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醒了,我去喊冷大夫过来给姑娘诊诊脉!”
“我……我这就去通报头儿姑娘醒了!”
见数名大汉边说边跑的作鸟兽散,内寝立刻恢复原有的寂静,秦思强忍着晕眩,下了榻,才走没两步,便见一名丫头装扮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朝她走来。“姑娘,冷大夫说你身上还有伤,不能下榻走动哪!”
这是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女子,秦思犹如坠海遇见浮木似地紧拽住她的手哀求。“姑娘,你行行好,放我走好吗?”
小丫头露出迷惑的表情。“唔……放?可……头儿救你回来,是让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没囚着你呀……”
或许救她的山寨头子出自好意,但她怎么能留在这样的地方养伤?她得想办法通知家人来接她回去呀!
她挖尽脑汁,好半晌才开口:“要不你帮我给我的家人报报信?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我爹肯定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不会亏待你的,求你帮帮我了!”
未料,她这话没打动这个小丫头。
“这……我不能作决定,头儿和大哥们对我有恩,要问过头儿才行……”
秦思心绪翻腾,现下没人可以帮她,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顾不得光着的脚丫子踩在地上有多冰冷、身上的衣衫有多单薄,推开那小丫头后直接往外冲。
只是秦思万万没想到,在她踩着踉跄不稳的脚步冲出寝房时,会先撞上一堵肉墙。
由于她一心想逃离,加上她浑身上下还痛着,这一撞,可将她整个人撞得往后退了数步。
眼见着后背就要撞上寝房门扇,蓦地一股力道由后腰袭来,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揽进一堵温暖的怀抱里。
殷淮垂眸看着女子不及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心头一愕。
那日救她时下着雨,加上她受了伤,入寨后他便匆匆将她带至后窝命丫头换下湿透的衣衫,再交由冷昱风入内诊治,也因此他没能仔细看清楚她的模样。
一直到今日见到她,看到她那张令他悬着心的灵秀娇颜,他这才讶异那日他救的女子竟然是她?
他原以为那日与她在竹林分别后,两人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
他既惊又喜,只是小姑娘的反应似乎不怎么乐于见着他?这想法令他不自觉攒起浓眉。“你想去哪里?”
秦思下意识抓住男子缀着银灰狐毛的衣襟,听到男子沉冷的声嗓,抬起眼,对上他眸底流露出的幽深清冷,心不由得狠狠一颤。
这双眼……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思索,但还来不及开口,便觉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神智再度被扯进浓浓的黑暗中。
她无力地闭上眼,在失去意识的那瞬间,脑中浮现的却是男人那双令她心头不自觉漫上一股哀伤的眼眸……
夜已深,夜风透过窗子的缝隙渗入屋中,房里照明的烛芯被拂得明灭不定,扯出一地光影。
秦思在黑暗中幽幽转醒,依然昏沉的思绪令她有种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的迷茫。
“醒了?”
耳底落入男人略沉的声嗓,她侧眸望向声音来源,才惊觉床榻边有一抹高大的身影。
因为晦暗不明的光线,那抹映入眼底的高大身影让她惊得攒着被子,弹跳起身,蜷缩躲在床角。“你……你是谁,不要过来!”
几个时辰前她就这么厥在他的怀里,免不了又是一阵慌乱,他立刻差人请冷昱风过来检视她的状况。
好在她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加上受伤未癒,才会又晕厥过去。
他好不容易腾出空档来瞧瞧她,没想到居然把她吓昏了。
他上前挑了下烛芯,原本晦暗不明的空间瞬间明亮了几分,也让秦思看清楚男子的模样。
她原以为又是那几个粗犷豪气却又热情的寨中贼匪,没想到映入眸底的竟是个外貌清俊、气质冷然的男子。
这男子不像贼匪,甚至有几分面熟……
见她白着张脸、轻拧着眉,既警戒又疑惑地直瞅着他,殷淮开门见山地道:“我们那日在竹林里见过面。”
知道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应当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竹林?”听到他的回答,秦思瞬间有了联想,反覆放胆瞧了他好几回,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唇惊呼。“你……你是当时在竹林里的那个人?原来你真的是冥王寨的人?”
只是当日在竹林里的男子是个满面纠髯的莽汉,怎么也不像眼前这个清俊文雅的男子呀!
