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金——秀——川。”林凌口中竟然出现另一个女子幽然哀怨的声音。
他马上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事。
林凌被附身了!
这辈子他没怕过任何事!
可是,这件事诡异得让他感到背脊发凉。
没错,他害怕,他怕林凌会回不来!
这不是他既有的经验和知识所能理解的事情。
“哈哈哈,继检察官是在害怕吗”那细碎、带点尖锐的声音,挑战般地在继仲甫耳中爆开。
他坐了下来,锐利的眼神扫视着身体是林凌,灵魂是金秀川的陌生女人。
“金小姐,如果你需要我帮忙,请直说,请不要占据林凌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是要我露面赐教?”
“不是以这种不友善的方式。”
“我的本意是要帮你,见不见面是其次。林凌小姐可以看到你,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我,这样就够了,你见让林凌回来再说吧。”他语气坚定,有种不容否决的意志。
“你何必在意这个小护士呢?你那个空姐女友比林凌这个倒霉女人好太多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只是在利用林凌想把我赶走。哼,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说完,她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继仲甫一惊,伸手拦住她。
让她给跑了,林凌怎么办?
“让林凌回来。你有什么遗愿,我帮你完成,然后你去该去的地方,不要再逗留人间。”他板着脸说。
“如果我不呢?”她冷笑道。
“我相信阳间阴间都一样。不能违背正义的律法,你不该低估我的能力,我不吃威胁那一套。”他说。
也许是继仲甫那凛然的态度让金秀川冷静下来。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他。
终于分辨他并不是怕她是个鬼这件事,他担心的是林凌的安危,见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正气,那就表示他是个正直的人。
也许,她的心愿只有他能帮她达成了。
“有没有烟?”她坐在他对面,幽幽的问。
继仲甫铁青着一张脸,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沉着声音说:“有话快说,不要浪费太多时间。”
“我男友叫张士民,是一间贸易公司的老板,我们是在酒店认识的,那时候他正和他的老婆闹分居,常来酒店买醉。他对我很好,还买了这栋楼给我,叫我把工作辞了。他承诺过,如果和他老婆离了婚,就搬来这里住。”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吐了一口轻烟。
“我们在一起三年,他始终没能离婚。有一次我们大吵之后,他转身离开,就再也没有踏进这屋子一步。情人节那晚,我点着烛光,一个人喝着酒,想着此刻他应该正在陪老婆孩子吃饭,一家热热闹闹,相到自己孑然一身,只有冷清寂寞。枉我对他一片真心,最后却是伤痕累累。我不甘愿!不甘愿只有他能全身而退,所以,我吞了安眠药,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了解了,你想变成厉鬼对付他,谁知人家把房子给卖了,那你干吗不直接找他去?”继仲甫问。
“我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这屋子。”她小小声的说。
“打消要报复他的想法吧,你尚在人世都拿他没办法了,死了还能如何?我倒以为你不是什么地缚灵,根本是你执着的心念把自己困在些处。”
“你弄错了,我并不想报复他,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他不来,一次都不肯来。”说完,他掩面痛哭。
看着林凌的眼睛洒泪,继仲甫心里感到痛,可是,那里面明明是金秀川,这诡异的现实让他很不舒服。
“喂,你不要太过分,占了别人的身体,还把别人弄得哭哭啼啼的。”
继仲甫说。
金秀川停了下来,有些错愕的望着他。
“你去把张士民带来见我一面,我就离开林凌的身体。”她擦着眼泪后说。
“你想对张士民如何?”他急归急,可张士民的安危他不能不顾。
“我就只是想见他一面,说说话,就会走了。如果你还不放心,你可以去找法师什么的,如果我不守信用,就让法师打得我魂飞魄散吧。”
“他住哪里?!”他对她吼了出来。
她写了他公司的住址和家里的住址。
继仲甫用力抢过她手上的纸,转身离开大步往院子里的车子走去。
他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要他去找一个陌生人来家里,有哪个神经正常的人会答应?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说不出的自责。
之前林凌都说她怕了,为什么他还要让她这样冒险?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他才连累她躺在床上好几天,这会儿又搞出鬼附身的事,就算是昂藏的男儿也受不了,何况她那么瘦小。
他经手过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案子,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乱了分寸。
他要冷静,他一定要把林凌毫发无伤的救回来。
车子就在他心里几番波涛汹涌的情绪下,开到张士民位于台中市区巷弄内的家。
灯还亮着,他按了门铃。
一个瘦削的男子来应门。
“找哪位?”
“我找张士民。”
“请问有什么事吗?”
