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听起来会让男人多容易发笑?就凭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女?究竟是谁比较弱小?你连我都扳不倒了,还想拼过谁?”
银貅很想告诉他,她恢复兽形的话,一掌就能拍扁他,不过,她没空说,他的唇徘徊在她嘴边,她忙于追逐它,试图将它叼进自个儿口中,好生品尝。
“你知不知道,这种话,该由男人来说才是……我保护你,不会让你遇到危险,谁都不准伤害你——”
她不知道啦!只知道他为什么不乖乖认命让她吻住!
男人想逞帅的发言,最终仍是被女人霸道截断,毫无用武之地,展现不了雄性威风,谁教她不是柔弱人类,不曾软趴趴像摊泥,要男人捧在手心才不会溢得到处都是,更不是株菟丝花,攀附男人才得以生存。
她,银貅,从不需要谁来保护她,他想说的话,对她不过是废言,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实行,就算他说得再多、再英勇、再迷人,也是空话,不如拿说话的时间,好好吻她。
她纠缠他的舌,与其嬉戏游玩,吻得浓,凿得深,她贪婪汲取他的甜美,早就挨过发情时节的她,仍觉自己像只淫兽,浑身涨满欲望,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地叫嚣着。
房侧小厅的饭桌,已经不再纯吃饭,饭碗筷子派不上用场,举箸的手太忙碌于拉址对方身上衣裳,泽亮湿濡的嘴亦没有空闲细细咀嚼饭菜,全心全意落在眼前那具匀称身躯,无论是她或他,都拥有吸引对方的本钱。
男人与女人,彼此享用,从对方身上品尝芬芳美味,满足的不是食欲,而是情欲。
豆腐比不过她雪肌细腻滑手,虾子不及他轻啮她耳垂时来得甜蜜弹牙,红烧肉哪赢得了她娇躯幼嫩粉红,翠玉丝又哪胜他新鲜可口,直到玩到尽兴,饭菜热汤已凉,两人仍是胃口极好,将它们一口一口吃干净。吃完了,玩过了,一个大澡盆,窜升蒙蒙暖烟,容纳两人恰恰好,一左一右,面对面,泡起鸳鸯浴。
她自然不安分,乖乖坐着拨水不到半晌,又泅往他怀里,朝他那儿挤着一块坐,他为她刷背,一寸寸清洗搓揉布满吻痕的肌肤,为她舒缓精神。
“小蝉,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别觉得忌讳,人总会走上这么一遭。”方不绝梳理她微湿长发时,贴近她白玉耳壳轻道。
“嗯?。”她虽舒服地闭上眼,但有认真听他说话,只是故意忽略掉他喊的“小蝉”两字。
“如果我活不过三十,到时,你就回陆家去,别留在这里。我会给你一笔为数不少的财富,使你后半辈子生活无虞,若有好人家不嫌弃你是寡妇,愿意待你好,你要好好把握。”
“我是说,如果。”他补充。她的眼神像是受到极大惊吓。
“没有这种如果。”她讨厌这种假设!
“小蝉,我认为有必要先好好与你将各种可能性都拿出来讨论。”
“没有必要!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我会保护你,你一定可以活过三十……不,不只三十,三百都行!”银貅信誓旦旦。
他当她在说孩子气的话语。一定是,人怎可能活到三百呢?她是急疯了,口不择言呐。
“我也希望不会有这种可能性,祈求方家诅咒从我身上失效,别只给我三十年时间,让我活下去,多一点,久一点……”他低叹,说来口吻竟有些卑微,他当然想胜天,胜过命运,可人类如何能做到?何时生,何时死,万般不由人,或许她是对的,他如此的弱小,在老天爷面前。
“可是,倘若我不能呢?倘若我就真的只能活到三十,你总要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万一到时遇上,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失了主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是以咆哮方式回嘴,他双手环绕她,藉以安抚她看来惊惧害怕的神情。
“好,不说了,我不说了。”是他太心急,挑错了时机,不该在两人浓情密意之后,开口提这种不快乐的事,应该要慢慢来……
她在他怀里转身,目光坚定,重申:“我告诉过你,我绝不会让你被那种诅咒带走,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的——”
方不绝捧着她的脸,双手拇指轻按在她眼角,薄唇低下,落在她鼻心。
“别哭。”
谁哭了?
谁这么窝囊哭了?
银貅以为是他,所以瞪大眼想看清他,可他虽然发湿脸湿,双眼却没有水润,那双黑而深邃的眸里,只有怜爱。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滴落了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就只是想到万一自己赢不过那可恶的诅咒,万一他死去,万一她护不住他……那些水珠,便撞得更急更凶,完全失控。
“别哭。”
“我不要你死……”
我不死,就陪着你一辈子,好不?”全然是哄诱孩子的口吻,顺应她的每一项要求,无论是有理的、无理的。
“好!”
