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甫踏进严府便嗅到冷肃的气息,明知不该这么晚回来,可施施姊总是央求她多留一些时候,她心又软,就这么一留再留。
以往,孙管事总会站在门边等着念她,今儿个左看右瞧都不见孙管事,莫非主子也还没回来?倘若如此她便幸运逃过一劫了。
无奈事与愿违,刚搁下的忐忑才绕过正厅就与孙管事面对面。
“孙管事,你怎么站在这儿都不出声?”吓死她了。
“是你作贼心虚吧?”孙管事没好气道。
“我、我没有啊……对了,主子回来了吗?”
孙管事冷着一张脸回答:“主子已经回来了,刚吃过药。”
“吃药?主子怎么了?”
“你说连着几日吃饭不定时,胃能不造反吗?”他没好气地问。
“孙管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让主子吃饭不定时呢?你身为管事,应该学学施施姊,总能让卫大哥吃完饭再工作。”
孙管事额际的青筋忍不住暴凸。“害主子不舒服的人是你! ”
“我?!我做错什么了?”她自认乖巧听话,只除了有几日比较晚归以外,其余也没犯什么过错怎会是她害了主子?
“主子为了你天天回来用饭,结果你在外头耽搁害主子没有照时间进食,难道不是你的错?”连带拖他下水,女人果然是祸水。
怀真连忙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有遵照主子的吩咐留下字条告知……”
“主子执意要等你一块儿用饭,结果应该用不着我说了吧。”
怀真明白地点头。“孙管事抱歉我知道了。”主子对于她去卫府的事已不再有微词,她还真傻傻完全不顾及主子的感觉,真是笨死了。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主子。”他是无辜的受累者。
“我能去看看主子吗?”
“嗯。”孙管事点了头,功成身退,准备回房就寝。
怀真满心愧疚地敲了严观羽的房门,得到回应,轻声走进去,果真看见他靠躺在床上,内心更加自卖了。
“主子……”
“回来啦,吃过没?”看见她,严观羽露出笑颜。
“吃过了。”
“过来,你怎苦着一张脸?”
“是怀真害主子病了,对不起。”她垂眸,内心自责无比。
他浅浅一笑。“傻丫头,没这回事,你听谁说?”
“孙管事告诉我了,是怀真的错,居然没考虑到主子的感觉,让主子等怀真吃饭,结果害主子犯胃疼,对不起……”
他佯装不悦。“你若再道歉,我就真的要生气了。你别听孙管事胡说,是我自己不饿吃不下,孙管事担心我才会误会,明日……我会和他说清楚,要他别错,怪你。”
“主子,这不关孙管事的事,真的是我的错……是我太舍不得施施姊了。”这丫头果真乐不思蜀。
严观羽叹了口气。“唉……原来你都不会舍不得我。”
“呃……我、我……怀真当然也会舍不得主子。”她急切地说。
严观羽演上了瘾,轻轻别过脸,说:“我知道你终究心系卫府,对你来说那里永远是你的家,而严府不过是暂时栖身之所罢了,所以你无心于此,这我不怪你,往后你尽管留在卫府,想回来再回来吧……”
一席话说得怀真都快要内伤倒地了。“主子,怀真没有这意思,您别误会。”
就在这里,外头一阵强风吹开了窗也吹熄灯火,屋内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严观羽立即抓住她急问:“怎么回事?!”
“应该是风大吹熄了灯,我去点燃……主子您要放开怀真啊! ”
严观羽闻言放开她,不一会儿房内又亮了,走回他身旁的怀真注意到严观羽额际有汗珠,轻轻为他擦拭。
“主子怕黑?”她试探地问。
“没有。”严观羽斩钉截铁回答。
他既然说没有就没有,她也不再追问。“主子,怀真不是故意晚归,以后我会多注意。”
“没关系,你也累了,先去休息……”突如其来的状况令他闪神,没想到怕黑的情况始终未能解决,真糟。
怀真却以为他仍不相信自己连忙举高手起誓:“主子怀真已经是严府的人,身是严家人,死后亦是严家鬼,请主子务必相信怀真的真心! ”
严观羽让她的模样逗笑了,暂时忘却适才的不舒服。“傻丫头,这话不是对我说,应该对你未来的夫婿说。”
怀真搔了搔脸,尴尬道:“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词就先凑合着用了,请主子要相信怀真的忠贞不二! ”
“怀真,我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希望你待在严府一如在卫府那样自在惧意,这才是我最初亦是最终的目的。”他仅是想好好照顾她。
“怀真明白,但是主子为何要对怀真这么好?”满腔的疑问始终没有获得解铠
严观羽细细端详她盈满困惑的脸蛋含笑道:“因为你是怀真。”
因为她是怀真所以对她好,一旦她不是怀真就不会对她好,主子是这意思吗?
