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我妈在我十岁时过世后,家里所有的家事都嘛我在包。我有十五年的家庭管理资历,你如果不信,可以去跟里长打听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会打理家事。”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嗡叫着。
“好吧,你下周一来试试。这是备用钥匙,你先回去吧。”说完,他看着她的背影又补充一句:“我记得你爸那次跳楼的意外,你一脸云淡风轻得好像他并没有摔得多严重。”
她缓缓回过头,原本因得到工作的雀跃眼神瞬间变得黯然。“是啊,不过就是断了腿和几根肋骨而已,确实死不了啊。”
气氛有点尴尬,让继仲甫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低下头假装看报纸。
“虽然我恨我老爸,但还没恨到用诅咒他来让自己得到工作的地步。”她看着他说。
他抬头,正好撞见她眼眶里的水光,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猜疑有点失当。
“很抱歉,是我失言,你别放心上。”他说,口气不失诚挚认真。
林凌没料到他会这般煞有其事的跟她道歉,一双水漾眼睛莫名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长久以来,从没人把她的情绪当一回事,所以她习惯对旁人的冷嘲热讽以更犀利的言词顶撞回去,这是她自保的方式。
可这家伙,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呢?
搞得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我保证,我会好好工作。”她只好这么说,好像不这么说便有点对不起谁那样。
继仲甫望着她。“很好。”
“那我走了。”林凌很别扭的同他道别。
“嗯。”他说,至少这样的道别方式,在他们之间算是少见的文明。
就这样,继仲甫请了一个号称会打扫的人——林凌。
在目送她离去后,他才开始后悔。
在他三十三年的生命里,“后悔”两字绝对是个罕见的字。
唉,答应都答应了,就让她做做看吧,反正以她那种火烈性子,搞不好做不到三天就跑了。
他很乐观的评估着。
事实证明,他错了。
周一,他回到家,门一开,看到的是光可签人的窗户,一尘不染的地板,堆积的衣服都已洗好,折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端正的放在他的桌子上。
连唯一的一张桌子也擦得异常干净。
唔,好吧,显然这只麻雀还挺能胜任这个工作的;反正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帮她减轻家计负担这点小忙,他是可以帮上的。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边拿起电话,边环顾四周干净的环境,心情还挺愉快的。
“你好,我是继仲甫。”他说。
“小仲,我是妈,新买的房子整理得怎样?这个礼拜六我刚好有空过去看看。”
“可是我要加班,没空陪你。”
“这什么理由,你哪天不加班!”
“好吧,要来就来吧。几点到?我去接你。”
“不用了,小娴要和我一起过去。”
“还是晚上下来吧,我早点下班带你们去吃饭。”
“嗯,也好。”
等老妈收了线,继仲甫的心情不觉低落了起来。
这栋三楼别墅,一楼除了客厅里有一张椅子和一张书桌,就没其它的家具了;二楼主卧房他也只买了一张床和棉被,就这样搬了进来;这下,他那养尊处优的老妈要来视察,他要是没把家里弄得像样点,她肯定会说要住下来打点,这一住,铁定又要搞些什么女性团体的旧把戏。
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调离台北来到中部,就是为图个清静,可不能让老妈再度染指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平静生活。
所以他必须在五天内把房子内部都弄妥,让他老妈可以安心的回台北去。
这样一想,他便无可避免的想到了林凌。
所以他拔了第二次求助电话。
“喂。”林凌在电话那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我是继仲甫。”
“哦。”她再接再励打了第二个呵欠,边夹着手机边开始收拾桌面。
“……”听她没精打采的在那头冷淡应着,让他那求助的话不知怎地竟说不出口。
“干嘛不讲话?晚上十点半了耶,你总该不会是专程打来称赞我很会打扫吧?”
“喔,你的确是很会打扫。”他很瞎的这么应了一句。
林凌噗嗤笑了出来。
她不过是随便说说,他却回答得一本正经。这家伙会不会太好笑了?
“意思是你很满意?那简单,年终记得帮我加薪。我要赶下班,不聊了,太晚我会等不到公车,拜拜。”
下班?她才刚下班?
“喂,等等!”他急忙喊住她。
难不成他真有事?
“怎样?”她问。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不如我过去接你吧,我们在路上慢慢谈。”他说。
恐怕也只好答应了,因为她刚看到最后一班公车正无情的离她远去。
“好。我在台中市西屯区……”
继仲甫抄下地址,走出院子,开车去接林凌。
第3章
他经过一个很大的夜市,穿过一条巷弄,才找到林凌说的那个地址;但它抬头看那个闪着俗丽灯光,写着“情趣内衣专卖”的霓虹招牌,脚步却有点迟疑。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他吓了一跳,打开手机,他便听到林凌哇啦啦的叫着:“你到哪了?到底找到没?”
