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三年不见的丈夫,你其实可以表现得更温柔一点。”
“听著,我们已经离婚,你只是我的前夫,一段过往回忆罢了。”她提醒他。
他安静了几秒钟,“我知道我们离婚了,但那并不代表我们日后只能是陌生人。”耍著无赖。
正当孙子嫣辞穷的时候,计程车司机无奈的回过头表示,“小姐,到底你们两个是谁要下车?还是说,你们打算要一起走?”
“他下车──”
“一起走!”
他们同时作出回应。
翻了一记白眼,孙子嫣怒目瞪向祸首,下一秒,她毫不犹豫的拉开车门,转身离开。
既然他不愿意走,那么,她自己离开总行了吧?
见状,雷崇熙不假思索的跟著下车,在饭店外的回车道上,追逐著她远去的步伐。
“孙子嫣,孙子嫣──”他一路喊著她的名字。
后头不耐烦的车子朝著孙子嫣纤瘦的身影猛按喇叭,雷崇熙心惊胆跳的迈开步伐,想要阻止冲动的她。
直到一把拉住她,他再也压抑不住渴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为她挡去了骤降的温度,也挡去潜在的危险。
“该死!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他斥责。
“再危险也没有比留在你身边危险。”她把手臂挡在他们之间,抗拒著他的拥抱。
她瞪著他,毫不掩饰她满腹的委屈跟怒意。
她就这么厌恶他吗?雷崇熙黯然自问。
“难道我们就不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吗?或者,你也该多少奉承我一点,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双方合作顺利。”
她推开他的胸膛,拉出一个安全距离,“这是安排好的对不对?包括工作上的合作,还有今天晚上的餐宴巧遇,这根本是你和伯威联手安排的,就等著我这个状况外的笨蛋,傻傻的跳入你们两个编织的陷阱里!”她气愤的指控。
她忍了一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阎伯威给出卖了。
笨死了!都怪她太笨了!
她早该知道,雷崇熙和阎伯威是大学同学,他们之间会有联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都怪她笨,才会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傻呼呼的走入这预设好的陷阱,眼睁睁看著自己被出卖,却不能有丝毫的反抗。
“真要说惊讶,我的感受不会比你少。这些年,我和伯威根本没有联络,直到上个月他到义大利威尼斯观展,我们才在会场里偶遇,甚至就连H&W在台湾的合作对象是伯威的工作室,我还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这一次回台湾,我的确是想透过伯威打探你的下落,但没想到会在今天就见到你。我也没有刻意要安排什么,我只是……只是……”他急切得语无伦次。
“只是什么?”她愤怒的问。
“……只是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久违的温柔自他眼中一闪而逝。
孙子嫣浑身怔愣,披在身上的盔甲,仿佛都要在这一瞬间瓦解了。
下一秒,她甩开他的手,逃避的将目光远远的投向远方,语气幽淡的说:“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我已经不爱你了,不是吗?还是说,我过得不好,你的心里就会宽慰一点?”
“你不要曲解我的话!”雷崇熙被她激怒了。
“是曲解吗?”她冷笑。
在她选择背弃他们婚约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敌对的关系,没有人会希望敌人过得好,除非那个人是疯子。
雷崇熙恨她都来不及了──
孙子嫣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无意与他再争论什么,迳自越过他往前走,放任周边的孤单寂寞吞噬原本就渺小的她。
她的冷漠叫雷崇熙浑身细胞都快要发狂,忍无可忍,他对著她的背影发出怒吼。
“对,我是特地来看你这个背叛者的下场!因为和你匆促结婚又离婚的那一课,我上得血肉模糊,我巴望著看到你对我哭泣忏悔的样子,因为我每天都在想著要报复你把离婚协议书甩在我脸上的羞辱!这样会让你觉得好过些吗?如果我这样说的话。”
“太好了,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我就说我喜欢坦白,好过虚伪。”背著他,她忍住哽咽嘴硬的说。
虽然是她激怒了他,可是听到雷崇熙亲口这么说,孙子嫣还是很难不受伤。
这个爱逞强的女人!如果她有种,就回过头来看著他的眼睛回答,为什么要背对著他,压抑颤抖的肩膀?
洞悉了她的故作坚强,他沉沉的呼吸缓解了对她的怒火,口吻轻柔的说:“那容我再坦白的说,这三年,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有,就怕一停下来,不堪的往事就会浮上心头,直到我一个月前偶然遇到伯威,”他瞪著她想要远去的方向,“我该死的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你,如果我够聪明,我该忘了你的,可偏偏我还是想念你。”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他爱她。他该痛恨她的,偏偏思念与爱就是身不由己,爱她有几分,恨就有几分,这是三年来在他身体里不断挣扎的异种生态。
空间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凝结成冰,冻住孙子嫣的高涨情绪。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雷崇熙还想念她,他竟然还想念著她!