银貅当真了,听不出那只是一句易碎的甜言蜜语。一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谎言。
翌日,银貅又匆匆去找勾陈,把她探知的诅咒起源告诉他。
“多情恼,无情恼,多情无情总自恼。”
勾陈细细吟念几句,红润的唇,并未失去她见惯的笑弧,淡淡地,弯在那儿,只是,他微微敛目的低着头,墨红长发半泄,掩去部分面容,眼角点缀的红痣,乍见之下,以为是泪。
“反正不都是这么一回事嘛,哥哥一点都不意外,本来就往这方面猜想了呢,果然是因爱生恨才立下毒咒。”勾陈掩嘴笑了,那笑,仿似嘲弄,嘲弄着世间最深的恨,源自于爱。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银貅比较在意这点。
“接下来就由哥哥去替你办吧。”
“唔?”
“最近太空闲了,无事可做,就拿你的这件事来解解闷吧。”勾陈妖娆地撩撩长发,一脸慵懒闲暇。“我去替你问问文判,那怨妇是拿什么条件收买地府,让她一语成谶,改变方家后代的寿命,顺便看看能否探出那一世更多的故事。”
“可以吗?”她惊喜地问……
“可以呀,哥哥与文判可熟着呢,有事没事就找他去喝杯茶。”
“我都不知你交友满天下,连黄泉那种鬼地方都有。”
不愧是勾陈!与他们貔貅这种独来独往没朋友的兽完全不同呢!
“哥哥人见人爱嘛,谁都乐于和哥哥当朋友。”他羞也不羞地自夸。
“那就麻烦你了!”银貅双手合十之后,赶忙挥手送他下地府去。
“好好好,马上去。”勾陈被她的率直反应逗得开怀,绝美轻笑,临行前,拍拍她漂亮粉软的脸颊,道:“昨天哭过哦?美丽的眼睛肿肿的呢,哥哥心疼,别担心,有你这只福兽貔貅在,那只人类会有什么祸灾呢?你忘了,貔貅的功能,除了叼金吞银之外,还能出入保平安呢。”
没错。
貔貅可不单单会咬财宝而已,他们是祥兽耶,区区诅咒哪能拼得过貔貅?
貔貅想保护的人,谁敢强夺?
她虽没有陆小蝉的八字,但她可是道地道地的好神兽呐!
带着勾陈给予的信心,银貅这回更加安心,嘴哼小曲,回家去。
回有方不绝存的那个“家”。
第5章(1)
玲珑当初向方不绝推辞服侍少夫人一事,受方不绝挽留,她感念平时受方家照顾,便硬着头皮答应再试试看,所幸之后少夫人并未特别为难她,虽然也没对她特别亲切或热络,但时日一久,她发觉伺候少夫人是件很轻松的差事。
少夫人没有太多恶习,只要睡饱,精神及心情便很好。
少夫人没有太坏脾气,只要别靠她太近,便能相安无事,她不用时时战战兢兢地跟在少夫人身后供其传唤——她头两日试过,一整天下来,少夫人连半次都没找过她,她这个贴身小婢,有等于没有,常常要自个儿找事做,才不会闲到发慌。
她每日的行程大概就是备妥洗脸温水、拿新衣裙,退下。算算少夫人差不多梳洗完毕,再端早膳进去,收拾水盆及欲洗衣物,退下。午时,送午膳,顺带带走早膳空碗盘,再整理整理房间,退下。酉时左右,改换晚膳,呀,未时有一顿甜品当点心……除此之外,她空闲得可以去数蚊子了。
身为婢女,这般的轻松快意,羡煞多少人?不用替主子梳头刷澡,不用在主子周遭陪笑谄媚,不用为主子添饭夹菜,多好。
她没有任何埋怨,只是有件事,她一直很纳闷,想不透……
为什么妆匣里的首饰越来越少?
一些值钱的金簪银环、钿饰花钗,全都不翼而飞。
她是决计不敢动手偷窃,她视方府为家,敬重夫人及少爷,别说是偷拿高价珠宝,她连偷吃一口甜糕都不曾,除她之外,有谁能进海棠院里来去自如呢?
越是想,越是在意,越是在意便越是谨慎注意——果然,昨日她特地在妆匣中放入两枝金镶宝石簪钗,今早一看,又没了踪影。
少夫人不爱佩戴这些会光闪闪的发钿首饰,她总喜欢披散一头细腻长发,自然没有佩戴时无意弄丢它们的疑虑。看来,是有内贼趁少夫人午睡及她不在海棠院之际,下手行窃。
“真是太可恶了!能进方家做事,已经比起其它府邸里毫无尊严的小婢长工来得幸运,夫人及少爷待我们不薄,不思感恩便罢,竞还盗取财物!”玲珑气呼呼向管事禀报,俏丽小脸嵌满不悦,要管事帮忙一块想办法。
“这也奇怪了,海棠院又不是每个人都进得去,夫人担心少爷安危,命我在海棠院外加派人手守着,若有风吹草动,不可能没惊动那些练家子。要说内贼,每天进到海棠院的人有多少,五根手指便能数完,你们每个人我都信得过……”管事沉吟,他派去海棠院的每个奴仆都精挑细选过,很守本分、伶俐聪明,绝对是府中最优秀的丫鬟或仆役,不会行偷鸡摸狗的宵小之事。他又问:“是不是少夫人佩戴过后,将首饰收到别处去摆?”
