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约你的话,你可以去。”他那么喜欢看电影,这也是他唯一的喜好,她不忍心让他失望。
他不说话,专注地看时间等公车。
上车后,他投了零钱,在最后一排找到座位,先让她坐进去,然后才坐下。
“临江,我今天好累。”工作上的、同事间的、还有上司有意无意的骚扰,都让她日复一日、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明知他不能理解,人际关系这种事对他来说还太复杂,她仍是想对他说。
临江偏头瞧她一眼,往内侧移近一些些,将她的头按向肩膀。
累了就休息,很简单的逻辑。
她因这简单的关怀举动,会心地笑了,胸房暖融。“那我睡喽?”
“嗯。”他现在会认路了,到站再叫她。
有个可以倚靠、吐露心事的人,真好,她不必再时时《/<住自己,不容许自己放松。
她真的睡着了,颠晃不稳的公车将她的头由枕靠的肩膀震了下来。
他急忙接抱,瞧着她的睡容失神。
她睡着的模样很迷人,两颊会泛起自然的红晕,微微噘起的唇,柔嫩得像是有人采摘,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指腹轻轻拨动那两排羽扇般又长又密的睫毛,她无意识地嘤咛了声,脸容朝他胸口蹭去。
这迷人的模样,他看过很多、很多次了,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看见,可是每次都没有办法不瞧到失神。
现在,他每天晚上都和她一起睡,可是入睡之后,他无法确实地以意识控制外在形貌,如果天气太冷,就像窝在她房门外的那几晚,他一入睡便会本能地回复狼形,以丰沛的皮毛御寒,那是动物本能的自我防护。
然而她床上那条蚕丝被太暖了,让他常常睡着睡着,就变回人形。刚开始有几次清晨,她有小小吓到,后来似乎是习惯了。
不必任何人说,他也明白这样非常不好,以前有人教过他,是人,就要遵从人世间运行的准则,像是忠孝节义、道德操守那一类的,一个男人光溜溜不着寸缕地与她同床共枕,在世俗的眼光来看,是不合宜的。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顺着他、纵容他,他觉得假装不懂、欺骗她的自己,很卑劣。
他也开始有人类的心机了。
宁夜很漂亮,所以那个叫经理的,非常喜欢她。
宁夜说过,要他陪她死亡那一刻才能离开,可是人类是要结婚生子的,就像、就像那个人一样……
宁夜以后也会结婚生子,和她的丈夫同床共枕,容纳后,就不需要他陪伴了……
他抚着心口。许久以前,曾经很痛很痛的心,现在不痛了,以后,听到她要结婚也不会再痛。
“短短的,也没关系……”他低喃。
指腹轻触她透出浅浅嫣红的颊,忘情地凝视美丽容颜,等他察觉时,他已浅啄朱唇,采摘那抹荡漾心魄的诱人红嫩。
最后,他们还是坐过站了。
转了几班车再坐回来,这样一折腾,到家时已经过八点了。
她又饿又累,晚餐草草煮了汤面果腹,只想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而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做了坏事的人,正受道德谴责,整晚不敢面对她。
她好笑地瞥他。“我又没有怪你,你干么一脸心虚羞愧,不敢看我?”
“……”
“别躲了,过来睡觉。”
“……”对不起。
他好像真的太欺负她了,可是又没办法制止这样的坏心眼,就算是使坏,他也想亲近宁夜。
他有的,也只是短短的现在而已。
傍晚时分,经过58号门牌前,孙旖旎收住步伐,再倒退两步,顺口向朱宅近期多出的人肉门神打招呼。
“嗨,今天怎么没跟去上班?”
“房东小姐,你好吗?”临江弯身,小小回礼。
“噗,又不是不认识,干么那么多礼?”八成是韩剧看多了,最近说话韩味很重。
听说这个人是标准的电视迷,举凡卡通、影集、布袋戏、乡土剧、日剧、韩剧,连新闻都爱看,而且学习能力极佳。
“宁夜说,看到人要打招呼。”要有礼貌,不可以不理人。
“你倒是很听她的话啊!”孙旖旎笑睨他。
“对。”乖乖的,宁夜才会让他跟,惹她生气的话,晚上就不可以进去房间睡了。
“看来,她对你很好。”
朱宁夜多宠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明明生活并不宽裕,但是他只要露出一个渴望的眼神,她就会什么都满足他,不忍他严重的热切光芒失色,如果生在古代,朱宁夜搞不好就是点烽火台、撕丝帛、千里送荔枝的倾国昏君。
真难想像,明明看起来一副冷静又理性的样子,认识她三年,从没见她笑过,说话声音永远维持在不冷不热的26°C,居然会为了他做出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宠溺举动,温柔地对他笑,想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很好。”宁夜很好。
“那怎么又当起望妻石来了?”