一股乍喜毫无预警的吞噬了孙子嫣。
要不是理智不允许,她真想回应他的想念,幸好她克服了冲动,冷淡了想说出口的想念,“想念敌人并没有什么好叫人意外的,不是吗?”
下一秒,她完全不敢多作逗留,因为害怕眼眶里百般忍耐的泪水就要崩溃决堤,头也不敢回的快速走开。
甚至奔跑起来,急忙忙的从雷崇熙的视线范围消失。
她逃了,在他说出依然想念她之后。
可恶,事情来得太突然,慌乱的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雷崇熙!
她又何尝不想他,但是想念又如何,三年前她已经深深的伤了他的心。
她不是冷漠,而是愧于面对他,她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的想想该怎么面对接下来工作上和他无法避免的接触。
老天爷啊,请给她一点勇气跟智慧,好让她作好万全的准备,守卫住现在的平静吧!
***
时光回溯至二○○三年。
美商洛斯集团即将在台举办年度暑期营建精英培训活动的宣传海报,疯狂的贴满台湾地区各大学建筑、室设系所。
只要学期成绩优异,并取得学校系所的推荐,该生就可以免费参加为期半个月的暑期营训,并且在营训结束后有机会与多名知名建筑师、室内设计师共同参与集团主办的建筑空间展览。
那媲美国际规模的展览,素来是台湾建筑、室设界的一大盛事,能够亲自参与,不知是多少人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事。
孙子嫣当初也没有想太多,她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幸运,是以当同学告知她顺利获得学校推荐的时候,她人还在打工的设计公司位于一楼的警卫室,忙著跟警卫核对公司的挂号信件。
“你说什么?我可以去参加精英培训?可是我没有报名啊?”她大叫。
“我没有说吗?我帮你报名了。”好友曹佳琳故作委屈,很是懊恼的回答,“唉,然后我们两个得很不幸的一起去参加培训活动。”
“可是……我还要打工。”虽然机会难得,孙子嫣还是有些为难。
“你这个笨蛋,打工怎么能够跟培训活动相比,要知道,主办集团里有多少知名设计师,能够被那些大师指点一二,说不准还没毕业,我们就会被洛斯集团直接网罗,到时候你还打什么工?”
是曹佳琳的一番晓以大义彻底棒喝了孙子嫣,从来都不敢作梦的她,这才鼓起勇气,在打工与培训两者之间作出选择。
会遇上雷崇熙和阎伯威,就是那一年夏天的事情。
甫进入洛斯集团,担任助理不到几个月的雷崇熙和阎伯威,被公司指派去支援培训活动,两个大男生得像个超级保母似的,带领著来自各大专院校的学生。
孙子嫣还记得,雷崇熙身上总是充满活力,像是一座能源充足的发电厂,无时无刻都散发著他的个人魅力。
从没尝过爱情滋味的她,就这么深深的被他吸引了。
他们天天上课,天天都有不同名目的组别竞赛,紧凑、活泼的培训过程,好似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这些菜鸟通通变成国际设计大师。
某日,因为重感冒让孙子嫣一整天的表现实在糟糕透顶。
先是设计图画得不伦不类,失去主题准轴,还在公开评图的时候,答非所问的被指导的设计师批评得一无是处,眼见组别团体分数都因为她而被拉低,她沮丧得不得了,偷偷躲在寝室痛哭一场。
是以,她还错过了晚餐。
叩叩──
垃圾桶堆满她擦拭眼泪的卫生纸,抽抽噎噎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敲门声。
叩、叩、叩、叩──
又沉又亮的力道打在门上,止住她的啜泣。
“谁?佳琳,是你吗?”带著浓浓的鼻音,她问。
不对,佳琳今天晚上跟其他人出去玩了。有个他校的男同学过生日,大伙儿吃过晚餐后,都去参加生日Party了。
而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一个人静静。
叩、叩、叩、叩!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纳闷的孙子嫣挣扎须臾,起身打开寝室的房门,愕然发现门把上挂著一袋小笼包。
还热著!里头夹带了折得方正的小纸条。
拎过小笼包,她抽出里头的纸条──
爱哭包:
赶快吃,吃饱了乖乖睡,明天要继续加油!
