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抱着她上凤辇的人就是晏莳青,而且他的神色并不好看,那双宝玉般清亮的凤眸低掩,正在仔细端详她的面色。
那关怀备至的忧心眼神落入了她眼中,不只是惊话,她颊上红晕渐显浓艳,心也跟着乱了……
恍惚之间,明明没病也没痛的她,突然真的起了一阵心绞痛,缩在他怀中呻吟不止。
正当剧痛难耐时,她眼前又浮现了奇怪的画面。
幻影中,依然是笑得一脸傻气的凤梓和眼神泛暖的晏莳青,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了两旁花木扶疏的青石板小径。
凤梓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说了什么童言童语,令素来性子清冷的晏莳青嘴角轻勾,笑中却带了几分怜悯。
是,是怜悯没错,她看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的。
原来……晏莳青对心智停留在十岁的凤梓是怜悯、是同情,说句实话,她对这发现倒是颇为讶异。
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依照她对晏莳青的粗浅了解,大概也清楚他为人冷傲,喜欢掌握一切。
更因为精通阴阳五行术法,又通晓星相卜筮,几乎没什么事能够难得倒他,他能洞察过去、窥知未来,能力之大,竟然还能将千年之后的灵魂招来白凤园,不得不说,其实连她也有些畏惧他。
在她这个未来人士眼中,这种无所不能的强者往往都是篡写历史、谋夺皇位的阴谋家。
但是,从种种迹象看来,他对凤梓并无贰心,甚至为了保住凤氏最后的血脉,更不惜招她的灵魂来顶替凤梓,这是为什么?
他的各种举动在在出乎她意料,也渐渐地拨乱了她的心弦。
幻影一瞬之间就消失不见,心上突生的那股剧烈绞痛也随之停下,等到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让晏莳青抱入凤辇。
最教她意外的,是她蹩脚的装病伎俩……他居然没发现,还露出罕见的忧心神情?
他是担心凤梓的身体微恙?抑或是真的关心她这个代打替身的灵魂?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伸手拉住了转身欲走的他,他回眸侧望,似乎有些话然。
“青青,别走。”这一声,连她自己也吓住了。
这真的是她吗?为什么像是有人借着她的声音挽留他?
凝望着那如神人般光采哗哗的俊颜,她不禁想,他毕竟不是真神仙,心同她一样是肉做的,纵然再怎么神机妙算,还是会对人产生感情,凤梓在宫中的处境,他比谁都还要清楚。
他若当真是抱着怜悯之心辅佐凤梓,那么,会不会在无形之中也喜欢上了单纯无邪的她?
心中积压着万千疑惑,叶浅绿想问,话也已经到了嘴边,但望着他半晌,终究九还是又咽回喉咙。
“我一个人会怕。”她指着心口处,脸色微微发白。“刚才你抱我过来的时候,心突然痛了起来,好像有千万根刺在扎一样,真的很痛。”
见她抚上心口,晏莳青猛地眼神一沉,没说话,也没拨开她握住他于的柔荑,凝目望了她片刻,才在她身边坐下。
他一坐定,她提在半空的心陡地放下,呼吸着来自他身上的清淡桃花香味,她头一斜,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男女授受不亲,靠着他的肩膀便昏沉沉地睡去。
镶满璎珞的华美凤辇载着神女与国师,摇摇晃晃地朝着朝凤宫的所在位置前进。
也在这一天,各种关于国师意图诱拐神女,想藉此揽权弄政的谣言开始漫天传开。
夜雾凝重,星辉湛湛,为了就近照看神女,以便她随时召见,晏莳青便暂时留宿在朝凤宫的偏殿三夜。
灯影朦胧,晏莳青坐在桌案前翻阅着一册寻常医书,低低垂掩的细长凤眸不见丝毫疲意,黑如墨玉。
只是目光虽落在字里行间,思绪却早已飘远,脑海里绕转着前几日督导叶浅绿习字读书的幕幕景象。
他心思紊乱,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好似全成了细小的黑蚊,在眼下飞来越去,扰得他益发不安宁。
门外踅音怦响,他凤眼轻轻一睐,看向不敲门请示便擅自入房的不速之客,本想开口斥责的声音却在看清来人面貌后,霎时消逸无踪。
叶浅绿尴尬的露齿浅笑,挥挥手,又深觉不妥的缩回身后。“你、你还没睡?”
晏莳青心虽乱,气却依然沉定。“身体不适怎么还没歇下?”
