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有人认出了红姊姊,说她是京城里的一个妓子,是因为得罪了长公主,所以才被发卖出来……”
向来骄傲自信的杜映红,方才一个人走了出去,对于身后那些谩骂,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往前走,一想起那一幕,梅娘的心就忍不住痛了起来。
红姊姊早就是他们的亲人了,虽然还没有改口,可是她是真心把她当嫂子看待,她就在自己的眼前让人这样嘲笑,她又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梅娘才刚说完,旬贲虎就已经变了脸色,快步冲了出去,左右张望了下,随即顺着她离去的方向快速奔去。
她走得不快,他不过一下子就追上了,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淡笑着的模样,不舍的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宁可你哭,也不爱你这样笑。”
他的身子很暖,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她帮他缝制的,让他穿上的时候,她还嗔笑着说这一针一线都是心意,要他好好珍惜,可是她一靠在他身上,不知怎地,一直不曾流下的泪,如同溃堤一般,不断的落下,打湿了衣衫,冻成一片片的冰冷。
她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听着她哭泣,直到她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才抱起她,往来时路走去。
回到柳宅前,他们的马车也早已拉了出来,梅娘站在车边着急地看着他,两个孩子也从车厢里头探头出来看。
“红姊姊还好吧?”梅娘担心的问道。
旬贲虎没多加解释,“没事,只是累了,睡过去了。”
汪有成就站在边上,可是好像没人看见他的存在,他也觉得有些尴尬,虽然说这事情不是他捅出来的,但开口点明杜映红身分的那个少年郎却是他招惹来的,只因为他对那小子说了见到一个美人,那人却不信这偏僻之地能够出什么美人,特意过来看看,却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伤害。
汪有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的道:“虎哥,这也是我的错,我没想到那小子口无遮拦,就这么大声的说了出口,我这……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旬贲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总之事情已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梅娘和车里的两个孩子则是恨恨地瞪着汪有成,活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梅娘想着,都是他,要不然红姊姊也不会让人骂成那样,后来甚至有人把她用过的东西给摔了,虽然不是在主人家面前,可是那鄙视不屑的意味,谁都清楚明白。
旬贲虎将杜映红抱上车,驾着车,载着一家人踏上归途,来的路上有多高兴,回去的时候就有多落寞,强大的落差对比,让梅娘在车上又忍不住哭了,惹得两个小的也跟着一起哭。
小龙小桃年纪小,不懂什么叫做妓子,可是他们都很清楚,因为红姊姊的到来,他们才能够过上如今的好日子,他们也知道谁才是真心关心他们的,那些名义上的亲戚,在他们穷得没饭吃时还要狠狠咬他们一口,可是红姊姊却是心甘情愿地替他们盖了保暖的房子,只为了让他们能够好好的养身子。
小龙小小的脸蛋有着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他用童稚的声音说着老成的话,“大哥,你跟我们说过,咱们要做人要感恩,人对我们一分好,我们也要还人一分,对吗?”
旬贲虎收紧了马缰,轻轻地“嗯”了一声。
“红姊姊待我们这么好,我肯定要好好的回报她,假如再听见有人骂她,我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些人!”小龙信誓旦旦的说着,“虽然说今天忘记了,但是我下一次肯定会记着的。”
“小桃也是。”小桃就趴在杜映红的身边,连忙附和,深怕这么要紧的事,二哥会落下自己。
弟弟妹妹的想法虽然不完全正确,可是那心意却是好的,旬贲虎微微牵动嘴角,回道:“你们只要把那些人的长相给大哥记清楚了,让大哥来动手就行了。”
“那也行啊!”小龙点点头,觉得这样更省事。
没人注意到,又有一颗泪珠从杜映红闭着的眼睛悄悄滑落。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不介意她的过去,也有人会把她的付出放在心上。
这样……就已经值得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杜映红就是杜鹃的消息就已经传得整个镇上还有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镇上的人是因为那日赴宴的不少夫人老爷说出去了,而村子里则是因为旬光耀特意驾了马车到村子里破口大骂,还要杜映红这个寡廉鲜耻的女子滚出去,这才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杜映红不出门,可也知道麻烦事不过才刚开始而已,甚至连接下来会出现的问题也都猜想到了,然而她没料到事情恶化得比她想的更快。
傍晚,本来是村子里的妇人把汤饼给包装好送回来的时候,结果不少人聚在了一起,同一时间来到旬家,说这份工以后不能做了。
杜映红其实也知道为什么,可她还是问道:“可以问为什么不做了吗?我工钱可按时给的,工钱也开得不低。”
一个大娘回道:“咱们家里都还有正在说亲的小娘子呢,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咱们正在帮你做事,只怕会让人说闲话,那就不好说亲了。”
梅娘在边上站着,没想到那个大娘竟然会说出这种理由来,她一听就忍不住气红了脸,“什么东西!怎么以前就可以,现在就不行了?”
