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快门声音从不知名的暗处传来,柯立欣浑身一抖,整个人霎时如被冰封,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了?」向南挽着张华琳步入珠宝拍卖会的会场。再过四分钟,第二节的拍卖就要开始了。甫一进入会场,即使是心中一直若有所思的向南,也发现到张华琳身子倏然紧绷了下,体贴的询问。
「有点……意外。」张华琳目光盯向贵宾席区、偏向角落的某一点。由于回到座位的人还不太多,所以顺着张华琳的目光看过去,向南很快就找到她所盯着的目标。
那是三名美丽的年轻女性,穿戴了一身最流行的名牌饰品,相当的……
装饰过度,像是随时准备登台表演的明星。光是那一脸精致的舞台妆,就让她们与在场的所有贵妇名媛彻底区隔出不同。
「她们是拍卖会的助理主持人还是展示模特儿?」向南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她们今天在场的原因是否因为……工作。」张华琳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声音。「啊,其实不管是不是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到底也算是正在敬业的工作了。」
她随手将帖子拿给带位的服务员,两人被领到拍卖会正前方的尊爵席。他们所坐的位置注定了要引起四周人的注目,又因为张华琳与向南是一对漂亮的俊男美女,更把这种注目招惹到最高点。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向南随意的扫视了下会场,当然也看到了那三名明星般打扮的女性所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其中有一道不知为何竟带着震惊。他暗暗记在心底,坐了下来,以极低的耳语声音对张华琳道:「那位穿粉蓝色晚礼服的小姐,似乎认识妳?」
张华琳哼笑了声,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问:「这里有记者吗?」
向南沉吟了下,缓缓点头。「虽然饭店还没有把记者放进来,但已经有几个人混进来了。当然,拿的不是记者证。」
「你保证他们的相机或手机的镜头正暗中对着我们?」
「……我保证。」向南以一种认命的口气说道。
「那好。」张华琳微扬着下巴,伸直右臂,将纤美白皙的右手掌向下垂放在向南面前。右手中指上,那只最少五克拉的蓝钻,在她玉般的肤色
衬托下,亮得简直刺眼。
向南还能怎么办?只能以最优雅的动作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这吻还不能太短,太短的话要是别人没拍到怎么办?也得注意一下不要挡住光线,务求让人拍到最清晰的画面。
「亲爱的张女士,我认为我至少该得到一句解释,就当作在下配合这场即兴演出的小小酬劳。」
张华琳大方一笑。「当然。」
「那么?」
「那位粉蓝色小姐,是我家老爷的新欢。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她出现了,而且坐的是贵宾席,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低声说道,轻快的语气像是还沉浸于恶作剧的快乐中。
「贵宾席意味着……她坐的是妳先生的位子?」向南不太确定的猜着。
「哦,当然不是,我们现在坐的才算是。」张华琳轻笑的摇头,知道向南是普通人家出身,也不耐烦花心思研究这些细节繁礼,对贵族界的那
一套身分地位的排序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对他解释道:「贵宾席的座位是我家老爷帮她弄来的,应该是费了一点工夫。可见她现在受宠的程度。」
「我不了解。」向南微微皱着眉,他确实不了解这中间有什么曲折。
而他发现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不了解也好,反正你一辈子也用不着。就算日后你成为世界首富,也不必了解这些,更能为所欲为一点……」
「因为我不是贵族?」讥讽的语气毫不掩藏。
「对,正是这样。」张华琳不以为忤,哼笑道:「身为活古董,有很多的束缚、很多的讲究,就算不合时宜,也必须一代一代的维持下去,这是体面,也是证明自己还存在。」
「存在?这么严重?」愈来愈不懂了,向南烦躁地想。
「当『人皆生而平等』这种口号成为普世价值之后,贵族这种高高在上的阶级就成了一种不合理的存在。」
「总有一天,『贵族、这两个字将会真正变成历史名词。」向南肯定道。
张华琳也点头。「我同意。而,就算世上剩下最后一个贵族,依然会坚守所有不合时宜,不肯进化,直到死亡。」
这时,第二小节拍一买会即将开始,休息区的人都陆续回座,张华琳被几个熟识的贵妇围住寒暄?而向南则沉着脸坐在一旁想着心事。
方才,他在三十八、三十九楼都没有见到向雯莉。茶贤方令信誓旦旦的说她确实来了,而且也从饭店大厅那边做了登记并取到卡片,可以在电梯里刷卡直达三十八楼,但就是没看到她的人。向南在会场待了半个小时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她。或许她到了,但俩人就是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于是茶贤方令期望让他们相识的计划就此落空。
向南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或许向雯莉不是一般常见的情妇类型,或许她真是个才华徉溢、日后肯定会扬名于商场的女强人,不过那并不表示她真的能造成王子齐什么损失,向南怀凝她连破怀王子齐与孙湉湉感情的能力都没有。
而这两人甚至还不算产生了什么男女之情,一切都只是责任与义务。
高傲而目中无人的王子齐。永远冷静无波的孙湉湉。就算结婚,也不过仿若两潭死水交汇,不会有什么激情,直接就沉寂下去。
向南愈来愈觉得心烦意乱,所以听完了张华琳对贵族的一些说法,那些难以理解的,再加上她一句「你不用了解,你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字句,教他情绪更加平复不下来。
他,是厌恶贵族的,恨不得将他们重重踩在地上嘲弄。
可是,他又痛恨极了那些所有的高高在上、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打了贵族的烙印,就像贴上了封条,拒绝向世界开放。他们这些占有世界绝对强势人口数的平民,则被告知着:一切与他们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怎么会……这么不甘心呢?
