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没有自信,却也叫心头抽紧、疼痛。他知道自己当初逼不得已的违心之论,深深的伤了她,在那个当下就已经知道了,他能感觉她的瑟缩,看见她黑眸中仿佛被他狠狠甩上一掌的痛。在她把自己给他之后,如果能够控制,她也从不让他抚摸她的背,不裸着转身,不让他看见她背上的疤痕。
虽然,知道她不会听见,但他仍忍不住将大手往下滑,探进她衣里,抚着她清酲时,几乎不给他碰的裸背,哑声再道。
“最美的一个。”
万分心疼的,他将大手摊平在她背上,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抹去她背上的疤,抹去他曾说过的话,抹去她刻在心里的伤。
最好,能把他所犯下的一切过错都抹去。
如此,她就会愿意和他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
在这里,没人认得他是谁,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可以当张扬,她可以是他的妻。
一辈子,都是……
春风,微暧。
秃了一整个冬天的树头,在经过一日温暧的日照与春风的吹拂,抽出了翠绿的嫩芽。
那娇嫩的芽,仰天迎着风轻颤,她的心不由得也跟着悄悄颤了一下。
春天到了,表示离开的日子近了。
当初他是这样打算的,大雪不好远行,待春来再走。
可他没提,她也不想讲。
她喜欢这儿,喜欢和他在一起,过着平淡但安静的日子。
况且,她和他,还没把欠阿浔的钱还完,总不能就这样跑了。
不是吗?
再说,过了一季冬,那将军说不得早把两人给抛诸脑后,忙着继续西进。虽然明知大军仍要停下来过冬,她仍怀抱着希望。
反正,老家那儿,她是回不去了,还是会有人觊觎她所掌握的技术,在这儿和他一起重新开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这儿比原先她与娘待的城镇更远上数百里,大伙儿谁也不打探谁的来处,只知他是卖蜡烛的,只知她是他的妻。
而他,对她很好。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送她东西,她日日记帐,知那把嵌着钿螺的木梳,不是他拿卖蜡烛的钱买的,完全是他用替人搬货的钱支付。
那梳子不便宜,她虽然喜欢,却从来没想过要买,那不是必需品,阿浔借她的木梳就已堪用,谁知他却注意到了,还攒了钱买来送她。
当她看见那把梳,转头瞧他时,能瞧见他浑身紧绷着,散发着不自觉的紧张。刹那间,心口热到发烫。
她应该要叫他拿去退的,她宁愿他把钱省下来,多买一些肉回来,让他自个儿吃饱些,可这是他的心意,对她的心意。
所以她收了那木梳,用了那木梳,直到他来到身边,直到他和她一起。
想起昨夜,她不禁脸微热,忍不住瞅着身旁那个和客人交谈的男人。
她不知,他对她如此好,是因为让她失去至亲而心怀傀疚,还是为了报她的救命之恩,无论是为了什么,他现在对她很好,那就够了。
她知道自己几乎是半强迫的,要他与她一起。
或许有一天,他会对这种无聊又穷困的生活感到不耐,或看上另一个丰腴窈窕,有着丰胸翘臀的女人,而决定离开她。
可就算哪天他真的厌了、腻了,那也是将来的事,不是现在。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得准,至少现在,他是想要她的、需要她的。
只要他对她好,一直待她如妻,她可以一直这样同他在这里生活下去,当他的女人,做他结发的妻。
夕阳西斜,天色渐暗。
风从微暧再次转寒,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又悄悄结上薄霜。
她帮着他收拾摊子,然后把之前釆买好的材料与杂货提上,大部分的东西,他都提去了,空出了一只手,牵握着她的。
他很喜欢牵她的手,总也将整只大手包覆住她的,教她从手心暧到心口。有时候,每当他如现在这般牵握着她的手,每当他亲吻她,每当他在夜里凝望着她的眼,和她深深的合而为一,她总也感觉两人不只身相连,心也相依,就连魂魄也纠缠一起。
她不知,是不是只有她有这种感觉,她不敢探问身旁的男人,害怕他会因为内疚而说谎,更糟的是,连谎言都说不出口。
所以她宁愿这样就好,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
她轻轻的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走过陆续开始收货的摊商前,走过那些马与骆驼、那些羊儿身旁。
当他俩来到街尾,她忽然在街角看见几名曾是奴隶兵的男人,缩在角落瑟缩乞讨,有个人还立了张板子,说他识字能做工,什么也愿意做。但很不幸的,他们脸上直接被烙了印,教人一看就晓得是奴隶、是逃兵,所以无人敢雇用他们,即便是在这儿都没有人敢。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错愕着看着那些人脸上奴隶的烙印。
他握紧了她的手。