另一个大娘小声嘟囔道:“以前还不知道她是个接客的妓子嘛!”
“走!都走!”梅娘气得狠了,也不管什么礼仪了,只想把眼前这些人全都给赶出去。
那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左求右求的,希望他们家分点差事给她们做,还说是自己村的人,自然是最贴心的,现在居然说出这样戳人心的话来,真是太可恶了!
杜映红对于这样的反应有所预料,看着已经收到的货还有那些订单,果断地把剩下的订单都给推了,因为之后面应该还会有人说不干了,她可不想把货单接得太多,最后交不出货来。
梅娘不会骂人,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她们怎么能够这样”,杜映红却知道这不过是人性,不用怪她们。
只是谣言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事主不出面而平息,渐渐地就连来往的客商也都知道卖新汤饼的小娘子就是京城四名妓之首的杜鹃,这消息越传越广,到最后连她窝在这里是为了吸男人的阳气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也有人相信。
杜映红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只要她在乎的人能够理解她就够了,可是自从那日后,旬贲虎也越来越沉默,甚至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让她一颗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很快的,让人期待的新年在压抑的情绪下过了,春天来了,雪渐渐地融了,地上的春草也逐渐开始冒芽。
这一日,杜映红在屋子外头看着旬家的荒地,正想着能够种些什么时,几个孩子也在边上玩闹,这本来就是村子里的常态,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当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泥巴团就这么砸到了她的裙子上,她不解地看向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不过都是七、八岁年纪,却一个个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
“快!快打狐狸精!”
“我娘说不守妇道的女人就是贱人!”
“狐狸精!怎么还没露出尾巴来!”
那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看来天真,说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杜映红一开始还闪避了下,但是越来越多孩子聚集过来,丢的泥团小而密集,让她几乎无处可躲。
第8章(2)
直到一个人影突然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那些孩子的攻击,她怔怔地看着那人,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男人穿着一身袍,手里是名家字画的折扇,她看见了他背光下的脸。
她站了起来,淡淡道:“原来是……驸马爷啊!”
元子凌看着即使一身狼狈也依然骄傲的杜鹃,忍不住笑了。“这么巧能在他乡相遇,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巧?杜映红不这么觉得,可是看着那身白色衣袍为了她被打得污秽不堪,她也没有拒绝。
领着这样一个男人回家,身边还跟着两个婢女、两个小厮和两个护卫,她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她当初是为了躲他才来到这里,现在却是他为她挡下那些孩子们的攻击。
进了屋子,梅娘和两个孩子都出去了,但他还带着一大串的人,所以也不算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她只是稍微整理了下,就去打了盆水,然后搭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那两个婢女。
她们比她还要明白如何伺候一个人。
元子凌觉得好笑,以前那个就算是驸马爷或者是国公世子也敢直接无视的杜鹃,忽然成了这么纯朴的模样,连傲气都少了些,看起来柔和多了。
可这样的她,还是那个杜鹃吗?
整理好衣裳,元子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他忽然觉得这世上可真是无奇不有。
“杜鹃,就这样的屋子,以前连拿来做你的茅厕都不够,你现在戴的首饰,要是在以前,连伺候你的丫鬟都看不上眼,这样的日子……你过得惯吗?”
杜映红看着手中的热茶,没有看他,冷漠地说道:“习惯或者不习惯,都不劳,驸马爷您操心。”
他笑了笑,觉得这样的她倒还有以前的几分风采在,“或者我该换个话题问问,你觉得这样值得吗?这些无知村人哪里知道你和那些青楼女子的差别,四绝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封号,就是世家大族的千金,也少有人能够拿下这等名号,而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只会用那最肮脏的想法来看你,你自己说说,你又何必呢?”