她疑惑地问:“但……胡子……”
殷淮不自在地摸了摸少了胡子的光洁下颚。“剃掉了。”
不刻意剃胡是他每次行动前的习惯,也因为如此,江湖上传言冥王寨寨主是个蓄着大胡子的莽汉,而此次魏垚入寨传递新消息,说城里贴满缉拿大胡子莽汉的告示,更让他认定大胡子是保护寨主身分的最佳伪装。
秦思仔细比对,再嵌上那双让她觉得熟悉的双眼及脸部轮廓,那不敢置信的突兀感瞬间少了许多。
殷淮清楚地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直接报上姓名。“在下殷淮,冥王寨寨主,当日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听他报出了真实身分,秦思的心有些许慌乱。
若让爹亲知道她曾包庇一个贼匪,如今自己还被他给救了,留在这满是男人的贼窝里,肯定会气到晕过去的。
见她轻拧着眉、咬着苍白的粉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殷淮果断道:“这些日子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待你伤癒后,我会护送你回家。”
她由冥王寨的人口中得知是他们的寨主救了她,她心里便一直想见他,想问问他救她当时的情况,如今真见着他,还知道两人不久前的牵扯,她赶紧问道:“你救我时,有瞧见我府里的马车吗?瞧见绿吟……我的婢女吗?”
殷淮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才道:“你坠下之处是万丈深渊,若马车意外失控坠入谷底,恐怕……”
他的话未尽,发现眼前的女子脸色又煞白了几分,只得打住话,未再继续说下去。
秦思听着他未尽的话语,约略也猜得出马车若真的坠了崖,马夫和绿吟的下场会是如何,瞬间,她的心揪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很幸运,身子卡在崖间奇树上才能捡回这条小命,你该感恩,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出事的是她身边熟悉的人,她又如何能不为这样的意外感到难受?且即便她大难不死,她也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心思略定,她坚定地说出心中想法。“不,我不能留在这里!”
殷淮黑眸半眯,睨了她一眼,两道清俊浓眉微蹙。“为何?”
他从秦思身上的穿着猜想她大概是城中某商户的小姐,这样大户人家的闺女,应该怎么也不想跟他们牵扯在一起吧?
这想法让殷淮原本清俊的脸庞不自觉绷紧,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秦思见他紧抿着嘴角,冷峻的轮廓紧绷着,迟疑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口:“家里的人若知道我出了事,铁定会捜遍方圆数百里来找我的。”略顿,她避重就轻道:“我爹……要是真的找来了,怕是对你、对冥王寨……不好。”
她这一失踪,府里铁定已经闹得人仰马翻,爹亲说不准早已动用朝廷的力量调兵捜山。
冥王寨虽然是劫匪,可做的都是义举,可想而知应该都是拥有侠义心肠之人,她不希望他们因为她而暴露了真正的藏身之处,惹上祸事。
他略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我殷淮是有恩必报之人,既然救了你,必会让你养好伤再送你回府,更不会让人知道你是被冥王寨所救,姑娘无须挂心。”
不知为何,秦思莫名就是知道眼前的男子不会伤害她,但要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山寨里养伤,她实在做不到。
不过她能感觉到他的诚心,酌量了许久,她还是觉得不妥,摇了摇螓首。“这样……仍是不妥……”
“没有什么妥不妥,若非这次意外,我不认为自己能有报答你的恩情的机会。你想早点走就乖乖养伤。”
他的音调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骏的威严。
秦思感觉得出他的心意已定,多说无益,又可能是受的伤尚未痊癒,和他说了这么会儿话,她真的有些乏了,脑袋又开始晕沉沉的。
“让我想想……”
殷淮没强逼她非得立即接受他的安排,只是淡淡嘱咐:“早点歇着吧,晚些再让丫头伺候你喝药。”
秦思若有所思,尚不及接话,便听到他开口又问:“可以冒昧请问姑娘的闺名吗?”
她一怔,好一会儿才开口:“秦思,思念的思。”
果然,那条绣帕上绣的是她的闺名。
确定这点,殷淮莫名生出不想将绣帕归还的念头。
“歇下吧!”话落他便旋身离开。
秦思的目光落在男人挺拔的背影上头许久,接着收回视线,将下颚抵在曲起的双膝上,郁郁寡欢地掉着眼泪。
最多再待一天,她得想办法离开,否则要真让爹找上门,届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她……不敢想哪!
第3章(1)
夜凉如水,清润如玉般的月色柔柔洒落,四周景物被浸润在一片皎洁的银白光晕当中。
一抹披着墨色斗篷的纤柔身影小心翼翼地穿堂过院,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议论声而顿住脚步。
“头儿,我觉得将那秦小姐留下不妥,大大的不妥!”
“我倒相信头儿的决定,再瞧那秦姑娘也挺好的,留下来的这些天虽然时常昏睡,但只要醒着时都还挺客气的,没什么千金小姐的娇气。既然没揭穿头儿,应该也是个善良的姑娘,不至于害咱们的。”
“我呸!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准连出这意外也是假的,为的便是混进山寨,将咱们的窝一举给灭了。”
“这倒也不无可能……”
不远处的厅堂透出明亮的烛光,即便秦思没竖起耳朵,争论的声音大得也能让她听得分明。
很明显的,厅中议论的是留不留她的事,每个人有各自的想法,可她唯独却没听到殷淮说半句话。
他对她……是什么想法呢?