“别盯着看。”
她心一抖,猛然回神,匆匆转过脸来,喉头微紧。
“你帮不了他们的。”他说。
确实,她早已自顾不暇,他和她虽不似之前初来乍到时那样身无分文,但也没有余钱,她日日记帐,合着药钱诊金,加上饭钱,还有支借来做生意的资金,两人还尚欠阿浔两百二十文钱。
她的同情,无继于事,她甚至没有多余的粮食能给他们。
况且,她与他是逃兵,必定仍被通缉,最忌同这些一样是逃兵的人有所牵连,避都来不及避了,怎能有所交集。
她强迫自己和他走开,却无法不去想,若当初她遇到的是那些人的主子,现在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她始终无语,他大半的时间也沉默着,待到夜里上了床,他却异常热情,仿佛在逃避什么,仿佛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能忘却什么。她知道是什么,知那些人让他想起了那不堪的过往与曾经。
他们也让她想起,教她忐忑,再次记起那被吊在风中数日的逃兵身影。
她不由自主的紧抱着他、亲吻着他,感受他旺盛的力量与生命。
他要了她不只一次,如她所愿的,让她再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无法想,只能伸出双手,紧紧的拥抱着他,直到两人筋疲力竭的相拥入眠。
夜半,她却被冷酲。
睁开眼,只见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下了床。
他只随便套着一件裤子,裸着上身,曲起一腿坐在矮桌边,粗扩的脸紧绷着,双手握拳搁在腿膝上,双眼却视而不见的看着一面什么也没有的墙。
可她知,他在看什么。
那儿,是市集的方向,是那些残兵存在的地方。
白日,在那儿,他表现的很无情,可她知他不是无情的人。
早已知道——
就像她无法忘怀那些人缩在角落,躲着寒风瑟缩的景象,无法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咳嗽声,他也忘不掉。
他不是不想帮他们,是不能帮他们,若帮了那些人,就会拖她下水。
无法自已的,她悄然下了床,走到他身后,低头鸾腰,伸手环抱住了他。
第16章(2)
她酲了,他知道。
他被恶梦惊酲,不想扰她才下了床,谁知还是让她酲了过来。
她来到身后,他没有回头,只感觉她伸出了那双小手,抚着他紧绷的肩头,他的颈顶,然后小手往前,弯下腰,砰抱住了他。
他闭上眼,喉头微微紧缩着,感觉她温柔的抚摸,那两只小小的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庞,他的胸口,然后压在他的心上。
他抬手覆住了她环到身前的手。
她垂首将脸贴靠在他额际,他能感觉到她温暧的吐息、她的心跳。
小小的、不疾不徐的心跳。
然后,她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在他耳边悄然低语。
“那也有可能是我们。”
所以,她确实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应该意外,她是那般聪慧。
他握紧了她压在心上的手,哑声道:“那很冒险。”
“但那能让我睡着。”她悄悄的说:“况且,若不帮,他们不是饿死,便会被逼上绝路,做起盗贼。与其如此,还不如帮着安顿好,反正这儿,废屋这么”
“他们脸上烙了印,不能工作,而我们没有余钱。”
“总会有办法的,我可以再想些生意来做。”
那会欠得更多,欠那巫女欠得更多
可他知道,她已下了决定,为他做了决定。他不想牵连她,所以她千脆帮他做决定,把责任都揽到她身上去。
她让一切都变成是她的决定,不是他的。
他喉再缩,心微抖,他睁眼,大手往后一捞,将她捞到身前,坐在他腿上,粗声道。
“他们不是你的责任。”
她瞅着他,环着他的颈,抚着他的脸,只说了一句。
“但你是。”他一怔,心震颤,眼抽紧。
“你是。”她吻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吐着温暧气息的粉唇贴在其上,悄声道:“而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明儿个一早,我们就去市集。所以现在,什么都别想了,陪我回床上再睡一下。”她瞅着他的眼,望进他眼里,小手轻压在他心口上,坦承。
“我一个人,会冷好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拿这勇敢、聪明又温暧的小女人如何是好,到头来,只能顺从自身欲 望,再吻了她,然后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走回炕床上,和她一起躺上了床。
她同他枕在同一只枕上,抬手轻觖他的眼。
“把眼合上。”她要求着。
他不是三岁娃儿,可他依然照做了,合着眼,任她缓缓的抚着他的脸,摸着他的耳,用那小手,一次又一次的,抚平了他的眉头,让那轻柔的手指,穿过他粗短的黑发。
