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却发现脚步声不是来自家中的楼梯,而是来自阒静的庭院。
是谁在外面?
姜晓玬机警地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看向厚重的玻璃落地门外,那儿彷佛真有黑影在晃动。
一个高大的人影,看起来……像是个男人。
「是谁?谁在外面?」姜晓玬心脏狂跳,这栋透天厝地处偏僻,虽然里长帮她装了监视器,但恶化的治安仍救她心惊。
按压住狂跳的心脏,她再问:「到底是谁?再不出声我就要报警了。」
过了一会儿,晃动的人影站定了,高大的身影动也不动地立在门外,低沉浑厚的嗓音穿透玻璃门,低声道:「别怕,是我,严唯旭。」
「谁?」姜晓玬加大音量再问一次。
她伸长脖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怎么可能?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严唯旭怎么可能会出现?
「晓玬,麻烦妳开一下门,我有话跟妳说。」不变的低沉浑厚,他不急不徐地说道:「对不起,我该先跟妳连络,但这事有点急,也很重要,必须尽快解决。」
哗!
玻璃落地门被拉开,穿着深咖啡色休闲服的严唯旭站在门外,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瞬间,姜晓玬心口一阵紧缩,眼神交会的电光石火像突然烧起的火焰,重重烧灼她的心,又刺得她眼痛。
这男人,为什么不让她好过?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姜晓玬声音细微,他始终没变的深遂眼眸慑人心魂,教她不能正常言语。
「这不难,有心查就会知道。」严唯旭答得笃定,冷星寒月下,他的表情仍然覆盖冰霜,看不出喜塭。
「你找我有什么事?」姜晓玬低敛晖光,不敢再看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
虽然两年不见,但他的英姿焕发、俊挺风采丝毫未减,不再看他,只怕看了会再触动封锁的旧伤口。
「听说妳去过我家,而且不只一次?」严唯旭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
「警卫赶了妳几次,而妳跟警卫说妳是我的朋友?」
无以辩驳,姜晓玬头垂得更低,紧闭的唇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
「妳不守信用!」严唯旭冷绝的五官燃起忿怒之火。「当初我们合约上明定,妳取走该拿的酬劳,孩子归我严家,妳为什么违背约定?」
他激动握拳,身子往前微倾,怒目相向道:「若不是管家提醒我这件事,若是我不来制止,下次妳又要假借什么名目到我家附近闲晃?万一妳被人拍了照,万一有人抖出妳曾经失踪,万一有人去查妳是我什么样的「朋友」,这会演变成什么可怕的后果,妳想过吗?」
连珠炮似的一阵咆哮,彷如火力强大的弹药爆炸,将她震退好几步,姜晓玬双手抱胸,冷风加上害怕让她全身哆嗦。
「我忍不住……很想、很想再见他一面。对不起,以前我没当过母亲,从没想过一个母亲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是这么可怕的痛苦和折磨。我失算了,对不起,我真的无意给你找麻烦,只是……太想念他了。」
她忍不住流下泪,踉跄地跌坐在木质地板,掩面辍泣道:「是我不守信用,给你惹麻烦了,你可以骂我,我没有怨言。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他,他不是一个货品,不是按照契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可以断得一清二楚。他是我生的,从我身体分出来,活生生的生命。
你不是母亲,不能了解我的痛苦,这是不管有几个一百万美金,也治愈不了的伤。」姜晓玬呕心泣血地恸哭,每一字都是血泪。
「唉,当初都说好了。」严唯旭叹气,跟着她蹲下身子,轻扶她被泪水淹没的哀伤脸蛋,理智她劝慰。「晓玬,我们都是大人了,要学着成熟明理。孩子我照顾得很好,妳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再说妳现在也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了,不是吗?」
「对,我们各取所需,你有你想要的,我也圆了梦想。」姜晓玬用凄然的目光看着他。「从一开始,游戏规则就是你定的,你说什么都对,我完全没有立场。」
「别这样。」严唯旭拍了拍她颤抖的削瘦肩膀。「以后妳还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不要再说了!」摇摇头,姜晓玬不想再听他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后别再妄想见到我们的儿子,我知道了。」
「孩子正在成长,我不想让他受到干扰。」严唯旭顾不得她还心痛难抑,再度以坚定的语气重申立场。「这点我很坚持,才会这么晚还跑来打扰妳。我性子急,有什么话一定要马上说,以后希望妳别再打扰孩子的生活。其他,如果妳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妳开口,我很乐意协助。」
「不必,除了想念孩子,我没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她断然回绝。「你说不能见就不要见,我记住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半夜来打扰我,你走吧!」
「嗯。」严唯旭安心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我走了,妳记得把门关好,多保重。」
姜晓玬快速起身把玻璃落地门拉开,不再多望他一眼,此后她要将他的声音、他的人影一概狠狠地隔绝在外。
空气中恢复了原本的孤寂,姜晓玬没有力气站起,严唯旭的自私冷血把她已受伤的心再多捕了几乃,现在的她哭不出来,五脏六肺全被掏空了,全身蔓延着难以形容、虚弱又空洞的疼痛……
第七章
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
大清早,严唯旭端着一杯热咖啡,独自伫立卧房的落地窗前,眼光落到正弥漫着晨雾的遥远山头,心底有股隐隐的痛楚在轻叩。
想起昨夜转身离开时,姜晓玬在她的练舞教室里无助她哭泣,拂不尽的珠泪,无以承受的哀恸欲绝,证明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残忍至极。
严唯旭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脑海萦绕着姜晓玬难过痛哭的泪眼,他发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只有怨恨,再也没有当年偶然不经意流露的浅浅爱嗔。
然而,为了让儿子能不受干扰地成长,就算这辈子都得如此绝情绝义,都得让她恨他,他仍不得不这么做。
严唯旭以为她会是信守承诺的女人,却没想过一向果决勇敢的她,会找上他家来要求见孩子?!
