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然没埋怨她一句,宁愿责怪自己也不忍责怪她。
直到闭眼离去的最后一刻,她仍是爸爸心中的公主。
所以,当她的母亲用恶毒的话语咒骂她的时候,她竟然很感激。她多么希望爸爸当初也这么骂了她,打了她,这样……她就不会这么愧疚了,愧疚得比死都绝望,因为她连声对不起都来不及对爸爸说,连改正错误的机会都不再有。
爸爸死去的当天,她就做了流产,葬礼上她的身体在不停的流血,身体的疼痛却怎么也无法减轻心里的疼痛。
她闭了下眼,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平复了一下微喘,说:“回家的路上我爸爸犯了心脏病,死了。”必须用冷淡的语调才能说出这句话。
他深幽的黑眸倏然一凛,她爸爸……是那个雨夜死去的?!
当时他去质问她的时候,她没有说!
他那时候太恼怒,太失望,忽略了太多的事情。
他痛恨她和她爸爸冒然去他家摊牌,让他们和自己父母闹得毫无挽回余地。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动机,这样的举动都让他恼火。她让他在父母面前毫无胜算!让他的计划不攻自破,让他像个傻子一样愚蠢可笑。
她不信他!她根本没听他的话,按他的计划来!那个孩子不生下来,以他父母的标准,她根本一点儿胜算也没有!他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不会在事情还有余地的时候妥协,只是个尚在孕育的胎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能算是谈判的资本。
他那么郑重地对她说,要信他,她呢?仍旧以为他不愿直面责任,一拖再拖,拉上父母去讨说法,要名分,甚至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更让他不能原谅的是,她要是真像她双眸含情看着他时说的那么喜欢他,又怎会在仅是遭到他父母的拒绝后就打掉了孩子?她甚至不给他挽回的机会!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他父母和他说了很多,要他对这个女孩子,对这个女孩子的家人换个角度去看,他们告诉他,世界并不是年少的他看见的那么简单。他去质问她的时候,她只是冷冷地告诉他一个答案,孩子她打掉了,她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不知道……她爸爸就在那晚死了。
他相信了父母的判断,这个女孩子在彻底觉得没希望之后,像对待投资失败的商品,把孩子利落地处理掉了。她可曾想到他的感受?他是那个孩子的父亲!那么年轻的他,决定负起这个责任并不轻松,可他仍然盼望孩子的降生,因为孩子的妈妈是她!
如果她能和他有一样的感受,她怎么能抛弃这个孩子?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不曾遗忘她是因为少年的初恋之痛。
那日的偶遇,见她过的好,见她能冷漠地看着自己,他觉得该释然了,她和他都沦为彼此不愿想起的青涩回忆,也很好。
她和纪桓……让他无法遏制自己去打听了一下,结果让他意外,她并不像他看见的那样生活优裕,她父亲去世家道中落,这几年似乎过的很苦。
他并不想去分析今天来找她的原因,他只是拗不过自己!五年了,他仍然不能像想象中潇洒。只是这趟来……却似乎揭开了遗落的过去。
下午五点的天色在这个季节还是很明亮,但毕竟清冷了些,阔朗无人的经理办公区让沉默显得更加凝重。简思没去看奚成昊的表情,他只是一句话不说的坐在她对面,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简思看着桌面上的鼠标,突然觉得十分可笑,这个场面她不是没想过,当着他说起过去,说起那个改变命运的雨夜,她觉得他理所应当悔愧交加,但现在,她发现那只是改变了她命运的夜晚,于他……并无多大影响。
她终于有机会说出压抑在心中五年的怨怼,却连她自己都觉得对他毫无杀伤力。一句话说完,她再也没话好说。就算她跳起来声泪俱下地谴责他,她又该谴责什么呢?当初不是他让她去摊牌的,不是他让爸爸的心脏病发的,不是他不要孩子的……甚至不是他提出别再有瓜葛的。
真的有了清算的机会,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清算的资本。
她不再是十七八岁爱情大过天的懵懂少女,她自己都觉得理智得有些悲哀。他是抛下她一走了之了,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拉她一把,那又怎么样?爱情,只是一种感受,而非义务和责任。
何况当初是她自己一头栽下去的,他不曾威逼强迫她,她甚至还为获得了他的心而感到幸运,为女孩们疯狂追求的冷傲帅哥喜欢她而沾沾自喜。硬要辩个对错,她也赢不了,桩桩件件……她要向他追讨什么?
