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走?”上官昊犹疑地开口。
子夜,星月黯淡,万籁俱寂。
江南一带最大的客栈“福兴楼”的后院小门前,一位芳华正盛的娇俏女子背着简单包袱,手提老旧灯笼,一双眼散发盈满爱恋的光芒,璀璨亮眼,彷佛可以照亮四周。
他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两人仅相差三岁,他是客栈老板的独生子,而她是跑堂下人的女儿,但他们青梅竹马,没有身分之别。
她对他来说是亦姊亦友,在他的印象里,她始终是个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女子,彷佛流水般细细深入人心,他若有心事,第一个就想对她倾诉。
他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她,但现下看来,似乎不是如此。
相识这么久,他从没见过她这般光采夺目,那双幸福且灿亮的眼眸,就像会炽人的火焰般,让他无法直视。
“是的,我要走了。”赵巧云略微高昂的声音含有浓浓的期待。
“那……那我呢?”十四岁的少年,严格算来还是个大小孩,他有股即将被抛下的恐惧,同时也气愤着。“我也喜欢你!”
他激动地双拳握紧,拚命想表达心意。
赵巧云恬柔一笑,轻轻摇头。
“我也喜欢你,你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弟弟。”
“我不想当你弟弟!”上官昊怒吼。他想要一直和她在一起!
当他遇到挫折,她会温柔地告诉他,一点挫折不算什么,你可以做到的。
当他读书读到心烦意乱,她会漾起春风般的微笑,坐在一旁陪伴他,安抚他的心。
当他默书默得好,连夫子都夸赞,他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的人,也是她。
她对他这么重要,她若走了,他该怎么办?
“小声点。”赵巧云双眉一凝,担忧地四处看了看。“时候不早,我得走了,阿昊,你要保重。”
“不,我不让你走。”上官昊挡住她的去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跟别人私奔。
他一直喜欢她,因此当他无意间发现她要私奔时,心头有多痛苦,可想而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应该了解他的情意,可事情就在眼前发生,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让他几乎发狂。
“别闹了,南哥还在等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执意选择他?”他曾天真地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相持到老,从没想过两人会分开。
那个该死的陆天南,居然抢走了她!
没了她,他该怎么办?当他遇到挫折时,谁来鼓励他?他开心时,跟谁分享?
在她的激励下,他勤于读书,奋发向上,他已规划两年后先考乡试,接着会试,再来直闯殿试……
她说她期待他能早日考取功名,他便听她的话,努力念书,三更灯火五更鸡,为的就是获得她灿烂笑颜和一句“你真的好厉害”的崇拜话语。
他一直如此相信,为什么到最后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因为南哥是我心中的大侠。”赵巧云说起心上人,俏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即使全天下人都反对,我也要跟他走。我要随他四处行侠仗义,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神智清醒的父母,都不会将女儿交付给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客,但她偏偏就是爱上了,谁也阻止不了。
“大侠?你喜欢大侠?”上官昊这才明白个中原因,一时间,他就像溺水而快要窒息了般,急急地想抓住机会。“只要你喜欢,我也可以努力成为大侠。”
他本来就不爱读书,是因为她和父亲的期许,他才勉强自己,只要能留住她,他愿意放弃考取功名,开始学习武艺,努力成为她心中的大侠。
“傻瓜,你还是得努力读书,千万不要辜负上官老板对你的期待。”赵巧云殷殷叮咛。“你别将心放在我身上,没用的。”
就算他考取了功名,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只怕会更远,况且她已心有所属。
“将来你会遇到跟你匹配的女子,你快把我忘了吧!”