若非秦管家把家里的监视录影带放给他看,严唯旭当真以为这辈子和姜晓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看到监视录影带里的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又不断哀求警卫让她进入屋内,还一再编谎说她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他很震惊!
过去所认识的姜晓玬勇敢坚强,他第一次见到她对人如此低声下气,她的哀愁写在脸上,几个训练有素的警卫差点要为她的楚楚可怜而心软。
严唯旭皱着眉,但不是为她的哀愁心生怜悯,当时他心里唯一想到的是,万一严家出钱请未婚女孩代孕生子这件事传了出去,被当成八卦丑闻散播,将有多么地不堪?
再者,一旦小智翰的身世被赤裸裸地摊在众人眼前,外人又会怎么评断严家?
他身经大风大浪,对任何的辈短流长早就免疫,别人怎么讲他,他都无所谓,但严唯旭在乎的是心里最钟爱的小智翰,到时他要怎么安心无虞地成长?
所以,明知不该打扰姜晓玬返台后的生活,他还是耐不住心中的担忧,直往她郊区的练舞教室飞驰而去,他一定要当面把话说清楚,告诉她,她这么做,实在是严重越界了。
对!她过分的越界。
严唯旭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加强了力道,喝了一半的热咖啡也因此轻轻晃动。
他一再说服自己,若任她胡闹下去铁定天下大乱,所以昨晚的残忍是必要的手段。
只是,为什么他回到家后,整夜不能成眠,躺在床上,脑中却一再浮现她可怜哭泣的脸庞?
过去他彻底做到对感情绝缘,对女人的柔情与眼泪更是练到刀枪不入、超凡入圣的境界,唯独她例外。
姜晓玬的痛苦与哀愁,以及她的泪眼,都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情绪。
因为她是孩子的生母吧!严唯旭给自己寻找合理的解释。
若非太爱儿子,而她又恰好是儿子的母亲,否则他是绝不可能被女人的眼泪烦到夜不成眠。
除此,应该没有别的原因。
对,没错,一定是这个样子。
严唯旭仰头饮尽杯里的热咖啡,强迫自己忽略心湖里难以抚平、一波接一波不断扬起的情丝涟漪……
「爸爸、爸爸。」
沉思中,小智翰从客厅慢慢往他的卧房里晃进来,嘴里兴奋地呼唤着他。
「宝贝,你这么早就起床啦?快过来,爸爸抱抱。」见到宝贝儿子,严唯旭立刻展颜微笑,伸开双臂迎接最振奋人心的拥抱。
「难得你还没出门上班。」跟随在小智翰后面的朱云倩,笑吟吟道:「等会儿我要带翰翰去上幼儿潜能开发课,怎么样?今天要不要陪翰翰上一堂?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翰翰的爸爸也该出现一次嘛!」
「要我去?!」严唯旭面露迟疑。
「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朱云倩专注地看着严唯旭的眼眸,机伶地抓紧任何可以与他们父子同时出现在大众场合的机会。「一堂课不过五十分钟,为了儿子,总不会连五十分钟都抽不出空吧?」
「什么时候上课?」抱起心爱的儿于,严唯旭的眼光始终没自他身上移开,站在他面前的朱云倩彷佛不存在。「如果不影响我跟干部们开会,我当然要陪我们翰轮上课啰!」
「早上九点,十点前就可以结束。」朱云倩热烈地接下说道,本来她的个性就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即使严唯旭看都不看她一眼地无所谓。
「好,可以。」严唯旭拉起翰翰的小手猛亲。「爸爸今天陪翰轮上课,翰翰高不高兴啊?」
「严先生,太好了,我们出发吧!」朱云倩高兴得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她等了两年,终于等到名正言顺的与他们父子同进同出,彷如一家人的时刻。
「妳先去,我抱翰翰马上过来。」严唯旭跟儿子玩得不亦乐乎,眼底全是儿子可爱的模样。
「好,我现在就到车上等,你要快一点喔,上课迟到老师会不高兴的。」朱云倩眉飞色舞,开心得快要飞起来。
不管他态度如何,今天能踏出最重要的第一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更靠近他。只要抓牢了儿子和老子的心,严夫人的宝座也就不远了呀!
