过去一下,康桥轻蔑的冷哼。“作梦!”
“我知道,老太爷也知道,所以才会叫我出来看看呀!”
“你也是要来捉我的?”
“我哪敢,当然是来请少爷大驾光临的!”康健吊儿郎当地说,却暗暗使了一下眼色。
康桥颔首表示会意,低头看老婆,见她脸色有点苍白,忙问:“你没事吧?”
静了一下下,邝求安才仰起眸子看他,娴柔地微笑。“我相信你。”
答非所问。康桥却大为感动,因为她是真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相信他,所以,头一次面临这种惊险场面,她不仅没有尖叫,也没有慌张失措,虽然多少被吓到了,但她还是尽全力保持镇定地紧跟在他身边,默不吭声地让他抓过来、扯过去。她甚至连一丁点的迟疑都没有。
他愈来愈能肯定自己没娶错老婆了。“放心,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这个女人,是个宝!
她把往后的人生交给了他,也就彻彻底底的相信了他,虽然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到此刻,根本就不超过六个星期。
邝求安蚝首轻点。“我知道。”
“那我们进去吧。”
“好。”
首度见到康桥的外公,邝求安感到相当意外,因为康爷爷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种恶模恶样的黑道分子,光是以年纪来讲,他看上去最多四、五十岁,根本就不像“公”字辈的人。此外,虽然他身材相当高大,但五官十分斯文,甚至还有几分乡土气,有点像是乡下小镇上的小学校长,或者是书店老板,可就是和“帮派”、“角头”那种字眼完全搭不上边。
他如何制得住刚刚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手下?
“你终于肯回来了!”康爷爷愤怒地拍了一下扶手。
一句话听完,耳际开始欢唱小蜜蜂嗡嗡叫,邝求安不由瑟缩一下,呃,也许他就是用那副大嗓门制住手下的。
“我不是你的棋子,你要我什么时候到哪里,我就得什么时候到哪里!”
康桥也横眉竖目地提高了音量,刚好就在她右耳上方,邝求安不禁又瑟缩了一下。
“你姓康,就得听我的!”
“我随时都可以换掉这个姓!”
“你敢!”
“外公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你……”
眼看他们愈吼愈大声,往日便深受其害的其它几位康家人连忙上前好言好语安抚康爷爷,免得他们吵完架之后,大家又得向耳鼻喉科报到了。而康桥这边,邝求安也扯扯他的衣服,康桥低头看她,她很客气地提出请求。“你能不能不要跟外公比嗓门?不然就先拿一副耳塞给我用。”耳塞?
康桥怔了一下,蓦而放声大笑,笑得放纵又畅快,笑得大家都忘了要安抚康爷爷,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好好好,我不跟外公吵。”他紧了紧抱住邝求安的手臂,然后转注康爷爷,不再横眉竖目了,还挂上他的招牌笑容,光辉灿烂,闪闪发亮。“外公,我们不要再吵了,平心静气的谈谈好不好?”
康爷爷也很意外地怔了怔,继而深深注视他一眼,再瞥一下邝求安,很快的,视线又回到外孙身上。
“谈什么?”
“谈我的未来。”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但老妈希望我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一提到外孙的妈妈,他的女儿,康爷爷不禁沉默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总是对自杀的女儿感到一份歉疚。于是双眼往旁一移,以最严苛的目光,康爷爷开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端详邝求安,再以最挑剔的眼神,由脚到头,连一根最细微的寒毛也不放过地审视邝求安,然后他提出问题!对邝求安。
“你凭什么嫁给我外孙?”
因为康爷爷突如其来的问题,邝求安的心跳停了一拍,但马上又恢复正常,她知道,现在是她可以帮助康桥的时候了,那么,她就要尽全力帮助他。
“就凭是他选择了我。”她声音柔细,但十分镇定地回道。
康爷爷眯了眯眼。“我是说,你有什么背景配得上我外孙?”
邝求安垂了一下眸子,旋又扬起。“那要看外公说的是什么背景,有权有势的背景我的确没有,因为我只是个养女,但就因为我只是个养女,我熬过的艰苦岁月使我深深了解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康爷爷语带轻蔑地问。
“吃苦。”邝求安轻轻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和康桥绝不会是那种夫妻。当他成功的时候,我会伴在他身边,时刻警惕他不可自满;当他落魄的时候,我也不会因为怕吃苦而离开他,因为我已经习惯吃苦了……”
“这世上能吃苦的女人又不只你一个。”
“但康桥选择了我。”
“他瞎了眼!”
“外公就这么看不起您的孙子吗?”
康爷爷窒了一下。“我不是看不起他,是他还年轻……”
邝求安深深注视着康爷爷,“不,他不年轻了,”她意味深长地说。“他所经历过的事已足以使他成长、使他成熟,使他了解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这点,外公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康爷爷震了震。“好,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你就不怕吗?”
邝求安有点困惑地眨了眨温柔的眸子。“怕什么?”
康爷爷斜斜地一撇冷笑。“你是一般平常人,真以为自己能够适应我们这种挂在刀口上的生活吗?”
邝求安柔柔一笑。“我相信康桥。”
康爷爷更是冷哼。“相信他有什么屁用,要出事的时候还是会出事,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连累,被抓去做人质,甚至被杀掉都有可能,你真的都不怕吗?”
“我相信他。”邝求安还是这一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被抓、被杀了,而他救不了我,我还是相信他已经尽了全力了,只是,没有人是万能的,他只不过是碰上了力有未逮的时候而已。”
只不过?
而已?
搂住她的手臂蓦地狠狠地紧住,她抬眸看他;他一语不发,双眼却明灿得有如暗夜中最闪亮的星辰。
“你可真相信他呀!”康爷爷嘲讽地道。“不过,又能相信多久呢?”
闻言,邝求安再看回康爷爷,沉默片刻,然后她垂下眼帘,静静地开口。
“高中时,我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他……”
以非常平静,宛如说故事的语气,她淡淡地述说她之所以会来台北找工作的往事,一直说到韩颂奇对她提出分手为止。
“长长的八年时光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虽然他只有在我们上台北来之前曾经允诺过我们会结婚,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结婚这两个字,平时更像是指使佣人一样的让我服侍他,理所当然的让我养他,但是我依然没有怀疑过他,连一秒钟也没有,直至他亲口对我提出分手那一刻……”
“干×××!”右耳上方突然飘下来一句台骂,邝求安装作没听见。“但比起他来,我更相信康桥,因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夫妻之间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桩婚姻就已经失败了一半,所以,这种信任是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