宁夜不是他的妻……
临江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想纠正。
“要跟宁夜去看电影。”今天不跟,在家里等宁夜下班。
“难怪早早就洗得香喷喷在门口等人。”炫耀得咧!说那句话时,嘴角眉梢净是愉悦。
“宁夜爱干净。”所以规定他每天都要洗澡,不然也会不给他上床。
“好了、好了,不要再闪了!”她一点都不想分享这种会让眼睛瞎掉的闪光好吗?
临江不以为意,唇角微扬。“你看过‘时空旅人之妻’吗?”
“看过,怎么了?”
“为什么……那个男主角会一直在不同的时空跑来跑去?”那是他和宁夜看的第一部电影,一开始画面跳来跳去,他看不懂,问她,她说下次再来看,一直看到他理解为止。
后来,这部电影他们总共看了四次,看到宁夜都在电影院睡着了,可还是一直陪着他看。
他知道她是不想破坏他摸索的乐趣。
他现在懂了,可是,有些逻辑还是无法理解。
“你不需要太去探究电影的真实性。”
所以是……
“假的吗?”他还以为问孙旖旎,她会知道。
见他仍是困惑,孙旖旎笑了笑。“好吧,我这样说。时空这种东西呢,其实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难以计数的平行线条,每一条线都在它的轨道上往前运行,只是运行进度不一,这样你是不是比较能理解?”
“所以,我也可以回到过去——只要跳到另一条行进速度比较慢的线上?”是这样的意思吗?所以男主角可以回到过去,在意外发生前,见到那时年轻、而且还活在世上的母亲。
“不完全对。有些人因体质特殊,确实是可以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从现有的这一条平行线跳到另一条上。”平行线之所以是平行线,就是因为它永不交集。
当然,另一种说法是,平行线延伸到后来,其实是会有交集的,刚好在那个交集点上的人,就会发生千万年一次的穿越时空。
另外,也会有少数的失误和特例。
“像她——”孙旖旎指了指他隔壁的芳邻。“就是那条时空线出了问题,无法前进,于是一直在同样的回圈里面打转,她自己也不想跳出来。”
他知道那位邻居,每天都在同样的时间,对他说同样一句话,很奇怪。原来,她的时空和他不是同一个,每天过的都是同一天。
回望他陷入沉思的面容,孙旖旎反问:“怎么,你想回到过去?想见“她”?”那个给了他名字、教他读书识字、告诉他人家百态,同时也领会喜怒哀乐的女子。
他摇头,“不想。”
现在这样很好,守着宁夜,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也不求。
“是吗?我以为你会想见她。”
“我有宁夜了。”
“这样你就满足了?”
“对。”这样他就很满足。
“那,你快乐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快乐,超出自己所能预料的快乐。
是吗?他现在很快乐?那就好,没让她白忙一场。
那名下了班的女子正从巷口走来,人未到,他全副心神已然飞去,孙旖旎了然微笑,识趣地退开。
“晚上煮义大利面吃好吗?”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经过超市,朱宁夜询问身旁那个人的意见。
稍早只吃了两块葱油饼垫胃,现在应该差不多饿了。
“好。”宁夜煮的东西很好吃。
他在旁边帮她提购物篮,专注选购物品的朱宁夜瞧了他一眼。“临江,你去冷冻柜帮我拿一盒绞肉好吗?另外看看家里缺什么,或你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顺便拿过来。”
他点头,踱至冷冻柜拿了她交代的绞肉,再绕到生活用品区,蹲下身认真研究、比较起各品牌的卫生棉优劣,一面换算单品与组合包的价格。
他现在会比较价钱了,宁夜说,这不叫小气,而是金钱要花在刀口上,该花的不能省,该省的不要当冤大头。
年轻女人走到这里,看见他一个大男人杵在女性隐秘用品区,羞红着脸跑开。
年纪稍长的婆婆妈妈们,则是大摇其头,以异样眼光斜觑他,还“嗞”了他一声。
他完全不受影响,经过一番比较之后,终于决定选择手中挑选的这个让她用用看。
他起身,正要回头去找宁夜——
“……44巷那个怪胎。”
咦?他住的地方?
临江好奇地停步,隔壁走道隐约的对话声浪传入耳中。
“住那个地方的人怪怪的。”说话怪,行径怪,连气质都怪得诡异,难用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
“就是啊。好好一个大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不去谈场正常的恋爱,没事带个男人回来包养,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婆婆A附和。
“一个正常人,本来就不会去住那个阴森森的鬼巷吧,免房租我都不敢!”妈妈B举证。
“那男人也一样啦!年轻力壮、好手好脚的,不去工作,赖着当小白脸让女人包养,羞耻心都到哪里去了。”太太C更投入,指正历历。
“她这样……负担应该不小吧?毕竟他们看起来生活也不是很宽裕的样子……也别指望男人会良心发现了……”突然佛心起来的婆婆A,语带不忍。
“临江,你好了吗?”不远处传来朱宁夜的叫唤。“要结账喽,你发什么呆?”