“我在门外。”
“干嘛不进来?”
“这样不太好吧。”他就是觉得怪。
“不是有事找我帮忙?我在二楼,自己上来。”说完,她很干脆的挂电话,心里还不忘嘀咕这人怎么这么啰嗦。
如果光那个霓虹灯就让他觉得不自在,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踏上楼梯时的诡异感觉。
整座楼梯的紫色墙面吊满了造型古怪的女性成套内衣、睡衣,每套都若隐若现,穿这样跟没穿,差别应该不大吧?
红的俗气,黑的妖艳,钉着亮片闪闪发亮的珠珠又过于庸俗,从一楼到二楼的每一件“衣服”他都有意见。
当他最后站在二楼,看着那个紫色的大纱帐,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好像在电影院里看着金庸小说的屠狮大会,各路英雄齐聚之际,忽然来了一只顽皮豹的那种荒谬感。
“你在里面干什么?”他抓了抓其实不怎么痒的脸问。
“进来呀。”林凌坐在紫色纱帐里,头上包着紫色丝巾,坐在一张罩着紫色毛毯的小桌前,指着前面还有两张红色镶金的布沙发要他坐。
他不耐的拨开那纱幔,坐在她面前。
“不是有事要我帮忙?说说看。”她并不看他,专心在洗牌。
“你在这儿上班?”他问,看见茶几附近有一个粉红色水晶,上面摆着小小的名片盒,上面写着:塔罗牌老师——小凌。
“是啊。”
他冷哼一声。“塔罗牌老师?”哼哼,骗钱的江湖术士。
“你哼什么哼啊,老师我是听说你有事,才发挥我少有的耐心在这里等,相帮你解决疑难杂症,你这是什么态度?瞧不起人喔。”林凌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老师?笑死人了,真算那么神,怎么没算出我只是要你帮我买家具布置家居?这种事还要用塔罗牌算,会不会太扯了?”他不以为然的看着她可笑的装扮。
“这种事你刚在电话里讲清楚就好了,拖拖拉拉的不先讲清楚,怪谁啊!”林凌吼回去。
“你到底回不回去?”他强烈怀疑这个可笑的地方站太久会减损他的浩然正气,还是先离开好。
林凌叮叮当当的拿掉头上的丝巾,取下挂在左手上一圈又一圈的彩色手镯。咚、咚、咚的下楼去。
继仲甫回巷口的车上等着,看着她拉上铁门向他走来,随后上了车。
“你去找个正当工作,不要再做这种骗人的事。”他等她系上安全带,劈头就说。
“用塔罗牌算命是哪里不正当,那里骗人了?你不懂就不要乱讲,真是莫名其妙。”她简直快气炸了。
“会来的人有哪个不是针对某事感到彷徨或不如意?你多大年纪,能有多少人生历练?能有什么好建议给人?”他没说出的话:她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不怎么样了,究竟要拿什么东西指点别人?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的!尽管他说的有部分——当然是极少部分是实话,可听起来还是很刺耳。她最讨厌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了。
“我问你,你失意过或穷困潦倒过吗?”她眼里的两簇火,在夜里明亮得叫继仲甫看了有些迷惑。
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眼睛?她看起来像是要卯起来和他舌战一场;都这么晚了,这个头小小的女人哪来那么多精力?
“你想问的是每一个人都可能会经历的情绪障碍方面的问题吗?我的答案是:不管怎样,还是要寻求正常的管道去谋求解决。所谓的正常管道,就是看心理医生。”他跳过争论的过程,直接作了总结。
“如果医生可以解决人生所有的问题,又怎么会有中医、民俗疗法,甚至是求神问佛这些行业的存在?它们的存在就是因为有这些需求。人生嘛,总有医生也解决不了的事。”她说。
“心理医生也解决不了的情绪问题你有办法解决?”他摆明着不信。
“对。”*的!这家伙简直把她体内所有好斗的因子全唤醒了。
“好,那你明天就去帮我买家具。”他话锋一转,把他的来意再说一遍。
“不要。”他神经不正常吗?讲了一大堆话,把她惹得超不愉快,却又马上要她帮忙,她又不是疯了。
“你在生气哦?”他忍着笑问。
“不行哦?”果然充满火药味。
他纵声大笑,笑得非常放肆。
“笑什么!莫名其妙!”她瞪着他。
“你看,你连自己的情绪都照顾不好了,还妄想指点别人。这还不够好笑吗?”望着她哑口无言的窘样,他又开始大笑起来。
可恶!这家伙分明是挖了陷阱让她眺,她还不明就里的给它跳下去,不行!此仇不报非君子。
她转身望着他,笑得一脸甜蜜。
“刚刚只是林老师我对你施展的一种心理测验。你很不简单,竟高达九十五分;你这种人以牌义来讲就像拿到太阳牌,一切都很好,很光明。你刚刚对老师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因为老师是不会食言的。我承认要帮你三件事,这就是第二件了喔。”她把语调放慢,连表情都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继仲甫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反应真快,真服了她。
眼看就要到家门口,林凌又问:“不是要我明天去帮你买家具?”她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语气。
“是啊,我妈这个周末要来看我的新居,可是我没时间去挑家具,所以想请你帮我跑一趟,顺便帮我布置一下。”他说。
“如果我跳的你不喜欢怎么办?”她问。
“这是我朋友开的家具公司,上面有地址和电话,把握简约原则就对了。只挑必要的,装饰用的家具就免了。”
“多少预算?”