继仲甫掏出自己的证件,男人的表情有些木然。
“我是住在彰化市屯南区互助二街二十三号的继仲甫。”
那男人惊愕的神情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张士民了。
“张先生,我猜卜亮应该跟你交情匪浅。”不然他怎敢找了间鬼屋给检察官。
“他是我表弟。”张士民说,表情仍是淡漠而疏离。
继仲甫见他无意邀自己进去,于是往屋内张望了一下。
张士民看着继仲甫的动作,开了口,“里面只有家母一个人,年纪大了,不喜欢外人打扰,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谈吧。”
“看来你似乎知道我为什么来。”
他沉默着。
“是金秀川托我来找你的,你必须跟我去一趟。“继仲甫说。
闻言,张士民抬头张大眼睛望着他,脸色忽得变得惨白。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显然还无法从这个惊吓中醒过来。
“我可以明白你的感受。我是学法律的人,做事只探求事实的真相和证据,可眼前状况就是这样。那个金秀川附身我朋友身上,那位金小姐坚持要见你一面才肯离开,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深夜冒昧造访张先生的原因。
张士民再度缄默。
继仲甫当了七年的检察官,见过的人不能说少,但这个张士民看来真的不像是个寡情薄幸的人。
也许他有苦衷。
可这世上没有苦衷的又有几人?
“我不知道死人的真实世界是怎样,不过金秀川告诉她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那栋房子,她只想见你一面,也保证不会伤害你,只要我带你去见她们,她就会离开我朋友的身体。整件事情如果进展顺利,我可以搬离这房子,只要时间够久,我相信我的朋友也会谈忘这件事,所以,这对我不是多大的难题。如果你不肯去见她,我当然也会有我的办法。”继仲甫说。
“如果我不去,你打算怎么做?”张士民小声地问。
“就听金秀川的建议,找个厉害的法师,把她打得魂飞魄散,然后救我朋友出来。”继仲甫加重语气的说,强调他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魂飞魄散”四字让张士民站立不稳,他后退了几步,背部抵着墙勉强撑住身子。
他低着头,仍旧没有说话。
如果张士民对金秀川没有感情,当不致如此。
继仲甫拍拍他的肩,很感叹的说:“没有过不去的事,只有过不去的心情。也许当时你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但现在你起码可以像个男人,想办法让她走得安心。机会只有一次,我回去等你。”
“说完,继仲甫叹了口气,上车启动引擎。
车子甫驶离张家门口,便听到有人拍打车子,他停下车,开了门让张士民上车。
这时候,他心里终于吁了口气。
林凌,有救了!
第8章
毕竟是有感情基础的,张士民很快就认出占住林凌身体的就是金秀川。
虽然阴阳两隔,但他们毕竟曾经是一对恋人。
继仲甫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眼睛看着窗外。
听着他们相认、抱怨、解释和释怀,在恋人久别重逢下无法避免的拥抱前,及时伸出手将他们两人隔开,用力推向两边。
他一向觉得感情这码子事纯属心灵活动,摆在心里就好,何况还是在外人面前,若以肢体来表现就太过分了。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相信自己对林凌有保护责任。
对林凌而言,张士民不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陌生男人。
这样搂搂抱抱,她铁定不同意。
金秀川怒问:“你干什么你?”
“这话该是我问你们两个吗?”继仲甫心烦的点上烟,不客气的反问。
“我话还没说完。”金秀川又说。
“那就规规矩矩的坐着好好说,你要搞清楚,你是非法入侵,我已经很火大了,还有,讲重点,天快亮了。”
“重点?”鬼当久了,都没人好说话,好不容易可以跟情人见面,这家伙竟叫她讲重点,他哪懂得当一个鬼的心酸!
她喉间一哽,眼泪又飙了出来。
“秀川你别哭,虽然我妈不许我和秀芬离婚,现在她人又中风,我真的不能违逆她;但秀芬已同意等她老人家百年后会和我签字,到时我会再和你办冥婚。”张士民说。
“活着不能嫁给你,死了还赖着你干吗?知道你没负我,已经够了。是我自己傻,想不开要寻短,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真蠢。”说完,金秀川因哀怨又哭了。
“现在知道自己蠢了,那就不要再牵连无辜,快离开林凌的身体吧。”继仲甫催促着。
“你别吼,再说几句话我就走。‘金秀川说。
“士民,我不恨你了,剩下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如果有合适的女孩,要记得把握,我会祝福你。“她说。
“接下来你会到哪去?要不要我请法师超度你?“张士民仍旧挂念她的去处。
“我也不知道我会到哪里去。做人太辛苦了,做鬼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你帮我到附近的妈祖庙替我祈求,请她慈悲收留我,让我好好后悔并洗清自己的罪孽。”她说。
“好!我一定求到她答应为止。”张士民说,眼眶不禁又红了。
“士民,好好保重,我走了。”说完,林凌身子一软,瘫倒在沙发上。
继仲甫跑过去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脸颊。“林凌?林凌?”