“喔。”他快步上前。
看到他放进购物篮的物品,她扬眸,给他一抹笑,“谢谢。”
他搔搔头,不晓得该说什么,接过她手中的提篮,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空出来的左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
这是他独特的牵手方式,含蓄,温存暖意在心间浅浅荡漾。
第3章
周末午后,朱宁夜泡了壶柚子茶,坐在床边翻阅报纸。
那个一天到晚离不开她、其次是电视的电视儿童,十分钟前才被她赶去浴室洗澡。
他真的很爱看电视,吃饭、洗澡,至少得叫三次以上,才能让他将黏在电视荧幕的视线移开。
很多时候,她觉得对这个世界而言,他无异于初生婴孩,什么都好奇,学习能力也快。
这个时候,她真的相当感激电视分级制度,让她可以规范他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又只能纯娱乐,不得当真,以免他真以为动不动就说要送人蛋糕及番仔火在这年头是正常的社交行为。
她留意了一下时间,发现他在浴室待得过久,预备再过三分钟若是还没出来,她就要过去叫人时,一头雪白漂亮的公狼由浴室踱出,行径之处滴滴答答地制造出小水洼。
她挑挑眉,倒也没追问他为何两只脚进去,四条腿走出来,起身拎来大浴巾和吹风机,再坐回庭院前的阶梯。
“临江,过来。”
他缓步踱去,偎上她温软的大腿。
雪白长裙漾开一片水渍,她毫不在意,专注擦拭丰沛毛量间的湿意。
它舒服地低呜,往浴巾底下钻。
有宁夜的味道,好香。
朱宁夜拍拍它的脑袋。“别乱动。”
这次算乖了,上回顶着一头湿发出来,叫他过来头发擦干,他不晓得打哪学来的,居然甩甩发上的水珠,回她一句,“这才是豪迈的男人味。”
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然后他还一脸无辜回视她。“不对吧?”
他真的会被电视教坏!
耐心将丰润的狼毛吹得柔软蓬松,它将头枕靠在她腿上,享受她纤细长指一下又一下的温柔轻抚,慵懒地半眯着眼。
今天天气不错,难得阳光露脸,少了前几日寒流入境的冷意,暖暖日光照拂得连她都昏懒欲眠了。
它伸出前足,抓抓她摆在旁边的报纸当磨爪子,她笑着抽出最上头的那张。“这还有用,别抓破了。”
它看着印刷铅字上那几个画出来的红圈圈,不解地歪着脑袋瞧她。
“只是想找个兼差的工作。”她淡淡的解释,折好报纸收在一旁。
为什么?她不是已经有工作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找?
她似乎无意跟他解释太多,淡淡地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它蹭着她柔软的掌心,轻舔指腹那道细细的伤口,那是她上次做菜时不慎划伤的。
因为他看到美食节目教的蟹黄米糕,指着电视荧幕问她:“晚上可不可以吃这个?”
然后,他们去市场买了两只活蟹回来。他不知道蟹壳处理那么麻烦,害她割伤手指头,还有虎口、掌背。
她轻笑,懂得它没出口的忧虑。“别担心,这次不会了。”
结果,它还是没说要吃什么。
她煮好晚餐去叫它时,它蜷卧在靠墙属于她的床位上,整个身体埋在枕被间昏昏欲睡。
它从来没有维持狼形这么久,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呈现无精打采的状态,她原先以为它是一时贪懒,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她坐在床边,拉开被子,忧虑地倾身打量它。“怎么了?不舒服吗?”
它撑起眼皮,因为她的靠近,舍弃有她气息的枕被,爬进她伸来的臂弯。
“临江,听得到我在说话吗?”
它抬了抬眼皮回应她。
“如果没事的话,变回人身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安静了数秒,怀中逐渐产生变化,柔和微光散去之后,纤臂上枕靠的成了体魄结实、教人脸红心跳的裸男一名。
美景春光看多了,她完完全全能够处变不惊,何况她此刻正全新挂念他的健康状况。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
“我没事。”他回答。
“可是——你看起来没精神。”她想了想。“你起来,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困。”他枕着她的腿,将脸埋进她腰腹间,不再说话。
人体形貌维持不了多久,裸男再度变回慵懒狼躯。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担心。
它看起来,格外地无助脆弱,不舍得在此时刻抽身远离,朱宁夜顺势躺下,将它揽进怀里,安静陪伴。
夜更深的时候——
朱宁夜不确定是什么使她惊醒,也或是挂心着临江,根本睡不沉,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晦暗,连月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