是的,她不欠他。
真到了面对面说起过去的时候,她才赫然发现……他也不欠她。
他并不是她什么人,他走了……她又能如何?
“思思……”他的声音有些涩,这个名字,他五年没叫过,如今再喊出口,却带了难言的苦涩。
她的心一缩,再听到他这么喊她,并不太难过,只是心底泛起淡淡怅然,他喊她名字时再也无法让她感觉幸福。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么?”他问。
她笑了笑,真是可悲,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命运。到了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仍能用施恩的口气问她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因为他是集团的少东,而她……是个家庭贫困的微贱助理,他觉得她应该有求于他,她缺钱,他有。
原本他们之间也只有少年时单纯的爱情,时间让爱情消亡以后,他能这么说,还算够意思,至少他没忘记她,没把她当成陌生人。她可以接受正良和张柔的帮助,却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他的!
她知道又犯了落魄凤凰的毛病,摇摇头,她自嘲地笑了笑。
“奚总,你来找我有事吗?”一阵无妄的情绪过去,她又恢复了常态。时间如水不停歇地推动着他们向前漂流,她和他早就不在原本的地方。
他皱眉,一声奚总打破了所有迷障。她从过去挣脱了,他也是。他今天的来,不过是积蓄五年的冲动,其实……也没剩多少,只是如死灰里的微微余烬,风一吹就灭了。她的这声“奚总”就是这阵冷漠的风。
过去有多少隐情,是让他意外,让他倏然愧疚,责怪自己当初的鲁莽和武断,但那又能改变什么?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一幢大楼崩塌了,无论因为何种原因,也不可能恢复旧貌,就算有心重建,也绝不会是原本的模样。
虽然分手得那么决绝,他仍然记得她娇柔甜美向他倩然一笑的样子。残存在记忆里的朦胧影子如今彻底消散,只有眼前这个低眉敛目神情淡漠的女人。如同一株败草,终于断了根,他拔除的时候已经作好了准备,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也并不算意外。
“我来,是想和你谈谈纪桓的事。”他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早就为自己想好的借口,说来很是顺溜。
她呼扇了下睫毛,果然,一点儿都没猜错。所有人都是来劝她不要对奚纪桓有什么企图,她配不上他,然后她就会受伤,说起来……都是好意。
“你……”他皱眉,“纪桓不行!”
“嗯,我明白。”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抬,就好像他说了件她早就知道的事,她平静得接近无动于衷。
他的眼神深了深,其实他无需解释,但他还是听见自己说:“我不是别的意思,纪桓的个性……并不适合你。”等纪桓三分钟的热度过去,受伤的还是她。
她点头,“知道。”
看了看表,这并不是礼貌地表示送客,是她真的不能多耽误,妈妈还在家等她做饭。
他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那我走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奚总。”
奚成昊回头看她,她没想到他这么快转身,目光不及避闪,相视又觉得尴尬,她垂下眼,真正的面对了过去,让她无法再直直盯着他。
“过去的事……当着我的上司再别提起,好么?”
