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太监通传着,「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来问安——」
皇后懒懒地应道:「让她们进来吧。」
宫人打起帘子,引夏和等人入内。
「给皇后娘娘请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礼。
「都起来吧,」皇后语气淡淡地道:「过来坐,给你们备了点心。」
安夏与元清缓缓站起来,熙淳倒是胆大得很,抢先一步坐到皇后的身边。
「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她亲热地道:「我家里的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你娘亲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来就与我萧国不同。」皇后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宫故意挑剔,熙淳,你如今是御封的公主了,行为举止该端庄一些才好。虽说外族民风豪放,别忘了你终归还是我萧国血统。」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时有些尴尬,正想将点心塞进嘴里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灾乐祸,给安夏使了一个眼色,暗自莞尔。
安夏倒是没什么嘲讽熙淳的心思,虽然她方才与熙淳闹了矛盾,但她总觉得熙淳被皇后当面如此数落,也是可怜。
皇后忽然侧目问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没来由有些紧张,低头道:「回娘娘,已经大好了,多谢娘娘关怀。」
「不是本宫说你,好端端的去骑马做什么?」皇后沉声道:「摔了这一跤,连累宫中多少人为你受罪,你可知晓?」
骑马?
对了,听说她是骑马时摔伤,导致卧病一场。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夏和公主的灵魂不知飘散到何处,换成她,安夏,被困在这个躯壳里。
「儿臣知错了。」她乖顺地认错。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触心弦(2)
皇后又要说什么,突然有宫人来报——
「启禀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让她进来。」皇后点头。
宋婕妤?安夏连忙抬起头来。
衣着素净的宋婕妤由太监领着,捧着一册经卷躬身而至。虽然她衣饰是嫔妃的等级,但整张脸粉黛未施,略带细纹,看起来格外憔悴。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宋婕妤长跪在圆拱门外,声音十分沙哑。
皇后冷冷地问:「经文可是抄写好了?」
「回娘娘,已经全部抄毕。」宋婕妤奉上卷册,「请娘娘过目。」
「不必看了,」皇后却道:「抄写经文不过是让你静心思过而已,如今你可知错?」
「臣妾知错。」宋婕妤低声道:「臣妾不该擅自带夏和公主出宫,擅自让她骑马,致使公主摔伤,大病一场……」
安夏睁大双眼看着宋婕妤。没错,宋婕妤应该就是、就是……
「夏和,」皇后盯着安夏,「你也听见了,你任性胡为,使你母妃替你受罚,从今以后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记住了吗?」
母妃……对,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亲。
她早就听闻夏和的母亲出身低微,不过是年轻时得过萧皇一次宠幸,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过位分再也没有上去,也再没得到过圣恩,原来就是眼前这可怜的妇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旧跪着,抬头望着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阁抄写经书,没得空去看你……听说好些事情你都不太记得了?总还记得母妃吧?」
不知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泛起泪花。
来到这个时空,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冲动,连忙道:「我怎么会忘记母妃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宋婕妤微笑着,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只是碍于有皇后在一旁,情绪不敢流露。
「今日你们母女都在,有些话本宫要亲自问清楚,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皇后忽然道:「那日出宫,到底是你们俩谁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时糊涂。」宋婕妤连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着学业,臣妾也有大半个月没见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宫里来请安,臣妾一时高兴才忘了规矩,擅自带她出宫,想与她多相处片刻……」
「真的吗?」皇后看向安夏,「夏和,你母妃所言属实?」
安夏思索着,从前的事她并不知晓,想来也应该是如此吧。
宋婕妤听上去可怜得很,明明亲生女儿近在咫尺,却大半个月不得相见,也不知道是宫规太严,还是从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觉得,作为女儿,不该把过错都推到母亲身上,且皇后对宋婕妤敌意满满,之前已经罚她在天音阁抄写佛经,女儿病中也不让她见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还不知会整出什么花样来。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并不怪母妃,是儿臣想出宫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时心软才随了儿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摇头,「你何必替母妃开脱,明明是母妃提议——」
