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到何曼青家的前两个路口,计程车停红灯,万兆桀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街景,盘算着待会儿要拉曼青出门吃宵夜,坐了那么久飞机,他肚子饿扁了,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有曼青作伴,什么都好吃。
等等……那机车骑士好眼熟!
万兆桀定睛一看,惊喜发现右后方的机车骑士竟就是曼青,他反射的想按下车窗叫唤,却又奇怪的瞧见她在笑,笑得好开心……接着赫然瞧见她身后载着一名男子!
他心里打了个突,动作也下意识的顿住了。
那是谁?
为什么曼青笑得那么开心?
为什么那男人环着她的姿态那么自然亲密?
他们去了哪里?难道现在要一起回家?
交通号志上的红灯转成了绿灯,万兆桀看着曼青的机车往前骑去,汽车才开始慢慢移动。
他坐挺身子,尽可能不让他们的踪影离开视线,但来时的愉悦心情已被猜疑忐忑取代,脑子乱得像团毛线球。
“先生,再来要怎么走?”司机在十字路口问道。
“右转。”万兆桀的视线早已先跟着机车右转,看见何曼青放慢车速,预备停车,他赶紧再出声。“这边停一下。”
计程车司机依言靠边停车,见他似乎注视着某处,也很上道的没多说什么。
第6章(2)
万兆桀看男子先下了车,曼青再将机车停进停车格里,接着男子接过曼青手里的提袋,曼青主动挽上男子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大楼的住处里……
万兆桀脸色凝肃,眉心拢在一起。
他心情紊乱,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过去,来个一翻两瞪眼,如果有什么也再无转圜余地,可是他怕……
他竟然怕?!
他无法想像与曼青恋情夭折的状态,更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遭到背叛或失去她的伤痛,所以他不敢现身,不敢把场面弄僵,免得无路可退……
“司机先生,我要改到……”万兆桀黯然报上自己的住家地址,决定离开不戳破,完全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唉,曾几何时,他万兆桀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不干不脆了?
一切都是爱情惹的祸啊!
***
万兆桀后来发现,逃避不是明智之举,没有当面搞清楚,无疑是对自己的折磨,他彻夜无眠,精神不济加心情混乱,到最后变成胡思乱想,而且愈想愈往死胡同里钻。
他开始猜想,曼青脚踏两条船,又联想,她之所以坚持恋情不公开,是因为想同时保有两边恋情,免得愈多人知道,她愈可能露出马脚,但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所认识的曼青,不是那种会玩爱情游戏的轻浮女人……
反反覆覆的怀疑猜忌、自我安慰,煎熬出他的黑眼圈和红眼睛,以至于当他隔天早上来到事务所上班时,员工见他那模样,打招呼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的隐含了惊愕和怯意。
“万先生早……”
听到同事的招呼声,何曼青立刻转身搜寻那四天不见的身影,可才想开口,却在瞧见他的异样时忘了出声。
他是怎么回事?
去了趟大陆回来,神情都不一样了,即便是衣着整齐干净,但整个人却像是笼罩在阴郁的低气压中,看起来很骇人。
何曼青仰住脱口而出的关问,只是瞠圆了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看向他。
“跟我上来。”万兆桀看了她一眼。继续迈开脚步走上四楼。
一楼同事拍拍何曼青的肩膀,以目光寄于同情与巡视。
何曼青给了他们一记微笑,随后跟上,一到了只有他们俩的四楼,她连忙开口询问:“兆桀,你怎么了?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又满眼血丝?”
她想绕到他身前看得更仔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进到办公室里,才转过身来看向她。
“我整夜没睡。”他看着她急忙关上办公室门,心情更恶劣。
她就那么怕泄漏他们在一起的事?
“为什么?这趟出公差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她直觉的猜测。原以为他最快应该今天下午才会抵台,没想到今天一早就能看到他,本来是该开心的,可是他与平常相异的模样令人担心。
“事情谈得很顺利。”但工作上顺利的得意,都比不过感情出现危机的挫败。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她担忧追问,小手覆上他的额头,采测额温。
万兆桀定定看着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单纯美好的曼青对他有所欺骗。
“曼青,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他决定把事情摊开来问清楚。
她侧头想了想,没多想地答:“没呀,吃完晚餐就回家了。”
“我昨天看到你骑车载了个男的,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他顿住了话,不想再形容下去,原来再强硬的男人心。在爱情里也是脆弱易伤的。
何曼青一怔,未几便恍然大悟。
“那是我弟弟呀,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吗?”她漾开坦然笑容。“我有个弟弟在金门当兵,他这几天放假回家。”
像被雷打到,万兆桀愣住,原本悒郁的脸庞顿时变得呆滞。
弟弟……对啊,她说过她有个弟弟在外岛当兵。
他忘记了,因为交往以来没见过面,而且她甚少提及家事,再加上乍见的状况让他的心受到冲击,一迳的沉浸在醋海中,失去理智,压根儿忽略了她有个弟弟的事实。
“原来是弟弟啊……”万兆桀一阵气弱,丢脸丢到觉得心脏无力。
“不然你以为咧?”她故意天真无辜的眨眨眼。
他很尴尬的咧嘴。
教他怎么回答才好?说他缺乏信任感。以为她趁他不在,跟别人在一起,然后庸人自扰的熬夜吃醋,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你说你看到?那表示你昨天就回来了,而且还来到我家附近吗?”何曼青背起手,在他面前左看看、右瞧瞧,笑得好不甜蜜。“既然看见我了,为什么不叫我?该不会以为我弟是我另一个男朋友吧?”她索性直言,语毕,笑容敛起,上扬的嘴角瞬间变成紧抿,微弯笑眼顿时冷锐眯起。
他就这么不信任她吗?