“没有上限。”
哇呜!看来这家伙是真的有钱。
“我没车,而且周一到周五我只有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有空,这家家具公司这么远,如果要赶在周五晚间完成布置工作,我怕会太赶。”她仔细想了一下说。
“你会开车吗?”
“会呀。”
“有没有驾照?”
“有,我只是没车可开。”
“我的车让你开吧。”
“那你上班怎么办?”问完,车子已停在她家门口。
“五天而已,我可以搭计程车。你有没有认识的计程车死机?”他直觉她有。
“有。屋里有名片,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说完,一溜烟冲进屋里,然后又出现在他面前。
继仲甫接过她手上的名片,听着她在一边唧唧呱呱说着:“这个死机是我国小同学,你报我的名字,车资可以打八折。”
“知道了。”说完,他下车,把名片放进口袋里,准备走路回去。
林凌望着他的背影,一脸不解。
她所认识的男人通常都把自己的爱车看得重要,他却是什么也没有交代就把车交给她。
她当然不会以为他对自己有多信任,但他的另类真的让她音箱深刻。
因为是别人的车,为了预防失窃,所以她打开大门把车开进院子,却赫然在仪表板上方看到几千元。
她把钱收起来,走进客厅拿起手机拨打他的电话。
“我是继仲甫。”
“那个继先生,你的仪表板上有六千元忘了拿。”林凌提醒他。
“那是要给你汽车加油时用的。”
“加油用不了那么多。”五天应该花不了二千元吧。
“其余的就给你路上买些喝的或点心。”女人就是这么烦,真么简单的事那需要问。
“喔,那,谢了。”她收了线。
她坐在沙发里,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是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久,还是早已习惯没人管她死活,突然听到别人想到她的需要,说一句“给你路上买喝的或点心。”她突然眼角发热,三八兮兮的感动成这样,不知是在发什么神经,真是白痴!
抬头看看钟,都十一点半了,再不睡,她不仅会变白痴,还会变丑;这几天为了这个继先生,她已经晚睡许多天了,不行,她得努力回复正常的生活。
她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决心什么都不想。
只做一件事——
睡觉。
天亮,林凌打着呵欠,走到客厅,看到院子里停的那部福斯,忽然想起昨天答应继仲甫的事。
一想到他那张总是紧抿着唇的严肃脸孔,她有种快点把他的事搞定的冲动。
穿戴好护士的制服,胡乱泡了杯麦片,抓起电视上继先生的钱,连忙赶到诊所去。
整理好诊所内外的环境后,再帮院长林庆钟泡好茶,笑容可掬的坐在挂号的位置等着病人上门。
“哎呦!你睡不着喔,这么早来?”林凌的表妹陈巧一进门就大惊小怪的叫着。
“早来算什么!我连地板都帮你拖好了。”林凌讨好的说。
“快说,你有什么阴谋?”陈巧边开电脑边问。
“你今天帮我代班两个小时。”林凌说。
“你要去哪?”
“去台中买家具。”
“你中乐透哦?买什么家具。”别人也许不知道,可她陈巧最清楚这个只大她五个月的表姐从小倒霉到大,什么抽奖的一概没她的份,连统一发票都没中过半次。
“帮别人买啦。”基本上她只要每个月可以缴清房贷就阿尼陀佛了,哪有余钱买什么家具。现今她家里的家具都是陈巧的妈,丫就是她小阿姨淘汰后给她的,她用许多年了,都还好好的。
“帮谁买?”陈巧可好奇了。
“喔,我不是跟你说我找到做钟点的清洁工作吗?那个老板没空去挑家具,所以叫我去帮他买。”林凌解释着。
“好奇怪,哪有叫别人帮忙买家具的?”陈巧有点担心的看着林凌,“你会不会遇到什么诈骗集团?”
“诈骗集团?”她想起继先生对用塔罗牌算命的那种不以为然的严肃表情,不觉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