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试着去开门,直接来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入眼处是一条泥泞的路,路对面是几间更为简陋的土胚屋,墙体裹着泥,屋顶盖的是茅草,这一对比,她不禁怀疑,自己住的这间竹屋该不会是最好的一间屋子吧?
屋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奔跑嬉戏,几个年纪大的老妇人围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有的在缝补衣物,有的在编制藤筐,有的在处理一些食材,再远些她就看不到了,可是就她看见的这些,这个地方像是一个普通的贫穷村落,一点也不像是土匪窝啊!
那些人不管老的小的,穿的都是满是补丁的衣裳,不过看起来还算干净,人虽瘦了点,但面色不是太差,孩童还能这般嬉戏玩耍,可见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她只看到老人和小孩,不见一个青壮年。
不过回头又想到,这个时辰青壮年应该都已经出外工作了,还留在家中的,不就只剩老人和小孩了。
正想着,就有一名中年妇人走进了她的视线范围内,那中年妇人手臂上挽着一个竹篮子,扬声唤来几个嬉戏的孩子。
白筱菟听见孩子们开心的喊着“兰姨”,飞快的奔向那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从篮子里拿出了几块糖,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块,孩子们开心的欢呼一声,捏着糖块不舍得一口吃掉,只是偶尔伸出舌头舔一下,一脸的满足。
“阿兰啊!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就给孩子们了?”一名老妇人出声道,这时代,糖和盐可都是稀罕物。
“没事儿,就几块糖,是寨主拿的,这回裴爷和裴姑娘领队下山采买,寨主吩咐过多买两斤饴糖给孩子们解解馋。”名叫阿兰的中年妇人微笑地说。
“多亏有寨主,否则咱们早些年就暴尸荒野了,哪里有现今安稳的生活过。”
“是啊,咱们日子虽然清苦些,但是比起外头那些朝不保夕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呢!”
“也只有寨主这般憨厚实在的人,才会愿意养咱们这些没用的老东西,白白浪费珍贵的粮食……”
几名老妇人都感叹的说着。
“各位婶婶说什么呢!先夫人以前曾说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可都是咱们清风寨的宝。”阿兰笑着说。“好啦!不跟你们聊了,我得送午膳给咱们的金主夫人……各位婶婶可有听见竹屋里有动静?”
“没有,整个上半晌都挺安静的。”
“是啊!都快午时正了,那位夫人还没起身,真是好命。”
“我还是去瞧瞧,就算没醒也得叫起,把咱们金主夫人饿坏了可不好。”阿兰跟众人告别,往竹屋走去。
白筱菟回到里间,坐在床沿,唇角微微一勾。
憨厚实在?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四个字能安在那个绑匪大叔的头上。
不过……她这个他们口中的金主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她不认为欧阳纥会花大代价赎她回去,更何况她也没打算再回将军府,好不容易脱离出来,哪有再自己往火坑跳的道理。
如果他们知道她不是将军夫人,根本无法带给他们任何利益,甚至她只是个丫鬟,不知道会不会……
好吧!她决定看他们……或者是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如果让她满意,她就留下来,把他当成预备队友好好培养感情,让他能在阳寿尽了后心甘情愿和她回仙界参加接力赛。
如果不满意,那她就离开,另寻他人便是。
竹屋的门被敲响,紧接着那阿兰的声音响起:“夫人,您可起身了?”
“进来吧!”白筱菟扬声喊。
听到竹门被推开的声音—没有开锁的声音,白筱菟在心里满意的点头。
一会儿阿兰便挽着竹篮子,撩开布帘走了进来,她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白筱菟,眼神微闪,对于白筱菟的模样有些惊讶。
昨夜寨主背着人回来,直接送来竹屋,交代一些事情后就让大伙儿散了,也没人见着这位将军夫人长啥模样,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是这么的……稚嫩,她及笄了吗?而且也太冷静了吧!
不过纵使心里有许多疑惑,阿兰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到桌旁,将竹篮里的午膳拿出来摆在桌上,对白筱菟道:“夫人,这是您的午膳,您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肯定饿了吧”
第2章(2)
白筱菟下床,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桌上的食物,一碗麦屑粥,一个男人拳头大小、类似馒头的蒸饼,一小盘腌制的酸菜,这就是她的午膳。
阿兰见她只是看着,没有动作,直觉认为这位将军夫人是嫌弃这寒酸粗糙的午膳。“夫人别嫌弃,如今外头世道不稳,大家生活都苦,咱们也不像夫人您的夫君是个大将军,打仗的时候能光明正大的抢夺别人的财物珍宝。”
“呵呵,这会儿大哥就不要笑二哥了,欧阳纥抢别人,你们抢欧阳纥,有差别吗?”白筱菟轻笑。“不,我错了,还是有差别的,欧阳纥还得沿途边打仗边搜刮,慢慢积累,你们直接坐享其成,只需要掳个人,就可以大把大把的把东西搬回来。”
阿兰脸色微变,但也无话可说,她是受害者,有些怨言也是正常的,但是……她的语气却没有一丝怨气,只是平静地说出事实,这态度着实有些奇怪。
“咱们寨里没什么好东西,夫人将就一下,忍耐几日,总比饿肚子强。”
“嗯,我不嫌弃。”白筱菟平静的说,一手拿起蒸饼,撕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后,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昨夜掳我回来的那位,就是你们的寨主?”