“别人如何看我,那是他们的事情,我该怎么看待我自己,还有我看重的人如何看待我,我自己知道就够了。”杜映红虽然心中还是有点不安,但是在这样一个准备看笑话的男人面前,她不会轻易示弱。
“倒是挺嘴硬的。”元子凌笑了笑,让人送上了一份东西,“在你看这个东西之前,我还是要再问你一句,杜鹃,你可愿意跟我回京都?你该知道长公主其实也是喜欢你的,要不然也不会背了那样一个名号,将你送出京都,你可知道你原来待的教坊可是惋惜得很,总说若不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绝对不会让你赎身出去。”
杜映红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来此从头到尾都透露了几分怪异,“说到长公主,你来到这里,长公主知道吗?”
元子凌眼里顿时充满了幸福的笑意,“她知道的,对了,我有说过吗?长公主已经有了孩儿了,大约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产了。”
他高兴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可这还是让杜映红忍不住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长公主都要生产了,你居然还有这个闲心跑来找女人?”
真是个渣!她的眼神毫无保留的这么表示着。
“我是往兑州去买点给长公主的药材时,听到了你在这里的消息才顺便过来的嘛!”
“所以呢?”
“所以,该问的我都问过了,我就要给你看看这个东西。”
“什么?”她以为是什么珠宝首饰,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从婢女的手上拿过东西递给她,那是一封信,是一封写得很简单的信,只说了杜鹃的消息,然后把杜鹃所在的地方都写出来。
“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吗?”元子凌感慨的道:“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昨儿个知道我往这里来了,还特地跑到我下榻的地方寻我。”
“他去找你做什么?”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封信,面无表情,可颤抖的声音却可以听出她现在激动的情绪。
“那个男人说,他有一个喜爱的女人,但想要我带她走。”
他轻摇折扇,这种要求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但是后头的重头戏,让他的婢女们个个哭红了眼,今早眼睛都还是肿的呢!
“他说,他曾经从了军,可是军功被冒领,家里母亲也过世了,所以他只能回家做个猎人,后来遇上了这辈子他最爱的女人,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前些日子才发现,只是一个单纯的猎人护不了这世上最美的一朵花,所以他跟人打听了消息,听说我人不错,近日又往这里来,就来找我,想要让我把你带走。”中间那一顿赞美的话,他不会承认是他临时自己加编的。
杜映红眼眶泛红,却死命撑着不在他面前落下泪来,嗓音有些沙哑的又问:“还有呢?”
“他还说,他一辈子都不成亲了,假如有一天,我不喜欢这朵花了,或者是这朵花老了,希望我能够把花还给他,他会陪着她走完剩下的日子。”
她咬着唇,泪水再也忍不住的一滴滴落在信纸上。“还有呢?”
“还有……我可是驸马爷,让我替你们传情似乎太过分了,所以我要走了。杜映红,长公主是真的觉得你还不错,有闲的话,回京都走走,还有那个男人说的冒领军功的事情,我们可以仔细的聊聊啊!”
元子凌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就离开了,一开门,就见到旬贲虎站在门外,也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复杂。
唉唉,他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月老了吧。
“走走走,赶紧走,我们还要给公主找点补身子的东西呢!那些个庸货老是用些烂东西来诓我,我肯定能够自己找个好的。”
那轻浮的男声越来越远,旬贲虎又等了好久,才进了门。
杜映红还坐在那儿,眼前摆放着一封信,然后抬头看着他。
她的眼眶泛红,本来以为可以控制好的情绪,忽然又忍不住溃堤。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傻子。
“我如果是朵花,你觉得我是什么花?”她一边笑着,眼泪却一边流。
她之前一直不敢回应成亲的事,就是怕现在这样,怕他也会让人指指点点,如今他不说成亲的话了,她还以为他也跟那些人一样用不屑的眼光看她了,却没想到他却是去做这样的傻事。
什么叫做养到不喜欢了,老了就把花还给他?如果她真的跟着那个驸马爷走了,难道他以为她还会有脸回来吗?
傻子!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旬贲虎坐到她身边,用姆指指腹轻柔地替她抹去眼泪,望着她的眸光满是温柔,“你是杜鹃,也是我的映山红。”他知道她是杜鹃后,就从她的名字里猜出了来由。
杜鹃,又称为映山红,是开在高山上灿烂而夺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