那些迂腐的、该丢进历史垃圾桶的东西,凭什么在这样的时代里,仍然敢高高在上得像是自己真的还是人上人?!
而他,怎么可以因为不懂那些不合时宜、为他所轻视的垃圾而气难平?
向南完美的扮演着张华琳希望他扮演的角色:一个殷勤而迷恋她的,一小白脸,大方迎向每一道含蓄刺探的目光,放电得很自然。笑得很自在。谁也看不出来此刻他的心绪起伏烦躁,恨不得立刻离开,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处到地老天荒。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但现在得不到。
想到冷静,脑中便无法控制的出现一张淡然的面孔,那张属于孙湉湉的面孔,曾几何时竟然成了冷静的代言人?
他不知道,但她确实是。
他想到了她,心静了些,不再那么烦闷,可是却有一种更为不妙的预感向他的大脑示警……
于是,心更乱了。
第十一章
晚餐气氛良好,吃到九点结束时,姊姊脸上始终都带着愉快的笑容,吃下的食物也比平常多了一些。王子齐轻易获取了姊姊的好感,让孙湉湉见识到了他的交际手腕有多么高超。这个高高在上、一辈子都活在别人服侍中的少爷,居然可以体贴人到如此细致的地步,真可说是无微不至了。
仔细注意着姊姊的需要,观察着她对食物的喜好,在姊姊情绪无预兆的突然陷入低迷时带动话题,找到姊姊感兴趣的部分,就根据那个话题去深入。旅游和珠宝设计是姊姊这一年来的生活重心,而王子齐居然也能侃侃而谈,像是对这两样也颇有涉猎似的……
「不,我只是偶尔翻阅相关杂志,所知不多,全是拾人牙慧,卖弄的也全是皮毛、其实没有半点真材实料。」王子齐在面对姊姊的盛赞时,老实的说道。
他得到了孙微涟很高的评价,包括「诚恳」这项几乎不可能配备在商人身上的美誉。
老实说,孙湉湉听了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姊姊晚上该几点用药?然后,又因为自己这个不应该且不厚道的想法而为之惭愧不已,头都低下来了。
两个小时的用餐时间里,王子齐与姊姊两人相谈甚欢,而她乖乖在一边安静作陪,希望他们将她当成身边的布景,尽量不予理会。有必要的时候,她当然会善尽附和、微笑、点头的责任,他们也很善体人意的依她了,所以这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孙湉湉跟王子齐吃饭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于是很阿Q 的开始幻想着下次如法炮制的可能性……
用完餐之后,结帐出来,孙微涟突然对王子齐道:「子齐,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只要五分钟就好。」
王子齐没有多问,点头道:「四楼有间钢琴酒吧,去坐一下?」
孙微涟将房间卡片递给孙湉湉,对她道:「湉湉,妳先上去。我一会就回房,可以吗?」
孙湉湉点头接过,看了王子齐一眼,说道:
「你们直接去四楼吧,我自己上去就好,不会迷路的。」她知道基于绅士风度,王子齐会考虑先送她上去,再陪着姊姊去四楼。她帮他省了事。王子齐定定看了她三秒,笑了笑,伸手轻抚她脸,低下头在她唇边印下一记礼貌性的轻吻,低喃道:「我晚点打电话给妳。」
她垂低头,不让任何人看到她发热的脸,无言的点点头。
今晚就这样结束了……这是她期望的。没有秋后算帐,没有逗弄,没有两人独处的提心吊胆,因他的存在而坐立难安……
可,就这样结束了,是真的吗?好不真实的感觉呢。
心头空空的,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失落……
她想,今晚她可能喝得有些醉了,才会胡思乱想起来。
算了,回房洗漱洗漱,小睡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都会消失不见。她现在,只是太累了而已,才会多愁善威起来。对,就是这样!