之所以直接猜是寨主,一是那人有勇有谋,是个领导人物,二是觉得那个人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
阿兰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撤下了客套的言行,倒也不是要与她恶言相向,只是恢复平日说话的态度罢了。“竹篮我留下了,你吃完就把碗盘放竹篮里,放在门口自然有人会来收走。”
“我能出去走走吗?”
“随你。”阿兰耸肩,寨主说了无须限制她的行动,反正她也不觉得这个看起来软软嫩嫩的将军夫人有本事逃出山寨。
阿兰离开,白筱菟没有挽留,慢慢的吃完桌上的食物,将碗盘收进竹篮里,依照阿兰交代的放到门口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几位她打开门时便望过来的老妇人和好奇的孩子,微笑的朝他们点了点头。
那些人没有靠近她,她也没打算和他们套近乎,白筱菟可以感觉到他们对她的防备,心里微微失笑,她是肉票啊,该防备的是她吧!
她随意挑了个方向,安步当车的参观起这个所谓的清风寨。
这条泥泞的路便是清风寨主要的街道,道路两旁是一间间虽然简陋、大小不一,却排列整齐的屋子,屋子的后方是开垦出来的田地,主要种植一些旱稻、春小麦等粮食,眼下看来大约再过一个月左右便可收割。
至于蔬菜,都是在自家前院后院的空地种植,自用足矣。
这条路贯穿整个清风寨,最后方靠着那高高绝壁下的,则有几栋比较特殊的屋子,是面积大的砖瓦房。
果然,不管在哪里,阶级差异总是存在的。
整体来看,这是一个穷困破落的山寨,莫非这清风寨之名,是取自“两袖清风”?
逛了一圈后,她对清风寨的地理位置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清风寨的地理位置很是巧妙,寨子后方紧靠着高数十丈的崖壁,前方是望不到底的断崖,左边是一片往上连绵的竹林,右边则是一片茂密的山林,也就是说,清风寨四方,有三面是高山峻岭,一面则是断壁绝崖,撇开清风寨所在地的高度不谈,就像是被三座山包着的一处山谷。
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发现这处地方的。
走到清风寨最前方,也就是寨门口,寨门是牌坊式,简陋的用几根木头架起,上书清风寨三字,那字……真丑。
撇开眼,望向前方,寨门前方几丈处便是断崖,崖前设置了高高的栅栏,延伸至左右两边,她猜测大约是防山上的野兽的。
左右望着那两片茂密的林子,不知道它们连绵有多远、多高,攀过高峰后可有下山的路?
“竹林的尽头是断崖,山林那边虽然不是绝壁,但山势也非常险峻陡峭,而且深山老林中有许多野兽,连我们都只敢在外围活动,不敢深入,也只有寨主领着寨中青壮敢进入深林狩猎。”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白筱菟回身,是之前她见过的老妇人之一。
“我们知道委屈了姑娘,但是我们只为求财,求财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我们不会伤害姑娘的,所以姑娘只要耐心的等待几日,就能回家了。”余婆子和蔼的说着,担心她想不开往前一跳,或者是冒然逃入山林里枉送性命就不好了。
“婆婆怎么称呼?”白筱菟对于她的话不予置评。倒是这位婆婆的气质不像是乡野匹妇。
“我姓余,姑娘叫我余婆子就行啦!”余婆子走到白筱菟身边,面对着她。
“余婆婆,他们都称我“夫人”呢。”白筱菟微笑的说。
“男人不懂,阿兰经验不够看不出来,我是一眼就看出来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会被当作将军夫人让寨主给掳来了?”余婆子笑说。
“呵呵,被余婆婆看出来了。”白筱菟轻笑,视线掠过余婆子,望向她身后的山林,那个一脸络腮胡的男人正扛着一头野兽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串约十余个青壮大汉,不是两两抬着一只大猎物就是一个人抓着几只小猎物。“至于怎么会被误当成将军夫人掳来,这就要问你们寨主了。”
余婆子回过身,看见男人们平安回来,且收获丰富,顾不得和白筱菟谈话,脚步也不蹒跚了,健步如飞的回寨里通知留守的人准备收拾猎物了。
昌子熙一出树林就看见寨门口盈盈而立的她,将肩上的猎物交给别人,让大伙儿先进寨。
一个个汉子在经过她时都会用好奇、讶异的眼光看她一眼,白筱菟只是静静的立于原地,面上的微笑依旧,眼底波澜不惊,望着从寨里奔出来的孩子们开心的面容,他们兴奋的欢呼,绕着回归的男人们跑圈圈。
“吃肉了,吃肉了!”孩子们高兴的喊着。
昌子熙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他早已看惯的景象。