糟糕!怎么还没醒过来!
他一点都不在乎金秀川和张士民会怎样,他只要林凌醒过来。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都是他害了她。
悔恨一寸一寸啮咬着他的意志,他想起上次他在她额头盖印的事,于是他抖着手翻找自己的官章。
如果、如果……这次没效该怎么办?
都是他!
都是他这个白痴害了她!
就在他找到官章的那一刹——他怀里的人动了起来。
他低头看见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大眼睛里写着困窘。
“喂,干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手一松。
林凌低头,抓顺自己的头发,掩饰自己羞窘的情绪。
她不明白刚刚继仲甫那充满感情的表情所为何来?
想得她心跳加速,整个人不自然起来。
要不是听到一个极轻微的叹息,她就不会发现原来屋子内还有别人。
她表情夸张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张士民。
“他是张士民。”明白她完全没印象,继仲甫便将整个经过情形重述一次。
听完,林凌哭得像泛滥的浊水溪,无比凄惨。
她完全能了解金秀川的心境。
她一点都不怪金秀川暂时借用她的身体。
继仲甫在一旁递着面纸,一边用很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好。“你的同情心会不会太泛滥了一点?”
他可是为她担心害怕足足一个晚上!
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为了那个始作俑者掬了几十把同情之泪,真是受不了这个女人。
“我警告你喔,别再哭了,因为三盒面纸都被你用完了,现在天也亮了,我要去上班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身望着张士民。“我先送你回去?”
“不,我想先到附近的圣母庙,晚点我会自己回去,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继检察官。”说完,伸出手和继仲甫一握。
“别这么说,事情解决就好。”说完,他转身打着呵欠,往他的福斯汽车走去,他得到检察署去。
下午,他在电脑前打着起诉书,林凌来电问道:“几点下班?”
那句“恨死一个人吃饭”的话不知怎地竟忽然浮现脑海里,他毫不考虑便说:“五点半。”
挂了电话,他看了看腕表,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他调来台中一年半了,第一次准时下班。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像是一阵微风拂面的感觉。
停好车,走进玄关脱鞋时,一阵浓郁的菜香年鼻而来,像是一场盛宴的邀约,让人不禁期待起来。
他靠近餐桌,看着桌上的五菜一汤,有绿有白,卤肉还透着晶亮的酱色,每一道菜都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煞是好看。
“回来了?”林凌关掉抽油烟机,边转头对他笑。
“几个人吃啊?煮这么多。”他问。
“既然煮了,当然要兼顾营养啊。”她帮他把碗摆上。
果真是护士会讲的话。
他坐了下来,动手品尝。
“这是山药排骨,顾胃的。这是东坡肉,我用绍兴酒烧的。那是芦笋虾仁、醋溜鱼片,酥炸豆腐,清炒豌豆夹。”林凌介绍着。
“喔,看起来很美味,我们开动吧。”继仲甫真的感到饿了。
他们专心品尝桌上的美食,继仲甫看着坐在对面的林凌,突然问了一句——“煮菜很累吧?”
“怎么会?煮菜很有意思的,但是要有人吃就是,没人欣赏就让人很不来劲。”她说。
继仲甫望着黄昏灯光下她精神奕奕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
“你是个怪人。我妈一辈子没下厨烧过一顿饭,她怕死那些油腻了,你却甘之若饴。”
“不觉得遗憾吗?”林凌问。
“什么?”继仲甫不解。
“你没尝过一种食物叫作妈妈的味道。”她说,觉得他很可怜。
“喔,人生很难十全十美嘛是不是?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烧的菜。”他坦率的说。
很多人赞美她的厨艺,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像继仲甫这样让她听得心花怒放之余还带着甜蜜。
她脸上明明微微泛红,却装作不在意。“算你识货。““那个金秀川还在屋里吗?”继仲甫吃了一口酥炸豆腐问。
“她走了。”继仲甫脸上有着疑惑,她接着解释——“今天你走后,我就跟诊所请了假,然后陪张大哥到圣母庙去求妈祖收留金姐姐,求了没多久,妈祖娘娘就欣然同意,那我们就回来告诉金姐姐,然后,没多久金姐姐就跟我们挥手说她要去妈祖娘娘那边了,然后她的影像就慢慢模糊了,然后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