是她言行举止有问题,还是对他的爱意不够明显?
就算他不信任她,也要相信他自己呀!他那么优秀那么出色,又对她好得没话说,她再傻也懂得要爱惜这份感情。
呃……总是温和开朗的何曼青,绷起脸来,怎么给他一种很恐怖的感觉?
应该是他心虚的关系吧,不过,他也发现了曼青平时看似没脾气,但事实并不是那样,要小心哪!
“对不起。”他不再装傻,直接认错。柔中带刚的个性可不是好唬瞬的,死不承认只会更糟糕。
何曼青撇了撇嘴,责难的看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是用情不专的女生吗?”
万兆桀摇摇头,他是脑袋打结了,才会自己吓自己。
“你干么自己乱想生闷气?有怀疑就直接来问我呀。”虽然他吃酸醋,她却尝到了甜,但见他眼睛红、眼眶黑的,她的心疼大于心甜。
他暗自喟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爱情世界里是个胆小鬼……或许,这全是因为她在他心里已经占了很重要的地位吧,所以他害怕现状会因而改变。
何曼青心软的向前抱住他手臂,抬手轻触他下眼眶。“昨晚没睡好吧?像熊猫一样。”
“没睡。”他转身将她轻拥在怀里,下巴靠在她肩膀。现在情况明朗了,紧绷的情绪获得舒缓,忽然觉得好累。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上班?”她怜惜的轻拍他背脊,柔声提议,反正他本来的行程是明天才会进事务所的。
她哄慰的温柔嗓音和拍抚,令他感到一股温暖踏实,如果可以,他好想现在就这样搂着她,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我待会儿把该交出去执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回去。”理智还是凌驾在渴望之上,万兆桀振作起来。
“嗯,好好睡一觉,我们再出来吃饭,我跟我弟说,要等你回来,介绍你们认识。”她微笑说道。
弟弟是她最重要的家人,让他们两人见面,无疑是对万兆桀的认定。
“好啊。”消弭所有芥蒂,他露出释然笑容。
虽然这插曲只是虚惊一场,但也令他明白了对她的感情,已经超乎自己想像,所以关于他们俩之间,似乎也得想得更长远了……
第7章(1)
万兆桀请何曼青和何哲邦去吃炭火烤肉,何哲邦十分健谈,加上万兆桀爱屋及乌,所以两人初次见面的互动相当愉快。
从何哲邦口中,万兆桀认识了他所不知道的曼青,对她的了解比原本还要多了些,但还不够,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吃完晚餐,把电灯泡送回家,万兆桀和何曼青心血来潮的到河堤散步,边走边闲聊。
“你弟弟挺好相处的。”愉快的晚餐,让万兆桀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现在,最重要的是,以为恋情面临危机,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这令他感到庆幸。
“是啊,这是他的优点。”何曼青看他们相处融洽,她比谁都高兴。“他很乖,很懂事,因为爸妈不在身边的关系,所以很早熟。”
父母至少陪伴了她十三年,但哲邦却是不到九岁就失去了父母的疼爱,所以对于比她早失去父母陪伴的弟弟,她有着许多的心疼怜惜。
“之前听你提过父母亲是意外过世,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意外吗?”万兆桀侧头探问。缺乏信任是因为不够了解,所以他想了解更多,免得又发生那样误会她劈腿的鸟龙。
“是车祸。”何曼青黯下了眸光,回想过去心情会很低落,所以总是简言带过,但万兆桀已经是她最亲密的人,她愿意都告诉他。“我爸当场就不行了,我妈是拖了半个多月才走,那年我刚念国中,哲邦还不到九岁。”
脑海深处的记忆扉页,倏地跃到十多年前的某些画面——一对茫然无劝的小姊弟在手术室外相拥哭泣,万兆桀心里打了个突,有些怔忡。
当初和他们车子相撞的那对骑士夫妇也姓何,同样遗下了一对姊弟,那时也是男的当场过世,女的在加护病房住了半个多月宣告不治……
会这么巧吗?