“那些孩子大半都是战争遗孤,那几个老妇人也是孤家寡人,丈夫儿子都死了,清风寨是很多破碎家庭所组成的一个大家庭,大伙儿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患难中见真情,大家比亲人还要亲。”昌子熙低声的说着。
白筱菟静静听着,没有接话表示什么,不是她冷血无感,实在是千百年来在凡间轮值,她已看过太多人间炼狱。
“寨里的生活很简单,耕几亩薄田,自家养一两只猪或几只鸡,在院子里种些菜,农闲之余,青壮们会进山狩猎,妇孺们在外围挖野菜山货,缝衣织布做手工,下山换些盐、糖、布匹和一些日用物品,自给自足。”
“那大叔你呢?方才那些青壮年人呢?”
“世道混乱,上有昏君,下有佞臣,平民百姓生活艰难,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地方收留他们,让他们在乱世中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昌子熙低头看着她,转移话题,“方才听到你说你不是将军夫人?”
白筱菟耸耸肩。“我的确不是将军夫人,我只是欧阳府里的一个小丫鬟,真遗憾,大叔你应该是拿不到赎金了。”
昌子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知道她不是将军夫人是有些懊恼,可是心里却又隐隐有些高兴,真是太奇怪了。“既然你不是将军夫人,明日我就送你下山吧。”
“你确定?”白筱菟微讶。
昌子熙斜睨她一眼。“也许你觉得像我这种占山为王的山贼是烧杀掳掠恶事做尽,但我还是要申辩,我只勒赎那些贪官恶吏,欧阳纥奉命率军平乱,你以为他只杀盗匪反贼吗?他沿途烧杀抢掠,手下的将领士兵比那些盗匪更凶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白筱菟轻喃。
昌子熙沉默,谁说不是呢?不管朝代如何倾覆更迭,受苦受难的永远是百姓。
两人皆沉默了,四周安静下来,只有从寨里隐隐传出来的孩子们欢呼笑闹的声音。
“我既然出了欧阳府,就没打算再进去。”白筱菟说。
昌子熙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筱菟横他一眼,“大叔以为我为什么答应欧阳纥假扮将军夫人?”
“难道你有选择的余地?”昌子熙挑眉。
白筱菟被他一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好吧,你这话也没有错,但是!我这只是将计就计趁此脱离欧阳府罢了。”
“你就不担心离了狼口又入虎口?我可是穷凶恶极的山贼,专干掳人勒赎的勾当。”
“事实证明我的运气好像还不错。”白筱菟耸肩。
“明天我送你下山。”昌子熙看着她好一会儿,还是这么说道。
“我不会回欧阳府的。”
“随便你去哪,反正我会送你下山。”
“我不下山。”
“你这是赖上我了?”
“是大叔自己把我掳来的。”
“寨子里不养闲人。”
“哼!你又知道我是闲人了?”
“不然你还能做什么?”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能做什么活?
“我可是你难以想像的厉害!”白筱菟抬起下巴,骄傲的说。
他们十二生肖千百年来每十二年到人间轮值一年,对于人间的朝代更迭、时代的进步,还是了解得七七八八。
在这里,也无须什么高科技,他们所需要的无非是吃饱、穿暖。
“你?”昌子熙一副怀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
“你让我留下,我则让你们过上吃饱穿暖、读书识字的生活,如何?”
昌子熙一震,湛然的眸子微眯。“你识字?”
“略懂。”白筱菟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你只是个丫鬟。”
“有律法规定丫鬟不能识字?”
“没有,但是一个丫鬟是没有机会读书识字的。”
“的确。”他说的是大实话,她没想反驳,也懒得想什么借口来解释她为何会识字。“大叔就当我是生而知之吧!”
昌子熙突然觉得牙痒痒的,这丫头昨晚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去哪里了?这傲娇的小模样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如何,成交吗?”白筱菟问。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昌子熙其实不是真心要送她下山的,毕竟他对她有些兴趣,只是她既不是他们的目标,把人强留下来便违背了他的原则,没想到她自己倒是想方设法硬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