「皇后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个月都不去与母妃见一面,这是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宫里虽好,但她太喜欢唠叨,我这个人最怕听唠叨,哪里愿意与她多加相处。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宫,母妃也叫不动我。」
她这话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们都不曾料想她会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时红了眼,颤声道:「夏和公主,原来你……嫌弃母妃太爱唠叨?」
此时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后责罚要紧,安夏也顾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后再来弥补吧。
「这么说,是你有事要出宫?」皇后凝眸紧盯着安夏,「所为何事呢?」
何事?她哪里晓得……
依着夏和的脾气,应该就是贪玩吧?安夏不敢胡乱猜测,许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后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记得了。」当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谎时,就谎称失忆,这个方法最好。
「不记得了?」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半晌之后方道:「好,那就待你日后忆起再对本宫说吧,今日本宫不再责罚你母妃。」
「多谢娘娘。」安夏如释重负。
「不过还是要罚罚你。」皇后道:「你们今日在御学堂学了些什么?就罚你把功课抄写一百遍。」
一首小诗抄个一千遍也不算什么,对于这样的结果,安夏心中悦然。
不过她发现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弃宋婕妤太过唠叨,让这位母亲伤了心。
先渡此劫要紧,待她回去再慢慢弥补吧,她一定有办法让宋婕妤高兴起来的。
在皇后处用完了点心,安夏随宋婕妤来到她的央兰宫。
听说央兰宫里种满了兰花,初春的时候特别美丽,可惜现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见,但这里的确布置得很清雅,虽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却不显寒酸。
宋婕妤一脸忧心地道:「夏和,你早点回宫去吧,今日不是还要抄写《通乐》吗?」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说说话。」聊聊宫中之人,免得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是嫌母妃爱唠叨吗……」宋婕妤脸上难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你在这坐得烦……」
果然,她是在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着解释,「母妃,女儿那样说是为了搪塞皇后娘娘。说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儿都不太记得了,从前若是真的说过什么话伤了母妃的心,母妃还要原谅女儿才是。」
「真的都不记得了?」宋婕妤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严重?方才听你所言,母妃还以为你大好了。」
「女儿或许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夺了魂。」安夏摇摇头,「也不知为何,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我的儿,」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阁,皇后娘娘不让我们娘俩见面,我还以为你其实没什么大碍,若知道如此严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见你。」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儿没事,身子已经无恙了,就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
安夏沉默地依着宋婕妤坐了一会儿,心境无比平和,好似在这个世间终于找到了依靠。其实宋婕妤身分低微,哪里算得什么依靠,只是这种温暖的母爱,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兰宫的掌事许尚宫忽然在帘外传话道:「陈公公来了,求见娘娘。」
「请他进来。」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时紧张了起来。
「陈公公是谁?」安夏有些好奇。
「怎么,你连陈公公也不记得了?」宋婕妤担忧地看着她,「那是你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
萧皇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居然会来看望宋婕妤?不是说宋婕妤最不得宠吗?
安夏正疑惑着,陈公公已经捧着一个硕大的锦匣走了进来。
他施礼道:「给娘娘请安,给公主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宋婕妤微笑着问:「可是皇上传什么话来?」
「天热了,皇上记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这冰丝枕头来。」陈公公将锦匣打开,让宋婕妤过目。
「这冰丝……可是稀罕的东西呢。」宋婕妤一脸受宠若惊,「听说触手生凉,我从来没有见过。」
「娘娘可以试一试。」
宋婕妤抚了抚匣中的枕头,只觉无比新奇,赞道:「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神奇。」
他道:「这冰丝枕头是前两天江南进贡的,只有两个而已,皇上留了一个,另一个就在这里。」
这枕头只有两个吗?安夏不由诧异。按说,稀罕的东西不是应该先送到皇后宫里吗?