“那对方有赔偿负责吗?”心里的疑惑鼓吹他继续打探。
“有。”一旁有长椅,她坐了下来。“对方好像是有钱人家,开车的是受雇的司机,保险公司有理赔,那司机的老板也有替他赔一些钱……唉,赔再多钱也换不回我们的爸爸妈妈!”说着,她鼻酸的红了眼眶。
万兆桀安慰的握住她的手,心情跟着沉重。
他记得当时最后打听那对姊弟的消息,是被外地亲戚收养,离开了台北,如果连这点都符合,那肯定就是他们了。
“父母都不在了,你跟哲邦又还那么小,后来是怎么生活的?”他蹙眉,继续探问。
“后来,叔叔婶婶把我们接去中部一起住,直到我满十八岁。考上了北部的大学,我才带着哲邦出来独立,回到台北租房子住。”
万兆桀心一沉,这下子是百分之百确定了。
他们曾有过那么一段渊源,却在十几年后的现在相遇相恋,老天爷是在对他们恶作剧吗?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很奇怪,虽然曼青满十八岁了,但哲邦还只是个国中生,为什么急着搬出叔叔家独立?
“中部住不习惯吗?”他刻意这么问。
何曼青远眺河面,沉默了几秒才再开口,简言解释。“总是寄人篱下嘛,叔叔婶婶自己也有三个小孩,我们住在那里,他们也会觉得有负担。”
“不是有赔偿金吗?”他直觉地问。他知道那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她的叔叔婶婶揽下照顾他们的责任,自然会经手那笔钱,要维持生活开销、学费杂费绰绰有余,不会造成他们额外的负担。
“是有啊,但总会用完嘛。”她没讲出叔叔婶婶的势利现实,吞了大半的钱,只是牵了牵嘴角。
万兆桀皱起眉心,隐约臆测出大概状况了。
他现在不能表现出知道赔偿金有多少的反应,但十年内,两个正常小孩的开销要用光那笔钱是不太可能的。除非,有人中饱私囊……
他直觉猜测:“他们该不会对你们不好吧?”会私吞赔偿金的人,已经是泯灭良心了,可以想像他们姊弟俩的体质不会好过。
“也不至于不好啦——”她耸耸肩,话没说完就被抢白。
“没有不好那干么要走?”他为他们打抱不平。
何曼青见他义愤填膺的模样,明白他是在心疼他们,哂然的勾住他手臂,螓首枕靠在他肩上。
“就冷嘲热讽多了点,然后小孩子比较不懂事,会排挤欺负哲邦,所以当我考上北部学校时,不放心把哲邦一个人留在那里,就一起搬出来了。”她淡然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他却从平淡的语调里听到了伤心的记忆。
他知道她避重就轻的带过了,其中一定有许多心酸的细节罄竹难书。他没办法想像,小小的两姊弟,是怎么熬过那段失去父母、寄人篱下又受到冷落嘲讽的日子……
“那时候年纪这么轻,你们怎么生活?”他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值得庆幸的是,离开时,叔叔给了我们一百万生活费……”然后,叫他们以后不能再回去向他们伸手。
“十八岁和十三岁都还要读书,一百万要支付吃住学费,根本用不了多久。”他听了很火,那叔叔婶婶分明是A走了他们的钱。
第7章(2)
“你怎么知道?”她讶然的看向他,像是遇到知音一样。
别以为一百万听起来很多,生活费和房租的费用以三万来计,一年三十六万,三年就用光光了,更别说还要读书。
“我当然知道,钱是很不经用的。”虽然他从小到大没有缺过钱,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得人间疾苦。
何曼青点头如捣蒜,再同意不过。
“所以我大三休学了一年,让哲邦先念大一,然后我工作存钱,哲邦也半工半读……现在哲邦毕业了,我们才比较松了口气。”
“你很勇敢、很坚强。”他环住她肩膀,对她的怜惜无以复加。
即使经历过那些坎坷,他们姊弟俩仍乐观开朗、努力向上的生活着,这不只令他心疼,更令他感到佩服。
“人的潜能是需要激发的。”她还乐观的微笑,眼里漾着希望的光芒。“而且我们都相信,爸爸妈妈一定会默默的保佑着我们。”
“我也相信。”万兆桀凝眉看着她,回以一记深深的微笑,内心百感交集,复杂情绪强烈的冲击着他。
那么,他们的相遇,也是她爸爸妈妈在冥冥中的安排吗?因为他们家亏欠了他们,所以安排曼青来到他身边,要他用最多的爱来呵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