那日他说得坚定,但在与兄弟衡量过状况后,他是不是会后悔当日说得太笃定?
思及这个可能,她的心无由来地涌上一股落寞,但很快的,她便把那诡异的情绪给甩开。
殷淮与她非亲非故,而她原本也没想要留下,既然早做好离开的打算,她实在没必要用过多的心思揣测他的想法,影响自己的心情。
心思一定,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继续挪移着脚步,迅速往后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这些天来,她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也不会时不时犯晕,于是她藉口想出去走走,套了单纯的小丫头的话,大概知晓山寨内部约略的地理位置。
听小丫头说,寨子最南边的后院有扇小门,小门通往后山,后山翻过几个斜坡便可以瞧见一条溪流,沿着走约莫两个时辰便可以瞧见郊道。
这条秘径是厨子不得已必须下山采买或捕溪产时才会走的捷径,只要她下山走上通往京城的郊道,应该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为此,她身上还偷偷多备了好几份干粮、水囊、火摺子、油布……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她该趁着众人在厅里议论,快快离开才是!
月上中天,秦思从冥王寨后院离开后,来到小丫头口中的山坡,却陷入说不出的忐忑与无助中。
这一路她藉着月光指引,走得极为顺利,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斜坡后是一片茂密的幽深密林,只见直耸入天的巨木遮掩了星月,月光透不进密林,呈现一股森冷诡谲的气息。
看着眼前阗黑莫辨、有如一张漫无边际的黑色布幔的情景,秦思心口一拧,定住脚步,胃疯狂翻腾了起来。
“竟被个小丫头给诓了……”
她真犯傻了,在藉机于寨中四处溜转时她就发现,冥王寨位在山巅,立在高处远眺可见角峰峥嵘,俯首低看,幽幽谷壑奔泻的湍急溪流让整个寨子彷佛与世隔绝。
小丫头口中的斜坡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所成的悬殊地势,要翻过坡,找到那条立高时可见的溪流,谈何容易?
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她要再折回山寨,依照殷淮的意思,乖乖养完伤再让他送她离开吗?
她脑中一浮现这个想法,立即甩头否决。
即便她对冥王寨的义举存有好感,但爹亲毕竟在朝为官,若让人知晓她的遭遇,爹亲的立场和她的闺誉该往哪儿摆?
看来眼下只有往前走了!
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危机,秦思只觉得胃翻腾得更加厉害,她捏紧微微发抖的双手,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才定下心四处打量着。
她不知道深夜里的密林会有什么,只能找了一根宛如手臂粗的枯树枝,在上头裹上油布,做了支简单的火把,除了能照明,也能抵御危险。
熊熊燃起的火光照亮四周,驱走了凉意,也带给她勇气。
只要熬过天亮就没事了……
秦思乐观地安慰着自己,勇敢而坚定地走进密林——
子时,议事厅里的讨论告一段落,人群散去,原本闹哄哄的厅里瞬间转为静寂。
殷淮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泛疼的额际,寨中兄弟们各持己见,闹腾了几个时辰,他得好好思考才行。
未料,才安静不过片刻,他便看见伺候秦思的小丫头苦着张小脸,匆忙冲入议事厅内。
豆儿急得还来不及缓过气,便紧声开口:“头、头儿,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殷淮神情转为警戒。
他的口气虽然毫无惊慌,但毕竟是寨主,无形中透出的威严还是让小丫头紧张得几乎要升天。
“秦、秦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殷淮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豆儿揣揣不安地猛摇头,眼泪管不住地落下。“我、我……呜……方,方才才打算给秦小姐送、送上就寝前的最后一帖药……就、就发现她人不在房里,我、我……心里着急,把整个寨子都绕过了一回……但……但就是没瞧见她的影儿……呜……”
殷淮终于理解可能发生的状况——秦思逃跑了!
只是他不懂,秦思不笨,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让她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独自离开冥王寨回到平地的能力?
或者……有人接应她?
这个突然涌上的可能让殷淮的心一凛,他沉声问:“这几日秦小姐可有什么异样?”
豆儿勉强止住眼泪,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唔……这几日秦小姐探听了许多离开山寨的事,我就跟她说了平大哥爱走的捷径……”
殷淮拧起眉心问:“你是怎么说的?”
豆儿如实将曾向秦思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殷淮被她那太过轻描淡写的形容震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