朱云情坐上严家父子出门专用的高级休旅车,心头兀自编织着她严总裁夫人的美丽梦想,却浑然不知一路沉默的严唯旭心中正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接近中午,刚刚开始营业的百货公司咖啡座里,坐着三、两个衣着光鲜的俊男美女,姜晓玬和她学生时代的好友小米也在其中。
「小米,那段空白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提起。」姜晓玬低头辍饮咖啡,对小米一再追问地出国前失踪的事,一再闪躲逃避。
「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小米在学校毕业后,直接进入某大艺人经纪公司,手下带领几个当红的偶像明星,现在已经是炙手可热的经纪人了。
「都说别提了,妳故弄玄虚地又想问什么?」姜晓玬莫名紧绷,连自己都不敢再碰的旧伤口,更不愿任何人再伸手去掀扯。
「晓玬,就算妳不提,很多事情是盖不住的。」小米盯着她微微浮肿的眼拌,柔声道:「妳没听说过一句名言吗?「凡走过,乃留下痕迹」,我在这个圈子里,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没听过?严砺集团的小开莫名其妙多了个儿子,妳又恰巧在那段时间消失不见,这么容易联想的事情……」
「那跟我无关,妳不要胡扯!」姜晓玬激动地放下咖啡杯,打断小米的话,低吼道:「小米,我跟严家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
「晓玬?妳……」从她过度反应的羞怒表情就可判断出答案,小米看着她眼眶泛着泪光,心中什么都明白了,当下也只能感慨深叹。「唉,不提就不提,妳不要生气,我不是想挖妳的隐私,我只是关心妳,不想妳一个人独自忍受痛苦。」
「嗯。」姜晓玬偷偷拭泪,心,好痛好痛。
自从严唯旭半夜跑到练舞教室警告她后,她就像惊弓之鸟,深怕再犯了他的忌讳,她怕严唯旭会生气,那她以后想见儿子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为了以后有机会再见亲生儿子一面,她不敢再碰触严唯旭的警戒线。
「换个话题,我听说妳会出席这届的文化薪传奖酒会?」
「是啊,凌悦老师出国了,以前几届都是她代表舞蹈界,今天她特别交代我替她出席,我当然会去。」
「妳知道今天的主要赞助厂商是哪一家吗?」小米瞇着眼看她,语气倒是颇沉稳。
「严砺集团。」姜晓玬语气平淡,不以为意道:「不管谁赞助,我的身分是舞蹈家,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听到妳要出席我有点惊讶。」小米微笑说道:「坦白说,那种场合难免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怪叔叔混在里面,我以为妳会不屑去。」
「呵,我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红帽。」姜晓玬回首过去她那经验丰富的打工岁月,忍不住笑道:「多亏妳以前的帮忙,老是找些奇怪的打工机会给我。所以妳放心,现在我的应对功夫好得很,对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怪叔叔」绰绰有余。」
「原来是我的功劳啊?那我就放心了。」小米打趣道:「本来还想帮妳安排个男伴,我们公司有个出名的作家名嘴,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他关照妳一下。」
「不用,我自己可以应付的。」姜晓玬挥手拒绝,嘲笑小米的小题大作。
这两年她经历太多波折,伤痛令地快速地成熟豁达,现在的她有自信面对任何大场面,什么怪人怪事都难不倒她。
「走吧!陪我去挑选礼服。」姜晓玬起身,振作起精神道:「好久没逛街了,参加酒会总不能穿舞衣去吧?妳眼光好,由妳挑选,我才放心。」
「是啊,我好歹算半个时尚圈的人士呢!」小米跟着起身,拿着包包与姜晓玬并肩走出咖啡厅。
咖啡厅外刚好是童装用品部,不是她们的重要目标区,理所当然直接跳过,径自往电梯处搭乘电梯,同高级女装部前进。
岂料,当电梯门一开,迎面出来一男一女及一位可爱的心男孩,似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让原本笑语盈盈的小米和姜晓玬如被雷击,瞬间僵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