“胡说,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喜欢你,谁都无法阻止我!”他情绪激动,只想要留住她。
“傻瓜主子,你还小,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不是你想要怎样就可以怎样的。”
“我也不小了!”他气她以年龄拉开彼此。“我就算不读书,还是可以做别的!相信我,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能做到,即使是武艺,给我几年时间,我也不会输的——”上官昊呐喊。
“唉,跟你说不清。”赵巧云认为他只是小孩子心性,跟他解释感情的事,他根本不会懂。
可看他痴痴缠缠,她心里也难受得紧,两人毕竟有深刻的情谊,她不想给他虚幻的希望,让他继续傻傻等待。
她只好故作冷漠,狠下心用力地推他一把,匆匆离去。
她的力气小,无法推动上官昊分毫,但是她脸上的绝情彻底地撕碎了他的心。
为了她的期许,他是这么努力,没想到换来这结果。
上官昊心里只想着——
当大侠吗?行侠仗义吗?只要你喜欢,我就可以办到,我不会比那个男人差,只要给我机会,给我机会……
可惜,等他回过神,芳踪杳杳。
第1章(1)
六年后
“来喔来喔!比武招护卫就要开始了,快去凑热闹——”
近年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江南一带最大的客栈“福兴楼”,又在为自家的少东招聘一位武师当护卫。
这是几乎每两个月就来一次的戏码。
看台上,上官昊面目俊逸,笑容清朗,气质不凡,身穿华贵白衣,手执玉扇轻摇,安适地端坐在位于最上方铺着华丽毯子的大椅上,看来好优雅,好潇洒,好有魅力,让人……好想保护他。
是以,台下观看的可不只想争取护卫一职的人,未出阁的怀春少女、热爱三姑六婆的大婶,怀有英雄梦的大叔……全都想挤到最前方,谁也不让谁。
每回选护卫活动开始,街巷总被挤得水泄不通,今儿个也没有例外。
“开始——”上官家的总管敲了下锣,比赛正式开始。
台上,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开始过招。
“看我夺命阎罗的厉害——”
这位号称夺命阎罗的男子果然了得,一开始就连续解决了五位参赛者,招招致命,若不是总管适时制止,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人敢上来吗?”夺命阎罗左脸上有道从额头延伸至下巴的刀疤,随着他张狂的大笑,那道刀疤显得更吓人。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这位刀疤兄……不,这位夺命阎罗好恐怖啊,那张笑起来格外狰狞的脸孔果然比阎罗还可怕,不要说出手,光站出来就吓坏一堆人。
“都没有人了吗?老子打得很不过瘾,真的没有人敢上台跟我较量了吗?”夺命阎罗凌厉的目光四处查探,嘴角还勾出邪笑。“如果没有——”
就在他吐出更猖狂的字句前,突然,一把玉扇朝他面容急袭而来。
夺命阎罗心头一惊,赶忙出招应付,谁知道对方的玉扇宛如影子般,他击往左边,他就闪向右边攻他要害,当他警觉往右边抵抗时,那把玉扇又往左来,如影随形,他气喘吁吁,越打越惊骇,越打越手软,怎么也挣脱不了——
“什么夺命阎罗,说是躲命小虫还差不多。”好听的声音,就在刀疤男的哀号中传出。
白影在风中翻了翻,瞬间又重回到最上位的椅上,上官昊端起一旁丫鬟准备的香茗轻轻品尝。嗯,入喉清甜顺口,而后喉韵回甘,果然是顶级好茶。
“好身手!”
“好——好帅啊!”
常来看热闹的乡亲们大多知道上官昊本身就武艺不凡,可每回亲眼见识,仍会忍不住惊叹。
怀春少女更是个个眼冒爱意。唉呀!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外表、好俊的神态……关于他的一切都太俊了,怎不教人心底小鹿乱撞?
一旁,上官老爷见状,非但不开心,反而还额冒冷汗。
“你在做什么?你出这种锋头,其它人怎敢上来?”他低声责怪。
该死的,主子武功这么好,还有人敢上台“献丑”吗?
“谁要他那么吵,长相又碍眼。”那种人别说是当他护卫,连让他多看一眼,他都嫌烦。
“你你你——”上官老爷真会让他给气死。
虽然他看那个什么阎罗的也很讨厌,可他们毕竟是主人家,儿子每次看不顺眼的就亲自出手教训,让他也很为难,偏偏讲又讲不听。
唉,想想,这一切只能说是他自找的——
上官家数代经商,“福兴楼”正是代代相传的祖业。但事业经营得口袋满满,说起来总是很市侩,俗气得很。
是以,上官家从上官昊的祖父那一代起,就兴起了当官的念头,可惜上官兴是个商业奇才,一大迭的账本他可以很快算得分毫不差,偏偏只要看到书,就会想打瞌睡。
他只能感叹,读书这种事也是讲求天分的。
于是,上官兴便将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转至独生子上官昊身上。
原本上官昊也是乖乖地照实读书,但好景不常,六年前他生了场大病后,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突然说要学武艺,当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上官兴傻眼了。学什么武?只有粗鲁莽夫才去学武!
为了安抚儿子,他花了少许银两,替他找来一个功夫不错的年轻武师当护卫,就是想告诉上官昊,学武只值几两银子,什么当大侠?能够糊口就不错了,还是做文人比较有出息,将来求得一官半职,何等风光?