回房睡觉去吧。
孙湉湉没有顺利回到房间。
她在六十六楼的电梯门口遇见了刚把张华琳送回房间的向南。
然后,在他的邀请下,他们来到六十六楼的公共休息区谈话。
向南当然知道孙湉湉不会好奇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她肯定会想知道她的好朋友张华琳的相关消息,所以她没有办法拒绝他的邀请。更幸运的是,她身边那两名总是如影随行约助理难得的都不在,让他第一次得以在没有第三个人存在的情况下,与孙湉湉对谈。
用夸张一点的话来形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为过。从他开始调查孙湉湉开始,就没听说过她有落单的时候。后来成为她的邻居、
认了师妹与学妹,顺理成章的得到了拜访孙宅的通行证,也始终都被孙湉湉当成孙月她们的朋友,而不是她孙湉湉的朋友。
不管他如何不着痕迹的努力拉近距离,都不得不承认孙湉湉从来没有打算当他是朋友。她对他的定位就是孙月与孙宜平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并不等于也是她的朋友。
她的想法一目了然,也表现得理所当然,似乎从来不觉得冷待一个满心想跟她做朋友的人是件失礼的事。
向南不知道这应该算是贵族的傲慢呢,还是她生性如此?
从他习惯性对贵族充满恶意的想法而言,他初时当真是认为孙湉湉的冷淡是贵族的臭脾气使然。可是,随着接触的时间多了,也见识过她与其他贵妇名媛往来的样貌之后,向南不得不改变看法。这个孙湉湉,天生就是这样冷淡,就算进宫觐见皇帝陛下,也不会让她的脸上展现更多热情。
她很冷淡,但并不无情。她是孙月和孙宜平的上司,三人间却有着比一般雇佣关系更紧密的联结。
以前向南并不知道「家生子」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有一半的R 国血统,但一直不是在这个国家长大,只有在初三到高中那四年时间,叛逆的离家出走,来到R 国自力更生,主要也是为了彻底将自己的身世搞清楚;对这个国家的历史虽学了一些,也不过是用来应付考试,考完了也就抛诸脑后了。孙宜平有一次无意脱口说出:「我家小姐是活古董,说起来,我们也是,只不过没那么值钱罢了。我们这种古老的对象,叫作家生子、大丫鬟。」
向南是个博学的人,他也自认对于学习而言,自己是非常贪婪的,只要是知识,他都愿意去学习去涉猎,他不能忍受无知。可是对于R 国的历史,他确实无知,就像个外国人……只因为自己身世的关系,他对这个国家的种种充满排斥。
向南难以想象孙月、孙宜平这两名女子竟然是孙湉湉家族的家仆,世世代代的那种。不敢相信这种违反人权的奴隶制度明明早就被废除了,可是竟然还活生生存在于这个年代!更不敢相信如此优秀的两名女性竟然毫不反抗,就这样听从家人的安排,甘愿成为孙湉湉的附属!虽然,向南思考的重点从来就在孙湉湉身上,而他想的是:孙湉湉虽然天性冷淡,但却非常随和,她几乎什么都听那两名丫鬟的安排。并不是说她没有主见,事实上她是个意志力非常坚定的人,所以这才更显得奇怪!更别说两名丫鬟还是她们家的家奴,地位又比现代的雇佣关系更低一
些(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贵族的世界,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他不懂,而更不懂的是孙湉湉……
今晚他的情绪起伏太大,因为无知而产生的问号太多,让他觉得烦躁,也让他原本甚有把握的计划,如今都变得不确定起来。而饮得过量的
酒精,又助长了这一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有计划的前提,都是在最大的限度内了解你要对付的人。可是,他发现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了,难怪近两个月以来总是一事无成。太过惨重的挫败感,在今晚争先恐后的喧嚣起来,扰得他头痛不已。
光是一个孙湉湉,他就觉得无从分析起,靠近不了她是个无法克服的问题。而另一个相对简单些的张华琳,却也不像寻常富家夫人那样泼蛮,
行事张扬却还是有着气度与自矜,面对着自己失败的婚姻,以及丈夫外头的女人,坦然,而又高傲,不让人看见她有丝毫狼狈。
远在天边的孙湉湉,如今单独一个人站在他眼前,连他自己想来都难以置信。如果说这是今生唯一的一次单独见面的机会,他也毫不怀疑。
「你的意思是,华琳今晚意外见到了她先生的女性密友,而且还争相竞拍了一件玉器,然后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