“晚了,先去睡吧。”
怀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猜不透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第3章(2)
那一晚后,为了不让严观羽继续担心,怀真努力转换心情,将严府当作自己的家,并开始和其他奴仆有更多的互动,时间一长,大伙慢慢了解她,也经常与她有说有笑,她留在严府的时间自然多了。
他们俩也常在用晚饭的时间交谈,严观羽说工作的情况,怀真则是聊起府内的大小事,她说话有趣,擅模仿,经常逗得严观羽笑声不绝,对于能让他笑得如此开怀,她深感荣幸,至少在这点上,他比卫大哥捧场多了。
卫大哥只对施施姊说的话感兴趣。
这日,用晚饭时,桌上多了一盘点心。
“这是春水馆的萝卜丝饼,师傅刚做好送来的,趁熟吃。”
怀真看了眼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的萝卜丝饼,咽了咽口水,心头很想快点尝鲜,又忍不住盯着严观羽。
“我知道你不爱吃我送你的点心,可点心没有错,何必糟蹋了,不是吗?”
怀真听了赶紧澄清。“主子怀真没有不喜欢吃你送的点心。”
起初,她确实不接受,慢慢地已经开始接受了。
严观羽淡淡一笑。“那尝尝看喜欢的话以后我再买回来。”
她看看萝卜丝饼又看看他问:“主子吃了这饼要欠主子什么呢?”别说她小心眼,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更何况她面对的是比蛇还危险的主子。
“傻丫头,你都是我的人了,我还能从你这儿拿什么好处?你的不全都是我的吗?”严观羽夹起一小块萝卜丝饼,亲自喂她。
她是严府的奴婢,便是主子的人这么说好似有道理,也就没有察觉严观羽这句话的另一层含意。
怀真不疑有他,乖乖吃了饼,萝卜丝饼入口即化,外头的酥脆搭上内馅的咸香,简直是天作之合,即使为此掉满口牙也心甘情愿。
“主子……好、好吃喔! ”她捂着颊,一脸感动莫名,只差没痛哭流涕。
“说说看,我哪里好吃呢?”光是瞧她吃东西的模样就让他觉得欣喜,这丫头到底还能让他喜欢到什么程度?
怀真尴尬不已地解释:“呃……不是,我是说萝卜丝饼好好吃,入口即化,根本不用咬,味道纯粹,模样简单却教人一尝上瘾。”
“真有那么好吃?”
怀真猛点头,小脸溢满幸福。“主子,您也快尝尝看! ”
“刚才是我喂你,现在轮到你喂我。”他把筷子交给她。
怀真眨了眨眼,楞了一下后才赶紧夹萝卜丝饼给严观羽,见他一副心满意足吃着自己夹给他的点心,不知怎地,她的脸竟不争气地红了,视线也不敢继续停留在他脸上,赶紧别开脸。
“嗯……果然好吃,对了,我记得在众多点心甜食当中,你最喜欢桂香子,对吗?”
怀真低下头,摇了摇。
曾经最喜欢桂香子,那是她来到北凉城第一次吃到的点心,她其实有一点死心眼,一旦认定便鲜少改变,可是……
“那是什么?”
“……比迦。”主子对她的用心,实在难以忽略。
她的回答轻易又让严观羽露出笑容。
“既然你喜欢,我会让你再次品尝比迦的美味。”找寻那名厨子的速度得加快了,他可不想让她期待太久。
“谢谢主子。”
“道谢是不是该看着对方比较有诚意一点?”他可不想整晚盯着她的头顶吃饭。
怀真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不敢直直看他。“谢谢主子。”
“不客气。”严观羽朗笑回答。
怀真除了努力融入严府以外,也一点一滴改变对严观羽的态度,经常陪他用饭也花时间偷偷观察他,因而发现他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惯。
严观羽的确怕黑,她便会注意他的房间以及书房里的灯油是否还有,也会多放几根蜡烛以备不时之需。他还爱吃酸,上街的时候她不再到处找寻好吃的甜食,而是留心那些贩卖酸梅的摊子。
严观羽对她如此用心,她也想对他好一点。
外头的人总说他市侩、重利益,听久了难免会反感,可人与人确实要经过相处才能了解,彼此现在她多了解严观羽一分,就更相信他的传闻真真实性并不高。
她的主子只是不爱反驳解释罢了。
由此可证明,严观羽是个不错的人!