上官昊的确是安静了一段时日,可就在上官兴以为儿子终于听劝,愿意“回头”而高兴之余,第一任的护卫竟然败在上官昊的手下,引咎辞职。
上官兴这才知道,原来儿子竟是阳奉阴违,没有好好读书,反而跟护卫学武,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奇才,还是特别努力,总之没几个月便赢过了护卫。
后来上官兴再度找来许多护卫,为的就是让儿子明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惜那些护卫们的下场都一样,在跟主子上官昊“切磋”武艺输了之后,自动离职,很少人能够在他身边待超过三个月。
愿望没达成,儿子的武功反而越练越高,越来越不象话。顽固的上官兴哪肯就此作罢?只是事情一再上演,他发现儿子在学武这方面确实有天分,开始思考,若儿子能就这样练好武艺,至少能保护得了自己,那……也算是“意外之喜”。
毕竟他只有这个独根苗,绝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但做父亲的也有自己的面子在,要是认输,怎么面对儿子?他只得继续故作顽固。
因此这六年来,上官家来来去去换了不少护卫,唉……
“你给我乖乖坐着,好好地仔细挑选,不许再闹事。”上官兴气急败坏地低声警告。
“闹事的不是我。”上官昊俊朗的脸上满是无辜。
“你——总之不准再强出头。”
上官昊唇角轻勾,回以一个令众女子心醉的微笑,可心底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而场上的比试,依旧持续着——
“咳咳咳——”
城郊的小屋里,不时传来严重的咳嗽,那声音像是要撕肝裂肺般,让人不忍。
“爹,你没事吧?”韩絮担忧地看着义父越来越糟的脸色,心里焦急,泪水不停地掉。
“傻……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咳咳……人有生就有死,咳咳咳……不用过度伤心,咳咳咳咳——”说罢,又是一阵的狂咳。
“爹,您别再说话,我去为您请大夫。”韩絮哭得鼻头红肿,眼泪直流,一张小脸全给哭花了。
更让她伤心的是,捏捏扁平的钱袋,找大夫只怕是有心而无力。
“咳……别忙了,爹知道,我这病是没药救……”
“不会的,爹,你不能抛下我,爹你一定会好——”
“先听我说……咳咳咳!”病榻上的老人无力地挥手打断她。“好孩子,爹真高兴……咳咳,真高兴有你这个好孩子,你弥补了我的遗憾,只可惜我没能多陪你一段时日……丢下你,我真不放心……”
“既然不放心,就继续陪着我呀……爹,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啦……”韩絮立刻痛哭失声,活像义父已经死了般。
韩老爹苦笑。这孩子这么傻气,真教人担心哪……
“呵,好好好……爹不死,爹陪你,永远陪着……咳咳,陪着你……”韩老爹讲完这段话,像是用尽了气力,脸色更加死白。
“爹……”韩絮更是担心。“不管了,我这就去请大夫来帮你医治,大夫不会见死不救,爹,等等我!”
第1章(2)
她只有少少的几文钱,家里几乎快断炊,几天以来,她吃不到半碗饭,遑论请来大夫,但是她相信这个世间必定是有好人的,就像她两、三岁时跟父母失散,饿了好几天,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是韩老爹经过、收留了她,教她武功锻炼身体,还赐给她姓名,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
韩老爹原本是个到处流浪的剑客,为了照顾她,便在附近买了间屋子,他除了武艺之外,没什么其它才能,可带个孩子,实在不适合再打打杀杀过日,因此只能找些如筑墙或搬运等粗重工作,尽力抚养她长大。
韩老爹会在这里落地生根,也是因为他在此地捡到她,希望有朝一日,她的亲生父母会来找她。
可惜她的父母始终没有出现。韩絮并不在意,因为两、三岁时的事早已不复记忆,唯有身边真心待她的老好人,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可韩老爹竟在一次筑墙时,意外从城墙上跌落,受了重伤,从此长年卧病在床。独身老人带着个小孤女,日子顿时陷入困顿,为了医治韩老爹的病,他们最后连房子都卖掉,只能搬到这偏郊的小旧屋,如今,荷包也仅剩下几文钱。
但韩絮不气馁,天无绝人之路,像她义父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也一定会有好心人愿意伸出援手相助。
就算没有,她跪也要跪求个大夫前来!
韩絮说做就做,也不管自己哭得涕泗纵横的脸实在不宜见人,火速飞奔出去。
韩老爹伸出孱弱且颤抖的枯瘦手臂,却来不及、也无力阻止,而后,他的眼睛慢慢地合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安详的笑意……
前方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
韩絮知道那是“福兴楼”在选护卫,原本就不是啥新鲜事,她也没兴趣,偏偏这几乎没多久就上演一次的“戏码”,围观的人群还是很多,大伙儿嬉闹地指指点点,让急于奔去找大夫的她很是烦乱。
啧,这些人是怎么了,不过就是选个护卫,没本事的人怎不走远一点,看什么热闹?
“对不起,请让让——”为了义父的病,她一定要尽快找到愿意出诊的大夫。
就在这人群哄闹之时,眼尖的她突然发现扒手竟然也来凑热闹——前方一个一脸猥琐的男子趁着混乱,摸走一位身材胖硕、模样看来颇为贵气的妇人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