他笑着道:「皇上说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凉、太硬,恐怕会伤了脖子。这冰丝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里担得起呢……」
「因为公主摔伤之事,娘娘受了责罚,这些日子也委屈了,」陈公公道:「皇上不能来探望娘娘,只能用一点东西表达慰藉之情。」
听起来萧皇对宋婕妤也没那么坏啊,有好东西先想着她,虽不知是否出于补偿,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陈公公对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传一句话给公主,日后还请您不要任性为是,否则伤了身子也连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应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会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陈公公躬身施了一礼。
宋婕妤点头又说了些客气话,由许尚宫送陈公公离去。
「父皇看来对母妃牵挂得紧,」安夏趁机道:「我还以为母妃真不受宠,看来也是错怪了父皇。」
「不过是看你的面上,」宋婕妤抱着那冰枕舍不得放手,「你父皇最疼你。」
「是吗?」安夏错愕地道:「我还以为父皇最疼长姊。」
夏和公主的长姊是闻遂公主,先皇后的女儿,出身高贵又嫁得如意附马,按理应该最受萧皇青睐才是。
「你父皇常说,大公主已经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担心的就是你。」宋婕妤叹了一口气,「你这般任性又刚烈,也不知将来要到哪里为你挑一个合适的驸马。」
「母妃,好端端的干么说这个。」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宠爱公主呢。」送走陈公公的许尚宫折返,正巧听到这一番话,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宠爱我们家娘娘,所以爱屋及乌。」
「别胡说,」宋婕妤否认道:「是我靠着女儿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爱屋及乌该用来形容夏和才对。」
「皇上本来就疼爱娘娘,」许尚宫似有不平,「只是皇后那边不好应付,皇上不想后宫生事,所以才假装冷着娘娘。」
「是吗?」安夏听得颇感兴趣,「父皇对母妃竟如此真心?」
「这冰丝枕头便是明证。」许尚宫信誓旦旦地道:「还有这央兰宫,可是前朝宸妃的住处,皇上说这里风景最清雅,特意赐给我们娘娘。」
「越说越不像话了!」宋婕妤皱眉,「央兰宫虽好,但也不至于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听来父皇对母妃确实不错,」安夏笑道:「我本来以为父皇冷落母妃,现在看来是我白操心一场。」
「这话只能在我们这里说说,」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别乱传,皇后娘娘若是听见,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后闹呢。」许尚宫打抱不平地道:「所以这些年来皇上才假装冷着咱们娘娘,但私下里派陈公公送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深宫之事真是隐晦复杂,安夏发现自己往后得留神观察,处处小心。
「夏和,你也听母妃一句劝,别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这件事以后,母妃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儿不会再骑马了。」她本来就不会骑,也不感兴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沉下脸来,低声道:「别再去见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时间没听清。
「那日你为了出宫见他,摔了马,还好有母妃替你遮掩。」宋婕妤严肃地看着她,「若再犯,母妃也帮不了你。」
「我那日是为了去见杜少傅?!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见他?」天啊,这是真的吗?她不由吓了一跳。
「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宋婕妤抚了抚她的长发,「也好,不记得最好。」
她该继续追问吗?看来夏和跟杜阡陌从前的关系非同一般,她该不该揭开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说,反正日子还长,她被囚在这个空间里不得脱身,还有漫长的岁月待她去体验。
第三章 揭开闹鬼之谜
御学堂每隔五天会安排女学生们前往尚服局上一节女红课,按说,这些小姐们大可不必做此等针线之事,然而学习女红毕竟是古代女子的传统,怎么样都得做做样子。
安夏对尚服局很感兴趣,觉得一定会很像现代时装设计师们的工作室。她记得有一次杜澈电影试装的服装师曾在国外拿过大奖,那工作室虽然有些凌乱,却极为奢华,各种名牌随手扔了一地,看得她眼花撩乱。
不出所料,萧宫里的尚服局也极度奢华,布满各种名贵衣料,还有配以衣料的金银丝线、彩色宝石,一盒盒地堆在架子上,直至屋梁。尚服局的宫人很忙碌,不仅要为平素宫里的常服忙碌,若遇上节庆盛典,更是通宵不得安眠。
尚服局的主事朱尚宫道:「今日学习的是平针绣,所谓平针,是用金银线代替丝线的绣法,先以金线或银线平铺在绣地上,再以丝线短针紮之,每针距离一分到一分半,依所绣纹样回旋填满,有两、三排的,也有多排的。紮的线要对花如十字纹,如同紮鞋底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