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劲帅字体,没有任何署名。孙子嫣当下第一个反应是追了出去。
微暗的天色里,她在培训宿舍的楼梯阳台上努力梭巡的同时,雷崇熙的身影傍著灯光,缓缓走出训练大楼。
孙子嫣的心顿时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塞得满满的。
她沿著手扶梯匆匆忙忙的奔下楼去,试图追上离去的身影。
“等等,崇熙大哥,请你等一等!”她用因为感冒而沙哑的嗓音努力喊住远去的身影。
空气中飘来的依稀呼喊让雷崇熙停下脚步。
当他回过头,看见朝他奔来的纤弱身影,他快步迎上前,“你怎么跑出来了?外套为什么没披上。”
他皱著眉,赶紧脱下身上的西装,把感冒的她紧紧包裹在外套下。
顾不得鼻尖还红红的,孙子嫣高举著手中的小笼包,露出笑容,“谢谢你。”
见自己的好意被发现了,他搔搔脑袋,脸上浮现淡淡的赧色,“趁热吃,吃饱了别忘了服药。”赧于面对暧昧的他故作从容的叮咛。
“嗯。”她顺从的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他傻笑说。
“嗯,掰掰。”
他们各自转身离开,却在走了两三步后,又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
无言凝睇的瞬间,他们之间产生像是青苹果般的化学变化,在青色的酸味里纠杂无以名状的甜蜜。
雷崇熙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走近她,像是著了魔似的,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目光。
他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脸庞,怕会亵渎了她的无瑕般,他只敢在她额上落下轻浅的碰触。
从那刻起,他们之间多了许多秘密的眼神交会,浅浅微笑、毋需言语的注视,仿佛什么话语都在这简单的举动中彻底交流。
孙子嫣原以为培训活动结束,他们之间美丽的情景就会化作泡沫,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雷崇熙更疯狂的追求举动下,无可自拔的爱上他。
更没想到,她爱的不是平常人,而是串起他们之间这条姻缘线的──美商洛斯集团的继承人。
她生日那天,雷崇熙可怜兮兮的打电话说他远在南部出差,无法回去替她庆生,为此,孙子嫣失落了一整天。
当她意兴阑珊的走出校园,一旁的曹佳琳突地用手肘猛力撞了撞她。
“什么事?”她一脸纳闷的揉著发疼的手臂。
“还问什么事,你快看啊!”曹佳琳伸长手臂,往校门口那引人非议的夸张身影指去。
敲锣打鼓,唢呐震天,远远的,两个扛著庙会七爷、八爷打扮的高大身影,一路踏著夸张的步伐,笔直朝孙子嫣靠近。
“这、这是怎么回事?佳琳,为什么校门口有庙会活动?他们是不是正在朝我们靠近?”孙子嫣当场瞠目结舌,不断后退。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孙子嫣,你什么时候电力这么强,就连七爷、八爷都爱上你了?”
曹佳琳想要摆脱孙子嫣,谁知道孙子嫣竟胆小的死抓著她不放,害她也跟著被眼前高耸惊人的七爷、八爷困住,动弹不得。
这荒唐的一幕引起校门口其他人的驻足围观,直到一大束的玫瑰花凑到孙子嫣面前,她才看见雷崇熙那张带笑的脸。
这、这算是哪门子的示爱?
她当场羞得不敢见人,捂住脸,连花也不敢接,拉著曹佳琳转身就逃。
不是感动的抱住他,而是落荒而逃!这让雷崇熙受到严重打击。
为了讨佳人欢心,不惜作出重大牺牲的雷崇熙和阎伯威二话不说,顶著七爷、八爷的装扮,一路死命狂追……
“孙子嫣,你给我站住──站住!”
☆
雷崇熙的爱很疯狂,也很不顾一切。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如此狂妄的想要讨女孩欢心,至今他心里还是无解。
“靠,为了扛那个玩意儿,害我肩膀足足痛了一个礼拜。”
吧台前,陷入回忆的阎伯威对雷崇熙如是抱怨,忍不住动动肩膀,好像疯狂的后遗症还在他肩膀上隐隐作痛。
“还说,都怪你,说什么女孩子最爱这种惊天动地的惊喜。”雷崇熙苦笑。
“本来就是啊,你以为我卧底埋伏在曹佳琳身边打探那么久,为的是什么?”
想起往事,久违的青春仿佛又振奋他们各自的心。只不过才持续几秒钟,雷崇熙旋即被沉重的现实彻底压垮。
“餐宴的重逢,是你刻意安排的吧?”他问阎伯威。
“早晚都会见面的,不是吗?你会取代蔡斯先生回到台湾,不也是想要从我这儿打探关于某人吗?”阎伯威不喜欢被痛恨,也不想要被感激,他只是不喜欢浪费时间。
“谢谢你,不过,她看来似乎真的很厌恶我,因为她又在我面前落荒而逃了。而这一次,我没敢再厚著脸皮追上去。”雷崇熙不知道喝了第几杯酒,却仍浇不熄他心里的苦涩。
“妈的,别告诉我你们的重逢就是一个逃,一个眼睁睁的看著对方逃,然后什么鸟事都没做。雷崇熙,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窝囊,我都可以牺牲子嫣对我的信任,而你却来告诉我,你不敢再追上去。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把你打得趴在地上!”阎伯威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瞪住好友。
两人目光对峙须臾,阎伯威发狠的喝尽面前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