玲珑立刻否决这种可能。“少夫人根本就不簪不戴那些珠宝饰物,她进府这么久,我还没瞧见她哪一天梳发绾髻,簪金缀银过。”
“好,玲珑,你再去取几件特殊点的漂亮首饰,摆进妆匣,这一回,咱们来个人赃俱获,要偷儿辩无可辩!”
管事要玲珑附耳过来,两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商讨起捕贼计划——
下过雨的午后,香香泥草息,飘送满院,银貅从勾陈那儿回来,收起幻术,床上那具用来欺瞒玲珑与其它闲杂人等的酣睡虚影消失,方才安详睡卧于凌乱床榻上的“她”哪里还在?
她闻到一阵甜息,引她往那处去。
今天……妆匣里的美食多到满出来了耶!
银貅又是怔忡又是欢喜地站存镜台前,方型沉木妆匣的盒盖已经盖不密,被里头的会银珠宝硬生生撑开好大缝隙,露出可爱圆润的贝珠、鲜艳似血的红玉、透体碧绿的翡翠……每一条、每一件都新鲜可口,气味芳香,甜得掩盖掉此时藏身于一旁橱柜内,瞪大双眼偷看的管事及玲珑所散发出来的人息。
“最近担心方不绝的事,担心到没能好好吃好好睡,哦哦哦……这个看起来好美味哦!”一打开妆匣,马上在里头看到一件梅花珠翠,又有珍珠又有银花,长长垂坠着透明水玉,银貅二话不说,先吃再说。
粉嫩小嘴红艳艳,珠翠点缀其间美不胜收,她衔着,三条水玉垂坠摇摇晃晃,美人叼美饰,两相辉映,不知是人儿美抑或珠饰美,如诗如画——下一瞬间,珠破饰裂,在两排白玉贝齿间,化为虀粉,软得彷佛它原本就是面团捏出来的伪物。
管事与玲珑同时伸手捂住对方险些爆出惊呼的嘴,两对瞠得又大又圆的眼,只能在微暗窄处互视,无声问着:是我眼花了吗?她她她她……她刚刚是把那珠翠给给给给……吃下肚去?!
他们的怀疑,在银貅继续咬断一枝玉簪时,再度得到证实——
他们的少夫人,新娶进门的少夫人,正在吃常人所不能吃的东西!
没有谁偷走妆匣里的宝物,从头到尾都没有偷儿存在,只有一个咬金吞银的少夫人呀呀呀呀——
在橱柜里的时刻漫长如年,管事和玲珑微微颤抖,谁都不敢大口喘气,谁都不敢开口说话,他们一直等到银貅满足吃饱,伸伸懒腰,赖回床上,埋首软枕间熟睡许久,才连滚带爬,逃出海棠院。玲珑临逃前的回眸一瞥,竟见漫开在床笫的泼墨般长发,隐隐闪动碎银色亮光……
原本只打算逮住手脚不干净的内贼,怎样也没料到,逮着的却是府里藏了只妖怪——能咬碎珠宝,再将其吞咽下肚,顺便愉悦地吮指回味,不是妖怪是什么?
管事一直猛打哆嗦,浑身抖动,想起方才的死里逃生,以及若被妖怪察觉他们躲在橱柜里的下场,他都有种恍如隔世的茫然。
“现、现在该如何是好?”玲珑嗓音发颤。
是呀,如何是好?
装作亳不知情?和玲珑两人谁都不许再提,当它不过是午后偶发的一场恶梦?
可谁知道那只妖混进府里想做啥坏事?她又与少爷朝夕相处,万一把少爷的精气吸得一干二净,岂不——呀,难道,她正是会害少爷难度三十死关的罪魁祸首?!
少爷的命,正掐在她手掌心里?
这事态太严重,他区区一个小管事,无法作主,若因他之故而害死少爷,方家诅咒应验的罪名,他扛不起来呀!
“禀报夫人去!”管事与玲珑异口同声道。
方不绝再度被急召进静心园,他甫踏进家门口,便让好些个人簇拥围绕,半请半催地踏进方母所居之处,来此之前,他大抵心里做好准备,应该与小蝉脱不了关系,只是这等阵仗,未免太惊人。
静心园里里外外守满了人,有的人手握竹棍,有的人端捧符水,像是在防范妖魔鬼怪。
进入小厅,方母焦急迎上,和蔼神情被忧心和惧怕取代,连方不绝亦感染到这份不寻常的紧张,在他开口前,方母命玲珑将“东西”拿过来,玲珑白着脸,把一封信件递交给他,信件未封口,他抽出里头薄薄一张纸,迅速览阅——
前头杂乱地写着一些不知所云之事,什么妇人陆氏,风评恶劣,婚嫁前疑偷汉子,性情暴戾,欺奴虐婢,整日走东窜西不安于室,特此休书一封,从此逐出方家,任其自便,立字存照……
“休书?!”方不绝最后终于看懂了。“娘,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