没有多久,他就睡着了,在她的怀抱中,在她的安抚下,沉沉入睡,一夜无梦到天明。
篮天,一望无际一一
朝阳一从地平线那”L探头,便迅速将寒夜冷霜消融。
要找到那些奴隶兵不是难事,他们仍待在咋天那个地方。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让她靠近这些人,奴隶不全是好人,而且大多很愤世嫉俗,久没碰女人。
可她坚持要同他一起。
“就因为我是女人,才好说话。况且,你就在我身边,我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他应该要反对,但她清楚知道如何掌控他,她的说法让他该死的受用。他微恼的看着她,只能拧眉粗声威胁。
“只要有人碰了你,我就打断他的手脚,你若不想谁断了手或脚,最好记得要保持距离。”她略微睁大了眼,目丁着他瞧,然后扬起嘴角,漾出一抹笑,轻应了一声。
“嗯。”
那笑,叫他心又缩,忍不住补充:“也别对着他们笑。”
“好。”她再应。
“我不是开玩笑的。”他垂眼瞪着她说。
她仰望着他,小脸微红,悄悄说。
“我知道。”
该死,若叫她不准脸红,大概是太过强求,所以他强迫自己闭着嘴,别说出像蠢蛋一样的话。
待两人来到那地头,只见咋天那举着木板的男人,依然站在那里,整个人站得直挺。但经过的商旅们,每每在看见他脸上的烙印之后,就撇开了视线。
男人的身后,有五位奴隶兵坐在一起,还怀抱着能够讨口饭吃,找到工作的希望,忽然问其中一个人看见了他,整个人坐直了起来,眼中浮现些许惊恐,但那家伙强忍着想逃跑的冲动,脸色苍白的死瞪着他。
是那个小偷。
偷儿脸色难看的吐出异国的语言。
她愣了一愣,转头问他,“怎么了?他说什么?”
“他问我想做什么。他前两天,偷了人钱,被我逮到。”他告诉她。
“大爷,他小弟病了,又饿了好几天,他是不得已才会去偷人钱财。”举着板子的男人听了,忙上前为紧张的同伴辩驳:“我已经训过他了,他不会再犯”
她没见到眼前有谁像那男人的小弟,不由得开口问:“他小弟在哪儿?”识字的那个才要回答,那偷儿抓住同伴的手,怒目张嘴的吐出一串话。两个男人迅速争辩了起来。
绣夜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转头问他:“他们吵什么?”
“吵要不要让我们知道,他们住在哪儿,他弟又在哪里。”她轻声细语的瞧着他说:“你告诉他们,我们有工作给他们,没薪饷,但有食物,问他们做不做。”他垂眼瞅着她,然后看着前面那群家伙,沉声开口重复她的话。
他一开口,他们就停下了争吵,全瞪着他。
“我做。”那识字的男人第一个站了出来。
她见了,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着她,又瞧着站她身旁的高大男人,这是这么多天来,这儿第一次有人理会他们,所以他张嘴回答了她。
“萨林。”
“你会读写汉字?”
“是的。”
“你在当……兵之前,是做什么的?”
她的用词,很委婉,让那男人一愣,眼里兴起些许波澜,当他再开口,声有些哑。
“我替人记帐,是个帐房。”
她点点头,掀开手里的提篮,给了他一张大饼。
萨林瞪着她,半晌,接过了手。
她转头问第二个矮小但身材壮硕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一副鸭子听雷的模样,身旁的男人帮她问了,然后告诉她。
“他叫亚歴山大,是个铁匠。”
她也给了他一张大饼,然后依样画葫芦的问了第三个男人。当他们发现只要回答她的问题,她就会给饼时,再没人多有迟疑,除了那个偷儿之外,每个人都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帮着她翻译,询问他们的名字,以及曾有的工作,除了铁匠,还有两个是木匠,两个是牧民。他们拿到大饼之后,再顾不得面子,狼吞虎咽的吃着。她看着那个直盯着旁人手里大饼,都忍不住吞口水,却依然绷着脸的小偷,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沉着脸死瞪着他和她,不肯回答。
绣夜才想再开口,身旁的男人已又沉声说了一句话。
那家伙脸微白,半晌,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铁木尔。”
她给了他饼,他接过去,但没有吃,只紧握在手里。
她装没看到,只站在自个儿的男人身旁,瞧着前方这些人,道:“他是张扬,是我丈夫,我们在市集里卖蜡烛,住在城东乌鸦巷底的大屋。我们没办法给你们钱,但能供吃的,那儿附近还有许多空屋,整理一下就能住,你们若想,就随我们来,若不愿意,也不勉强。”她每说一句,他就用不同的语言,帮她翻译一句。
可到了最后,他又冷冷的多说了几句,那几句话,教那些男人脸微白。
绣夜同他走在一起,却清楚注意到,没人跟上来,一个都没有。
她知道问题出在最后那几句话,忍不住悄声先问了一个他不会防备的问题。
“你同铁木尔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