他抿了抿嘴,眼睛清冷的眯起,决然说:“好!”看来他和她的过去真的只是她的负担。
得到了他的承诺,她松了口气,以后再不必担心他和她的曾有的关系影响到现在的生活,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她知道的。
抓起桌面上的钥匙,才发现奚成昊说完了话并没离去,正表情沉冷地看着她。她皱了下眉,不知如何催促他,他察觉了她的焦急,深幽的黑眸一凛,冷漠地转身而去。
第5章(2)
第二天刚上班没多久,蒋正良就来找张柔,张柔很兴奋地告诉简思,他们结婚的房子看好了,今天去付款,简思真诚的为他们高兴。趁张柔去拿皮包的时候,蒋正良低声说起奚成昊的事。
“我觉得他该对你感到亏歉,他早该……”蒋正良皱眉,有些忿忿不平。
简思摇头,打断他:“正良,过去的事就算了。我再也不想提。”
她淡漠的神情让蒋正良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他是觉得奚成昊对不起她,但如果再纠缠不清,倒霉的还是简思。
张柔拿了包出来,蒋正良也不好再多说,和张柔一同离去。
负责后勤的岳经理来送办公区的装修效果图和预算,见张柔不在就交给了她,简思无事翻来细看。原来奚纪桓被养在海图当甩手大掌柜,具体事务都是由张柔这个“总经理助理”负责,整个办公区都像个垂帘听政的地方,连升两级的张柔再窝在偏坠一旁的小房间里实在不合适,趁她计划结婚的空当,正好重新装修。简思发现新总经理室旁边带了个附属的小区隔,是秘书室,她很高兴这样的安排。
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偌大的办公区里只剩她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简思一跳,钱瑞娜从奚纪桓走的那天就没来上班,不知道是不干了,还是跟去总部了。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开通了来电显示,屏幕上是奚纪桓的号码,她咬了下嘴唇,没有接起来。奚纪桓不是有耐心的人,被她攥在手心里的电话还是响了很久,一个刚断,立刻又再打来。手机终于不动了,办公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奚纪桓。
简思皱眉,虽然不至于心乱,却有些躁,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果然一室安静。
或许是她多虑了,奚纪桓打来电话是因为工作,但老实说……他还能有什么工作上的急事?真有重要的事他就会联系张柔了。不管他是什么动机,或则他根本就是无心的……她也不想招惹,更何况就连奚成昊都来说过这事,不接近……也算她的承诺。
简思整理着要带出去的文件,装在透明文件袋里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了才放心地坐在位置上等张柔。
张柔和蒋正良的婚期已经敲定,因为奚纪桓的缘故张柔很受奚同先的青睐,婚假给得很充分,还额外照顾的安排了他身边的得力秘书暂管海图,只要张柔完成手上负责的项目,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筹备自己的婚礼,张柔为此喜上加喜,天天笑呵呵,人也和气了许多。
“准备好了么,那就出发。”张柔从办公室里出来,招呼简思,一起下楼的时候她颇为烦恼,“这次是和尤总谈,这人是出了名的色鬼。”张柔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我特意选了中午的时间,但我估计这个老家伙一定会推诿,怎么也要晚上再安排一局!”
简思没有碰见过这样的客户,以往张柔让她负责的都没什么难缠的,幸好这回张柔也亲自出马,她跟着她,心里比较踏实。
“女人出来工作就是这点不好!”张柔愤愤,“碰见不要脸的,怒又怒不得,恨得要死。思思,你也要慢慢学会应付这样的混蛋,这都是没办法的事。”看见简思发白的脸色,张柔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臂,“也不用太担心,毕竟那都是少数,我们是去谈生意的,身份对等,大家都是求财,看在嘉天的招牌上他们不敢太放肆。不过,思思,首先要学会四两拨千斤,千万别大惊小怪的把小事化大,弄得无法收场。碰见实在太恶心的,干脆找个理由先走。”
简思点头。
张柔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看,恨恨皱眉,接起来却是彬彬有礼的,“尤总?……是啊,我们刚要走……那好吧,晚上见……不会,不会。”她说不会时候口气已经很勉强了。挂断电话她使劲甩了甩,恨不得摔了的样子,“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那个混蛋到了这时候才说有事,要推迟到晚上,分明是别有用心,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要挑在夜总会里谈,不给他叫几个女孩儿陪着,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最恨这样的人,搞不懂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虽然简思也很烦恼和害怕,见她这么生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劝她:“反正这也是手头最后一个工作了,赶紧谈完,就可以休假了。”
张柔不吭气,想了一会儿,“晚上也叫奚纪桓去吧,虽然他成事不足也不见得败事有余。”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张柔看了看来电,赶紧接起来,边说边往楼上回,嗯了几声又顿住脚步,挂了电话她匆忙地吩咐:“思思,我要去下总部,这段时间你就回家吧,给你妈妈都安排好,晚上等我电话,咱们一起去。”
简思知道这趟的客户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奚纪桓也去,她躲避不及,也不能放心让张柔单独赴约,或许她帮不上什么忙,多一个人在场总是好的。
回家为妈妈准备了晚餐,简思只是轻描淡写地向妈妈说去陪张柔谈生意,孔秀容也不太在意,在工作方面她对简思很宽容,尤其上司是女的,而且有正良的关系,她似乎比简思还满意这份工作。
怕张柔打来没接到,简思做好家务事以后就一直拿着手机,真的来电了却是奚纪桓。想到张柔的提议,她不好再不接奚纪桓的电话了,或许是张柔要他晚上一起去,他有什么交代。
“知道接电话了?”奚纪桓等她一接听就劈头盖脸地质问,口气不善。
简思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