初春后,他们一块儿用饭的时间逐渐少了,因为河水融冰后便是船运最盛的时期,天盛商行的生意应接不暇,严观羽跟着忙碌起来。
怀真好几晚等不到他回来,只好自己先吃饭,不过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桌前觉得寂寞,想让琥珀陪她,琥珀义正辞严地说于礼不合,再蹦蹦跳跳地端着碗筷去找程奉刀。
这会儿,她终于明白严观羽为何希望她能陪他用饭了,一个人实在太寂寞。
卫大哥说主子和她一样没有其他亲人,他们应该是同病相怜吧,以后她要对他更好一点。
用过晚饭,怀真打理好自己,前往严观羽的书房以及厢房添加灯油,最近他经常丑时才回来,卯时又赶着出门,灯油用得少,她也添得少,心头涌上些许心疼。
两人愈相处,她愈喜欢主子,偶尔上街仍会听到有人谈论他,有褒有贬。
有人说主子拆了乞丐居住的地方,逼他们出去找工作简直是逼人致死,可她曾去那里瞧过,乞丐们住的地方十分破旧,杂草丛生又肮脏不堪,屋梁也随时有倒塌的危险,虽然主子做法太过严厉,她倒颇为赞同,与其让乞丐们住在那种地方惶惶终日,不如赶他们出去,一来逼他们找个能糊口的工作,二来也避免危险。
她也听孙管事说,其实主子有意盖一间屋提供乞丐遮风避雨。
所以主子的好与坏该如何界定呢?应是见仁见智,在她看来,他是好人。
门口传来声音,怀真连忙提起裙摆赶至大门口,正好看见孙管事交代仆人什么事,仆人点头后随即离开。
孙管事瞧了她一眼问:“怎还不睡?”
最近孙管事总是随守主子身旁,能看见孙管事必能看见他。“主子呢?”
“主子还在商行,怀真姑娘有事,可以等明天再说。”严府上下全晓得主子对怀真的特别,他也不敢怠慢。
“主子还不回来吗?”
“应该快了,是我先回来准备。”
“准备什么?”
“主子晚饭还没吃。”
怀真闻言,转身直奔厨房。
孙管事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怀真归主子管,不在他管辖范围,便任由她去了。
过了一会儿,严观羽回来直接到书房用饭,怀真也在书房候着。
“这么晚了,你怎还不去睡?”他眸中有喜,亦忧她的守候。
“主子尚未就寝,怀真不敢睡。”她注意到严观羽看上去果真疲惫许多。
“假使我整夜未阖眼,你也傻到陪我整夜吗?”
怀真果真回答是,听在严观羽耳里格外温暖,其实他也贪恋有她作陪的时光,便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落坐。
“主子,时候不早,我和厨子说别给您太油腻的菜色,免得吃饱不好睡。”
“怀真真懂得照顾我。”
“这是应该的,因为您是我的主子。”
严观羽原本愉快的心情在听见“主子”二字后,蓦地感到不太愉快,他脸色一沉,近来愈来愈了解他的怀真立刻察觉。
“主子怎了?”他神色有异,是她说错了吗?
“你以前也这样殷勤照顾卫珩吗?”他不是在吃醋,只是好奇而已。
“当然没有,施施姊比我更会伺候,我就大大方方偷懒了,所以我多半是在照顾卫夫人。”
“……我与你卫大哥相比,你比较喜欢谁?”
咦?他为何突然出如此困难的问题给她,伤脑筋啊。
她一脸困惑的模样全落入严观羽眼底,瞧得他心情又好了些。
“这问题很困难吗?”
怀真搔搔脸蛋,手足无措地歪了头。“确实很困难,主子和卫大哥都很好,怀真不知从何比较。”
“怎会困难,你可以多方比较,最后必能得出你比较喜欢谁的答案。”
“主子,怀真喜欢哪一个很重要吗?”她觉得这答案一点也不重要。
“对我很重要,因为我希望成为你心中的第一。”
“为什么?”她不过一名小小婢女成为她心中的第一有何用处?
“因为……”正当严观羽要回答时,赫然惊觉自己竟忘了这丫头已经忘记以前的事,此刻说出来对她只是个负担罢了。“我现在是你主子,当然希望成为你心中的第一,若你还念着你的卫大哥,不就代表我对你不好?”
怀真闻言笑了笑。“主子,您对怀真真的很好,对于您和卫大哥,难分轩轾,不过在怀真心底,你们都是第一。”
他和卫珩同样第一……虽不喜欢这答案也只好勉强接受。
用过晚饭后,严观羽打算开口让她回房休息,却一时头疼欲裂。
“唔……”
“主子,您怎么了?”
“头有点疼,不碍事,你先去休息。”
平常很能忍耐的主子竟因为头疼而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应该是超出他能容忍的范围。
“如果主子不嫌弃,让怀真为主子舒缓可好?”她的话引来严观羽的注视,又继续说下去:“以前卫夫人也经常头疼怀真便会在夫人的两额处按摩,舒缓痛楚,那样夫人就能好睡了。”
严观羽察觉她眸里堆满忧虑若不让她帮上一点,但只怕会令她寝食难安。
“麻烦你了。”
怀真欣喜上前,先替他调整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然后站在他身后以指腹按摩他的两处太阳穴,几番轻推重回后继而改用掌心以旋转的方式来回舒缓他的紧绷,半晌后,总算换来严观羽长长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