“我睡不着,跑出来乱晃,经过偏殿的时候,正巧看见你一房里的灯还没熄下,就跑进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四下并无旁人,她说话自然也不必顾忌太多。蓦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笑笑抚着小腹道:“别担心,我的肚子早就不疼了。”
都是装的,怎么可能还会疼?不过,她可没勇气对他承认自己是装病,否则依他严肃的性子,怕是会用冷如寒霜的嗓音将她训斥一顿。
他顺手阖起案上的书册。“既然来了,坐一会儿再回寝殿歇息吧。”
她挠挠微红的粉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坐到矮几桌案的另一头,与他相对而坐。
他取来气味特殊、染着帽子花与甘菊微香的茶叶,姿态高雅、有条不紊地替她泡了一直香茗。
她接过蓝柚玉瓷杯,热气雾白模糊了视线,低啜一口滋味甘甜的热茶,喉间滑入暖意,心口也跟着泛暖。
气氛宁静,窗外的皎皎盈月隐在浮云之后,案上的烛火略暗,两人各自揣怀别样心思,默不作声地啜饮着手中的香茗。
“今天春祭大典上我失态了……对不起。”她搁下茶杯,诚心的低头认错。
“你的身体无碍比较重要,其余的事无须太过费神,我自会想办法平息。”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近来我的脑中时常会出现奇怪的幻景……就好像……好像我真的变成了凤梓,透过凤梓的双眼看见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握住杯身的大掌一僵,晏莳青沉定的面容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望着她生惑的晶灿眸子,他的心隐隐抽紧。
掩下眸底的光芒,他淡淡的道:“你的灵魂暂驻在凤梓体内,自然会看见她生前留下的记忆。”
“是吗?”她面露狐疑,紧辙着他。“可是那些幻影很真实,就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你的灵魂占据了凤梓的身体,两者相冲突,本就会有些相斥,轻则出现幻影,重则是身体上会有不适。”
叶浅绿对他本就信任,听他如此解说便未深入多想,很快释怀了。“好吧,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又静默了半晌,她乌亮的眸子水灵一转,望着连坐姿都很是赏心悦目的他。
“青青,我可以再请教你别的问题吗?”
见他凤眼轻扬,没有拒绝,她笑了笑,心跳不禁因他的投目凝视而紊乱了些许。
“晏莳青……你难道从来都没想过要自己坐上王位吗?”
她终是隐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而这恐怕也是朝中百官一直揣测不透的最大疑问。
比起心智末开的痴儿神女和空有野心的薛昆,晏莳青更有资格与能力治理白凤国,相信拥护他的臣子与百姓应该也不在少数。
倘若他真动了谋反之意,凭他的能耐,王位宝座焉有不手到擒来之理?
“王位之于我,并没有任何实质用处。”晏莳青的眸光清亮有一神,嗓音亦是毫无迟疑,不像是撒谎。
她心一定,深吸口气,又问:“你喜欢凤梓吗?”
话一出,满室寂然。
晏莳青明显怔住,对于她,他始终难以捉摸,她总是能以一些惊人之举或是突发之语使他错愕,令他无法以惯常的清冷性子应之。
她屏息等待着他的答复,心已经狂跳如擂鼓,一记大过一记,生怕他来个不语默认,抑或是干脆大方的点头承认。
盼了许久,就是等不到他回应,她的心像秋日雕零的花瓣,缓慢下坠。
难道他对凤梓的忠心耿耿,真的是出于男女之情?
“我喜欢凤梓的单纯。”良久,他淡笑而答。
“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急嚷,随即又咬了咬下唇,自觉困窘的低垂娇容。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他明知故问。
她提足了勇气,微鼓着嫣红的双颊,直望着他黑润的凤眸。“我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静望她片刻,悠然自得地低敛双眸,白皙如玉的双手捧起茶杯,轻啜一口香茗,须与间,热雾朦胧了他俊朗的面容。
她沉不住气了,重重地拍桌起身,既然他没意思答复这问题,那她又何必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咬住下唇,叶浅绿转身就走,出了偏殿,闷气冲上脑门,致使她眼底微微湿润。她懊悔了,方才不该一时冲动就问出口的。
蓦地,自后方罩来了一件滚毛轻裘,将她穿着单薄的身子拢覆,她怔住,别眼一睐,看见被自己埋怨腹讳的晏莳青正从身后轻环住她。
“春夜微凉,别再穿得这样单薄,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眼底的湿意缓缓被颊上的暖烫蒸发,她红着脸,怔忡仰眸与他对望,那双深邃如夜的凤眸像融了冰的暖春江水、荡漾着令她整个人酥麻的温柔。
即便他没有正面答复心中是否有她,可这个温心之举及眼神透来的暖波,已经道尽一切。
“嗯。”她低垂眼髓,嘴角凝笑,转过身抱紧了他,穿越到四灵大地后就一直惶惶然的心,这一刻总算恬然沉静了下来。
晏莳青拥着她,低垂的凤眸微含笑意,然而在那邃黑眸深处,却藏着更多难言的隐忧,只是她太沉醉于此刻的静好,未曾察觉。
第4章(1)
春祭大典上不小心闹出的风波,暂时是有惊无险地躲过,叶浅绿不只装傻装出心得,这下连装病也很在行。
但令她头疼不已的不是那日一时大意,在满朝百官前露出马脚,而是自春祭之后,关乎神女被国师以妖法蛊惑心神的谣言甚嚣尘上,经过有心人的大肆散布,甚至已经举国皆知。
虽然还未恢复上早朝,但是辗转透过冰心与洛月两人的嘴,她也知道上疏弹劫晏聂青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明眼人都知道,幕后主使者除了薛昆这只老奸巨滑的贼狐狸,不会有别人。
虽然假扮凤梓的时日不算长,可她多少也能感受到官场的险恶,只要稍有不慎,星星之火也能在转瞬间酝酿为燎原烈焰。
连日来心情已经够郁闷了,偏偏在她慢悠悠地吃着丰盛早膳时,冰心告诉她,凤梓的表妹也就是薛晴,已经在寝殿外恭候多时。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饶是她再如何装病闪躲,惹下的祸还是要由她自己来收拾。
摆摆手,叶浅绿让洛月将吃到一半的膳食都撒下,转向等在一侧的冰心,吩咐她到寝殿外领薛晴进来。
不多时,穿着一身锦绣华裳的薛晴便进了寝殿,一如既往地行了端庄宫礼。
想起那日在桃花林中,薛晴眼中写满赤裸裸的爱慕,半点也不遮掩的直瞅晏莳青,叶浅绿的心蓦地一凉,甚至还冒上了一丝恒怒。
薛昆想要扳倒晏莳青,老狐狸的女儿却是一心想讨政敌的欢心,这两人不管她怎么看,就是极度不顺眼。
就不知,晏莳青知不知道薛晴对他的心意?如果知道了,他又是怎么想的?
凤梓在他心上,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君臣之情吗?毕竟那是一段她不曾参与的过去,纵然他说过对凤梓并无男女之情,可是见他为了凤梓如此尽心尽力,她实在很难不起疑心。
敛了敛心神,叶浅绿单手托肥靠在桌案边,脸上是傻乎乎的憨笑。“笨驴晴晴,我今天不想玩骑马打仗,你来做什么?”
薛晴初时还谦恭有礼,等到冰心与洛月都退下之后,面色便不见丝毫恭敬。
叶浅绿心底虽然恼火,却也只能假装不懂,还是笑得天真无邪,只不过若是靠得近一些,并不难察觉她眼底的恒色。
“傻表妹,表姊今天进宫是特意过来探望你的病情。”薛晴笑了笑,拿出一瓶不出手心大的药瓶。“我听爹爹说,前几日你在春祭大典上吃了鸳鸯果就开始闹肚疼,所以此回进宫便带上了这瓶丹丸。”
看着薛晴递过来的药瓶,叶浅绿心里冷不防地打了个突。
治疗肚子疼的丹丸?依她看,按照薛氏父女的吞天野心,只怕药瓶中装的极有可能是一粒便能送人上西天的致命毒丸。
薛晴想必也听说了关于神女与国师有暧昧之情的传闻,今日特地进宫觐见,根本是打着探病之名,行刺探之实。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看来这个道理古今皆通。
“笨驴晴睛,孤的肚子早已经好了,这些药丸还给你。”她嘻笑的将药瓶扔回去。
没料到凤梓会有此一举,薛晴微楞,手忙脚乱的仰高双手想接住药瓶。想不到药瓶没接到,却被裙摆绊住,她一个踉跄跪趴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正在给面前的神女行大礼。
叶浅绿心情当即大好,连连击掌拍手,大笑不止,并趁着薛晴还未起身之前,大刺刺地从薛晴的背上跨骑上去。
“嘻嘻……哈哈……孤有一只小笨驴,笨驴名晴晴,有一天孤心血来潮,骑着它去上朝……”
戏谑的古怪曲调回绕在寝殿中,显得异常讽刺,也格外清澈响亮。
薛晴先是彻底傻住,回过神,意会到自己竟然被又痴又傻的凤梓骑在背上,可真的是又气又恼。
“你——你快下来!我不是马!凤梓,你再这样胡闹,表姊可真的要生气了!快下来!”
叶浅绿对这一声声斥嚷置若罔闻,甚至还扯扯嘴角,对着一脸气急败坏、完全失了端庄礼仪的薛晴做了一个滑稽鬼脸。
就是要气死你!既然瞧不起单纯天真的凤梓,那她索性就扮傻扮得更彻底,傻人有傻招,正好可以用来治一治这个爱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孤当然知道晴晴不是马儿。”银铃似的笑嗓依然未停歇,两手揪起薛晴衣领当瞳绳的叶浅绿故意笑得更开怀,口吻故作傻乎乎的高声道:“因为晴晴是笨驴,笨驴不管骑多久都不会变成马儿。嘻嘻嘻……”
听见背上的人儿笑得似嘲似讽,薛晴当真是气坏了。
想她堂堂太师之女,生来便是娇贵得很,如果不是因为凤梓阻挡在前,这神女之位早该是她的。
她貌美如花又机灵聪明,却只因为血统输给了一个痴儿,怎么想怎么不甘愿。
心头一恨,薛晴使出全身的力量挺直身子,把骑在背上的叶浅绿整个人抖开。
“哎啊!”没有丝毫防备的叶浅绿着实摔疼了,两手揉着腰臀,皱苦了一张脸,嘴上还不忘嚷声道:“你这只大笨驴,居然把孤给摔疼了,孤要命人把你扒皮抽筋!”
此言一出,薛晴勃然大怒的脸色忽然刷白,噪音也微颤。“你……你真是凤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