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凝美人儿,粉雕玉琢,身姿娉婷玉立,华容婀娜,罗纱长裙泼散垂地,漾出一波波裙浪。葱白小腿若隐若现,藕臂间披挂的绣花金帛,完全逊色于她绝世容貌,仅以两条细绳绕颈的纯白天羽霓裳,裸露出优美纤膀,肩头圆润滑腻,肤如洁白凝脂,半点瑕疵都寻觅不着。衣裳上淡淡黹纹,时时刻刻都在幻化改变,先是含苞初蕾的花儿,后而舒展蕊瓣,开得恣意娇嫩,绸缎上精绣的禽鸟,不时仰首拍翅,活灵活现。
如丝媚眼,浓蕴着银泽眸光,缓缓掩盖在淡银长睫之下,她陶醉敛目,面生桃花,白玉柔荑攀附于眼前那位同样出色的男人肩上。
四唇相濡,如银瀑般泄下的长发,蜿蜒彼此身上,耀目光芒在每根发丝间流窜溢动,随她一呼一吸,丰盈酥胸规律起伏,垂落胸前的银亮青丝,亦似充满生命力地拂舞着,带出奇异美景。不单单是她如此殊丽,红唇贪婪缠吻着的男人也相同,他一身金艳,长发、双睫、剑眉,皆是金煌夺目。俪影双双,周身飞舞金银星光,点点闪闪,像极了清澈夜空中,缀饰其间的星子,更胜夏日夜间池畔流萤,光点源自于她与他──
一对貔貅。
金色的公貔,银色的母貅。
毫不逊色的光芒,交相辉映。
雌雄两兽,正受情欲驱使操控,孕育子嗣的萌欲时节,筑巢、交配、产子、育儿,千百年来不变的繁衍定理,公貔母貅本该顺应本能及天命,共赴云雨,为貔貅延续生生不息的珍稀血脉,但──
金色公貔蓦然推开了足以倾城倾国的银色母貅,在两人即将纠缠得更深更紧密之际。
“金貔?”银耀美人呆若木鸡,不懂为何他要中断亲吻,拉远两人距离,并且一脸肃然不悦,金眉几乎快在眉心中央缠成一个大死结。
“……不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沉语,手背抹拭唇瓣上的湿润濡沫。
“什么不对?什么完全不一样?”她不顾姿态撩人,不管衣裙蜷在大腿之间,裸裎多少赛雪肌肤供人欣赏,双臂托着软软身子,半伏于地。情欲之火,烧得她双腮透红、水眸蒙烟,她试图爬近他,才半步,他退得更远,几乎要退到洞口。
“你与她不一样,银貅。”金貔一迳摇头,金发星芒凌乱四散,面容上全是迷惘,觑她的目光宛若见到至毒蛇蝎。
她又爬前一步,身后银缎般曳地长发,焕赫银芒柔和轻洒,衬托她精致娇艳的芙蓉俏颜,眸中写着与他相似的困惑,但她未及开口,他已撇头逐客。
“你走吧,我不想碰你。”
“金貔……可是我们两只貔貅本来就应该在一块,这是注定好了的呀,你不跟我交配了吗?”两人明明饱受情欲萌发的痛苦折磨,只要彼此拥抱,就可以从这等苦中解脱,进而获取无上快乐,他为何不想……
“你别再来了。”他的口气既冷又硬。“我想要的……不是你。”
“我不美吗?你遇见更漂亮的母貅吗?”银貅停住了前进的匍匐,银色美眸瞅向他抗拒的紧绷背影,迷惘的口吻,嗓音依旧清脆如铃悦耳。“还是……方才那只人类?”见她到来,便狼狈逃离貔貅洞的娇小女人。
“与你无关。”他彷佛叹息一般地吁了口气,金眸却放柔,在听闻她提及“那只人类”时。
银貅坐直身,抚平裙摆,拉回金帛,发间银光兀自飘落,她的表情称不上愤怒,倒像是浓浓不解。她的身子正在发烫,敏感得好似被谁一碰便会忍不住发出娇喘呻吟,此时的她,比平常更艳丽迷人,然而金貔无动于衷,即便是正处于兽类的情欲期,他仍没有扑向她,攫夺唾手可得的美人。
“我不懂,你明明就与我一样,快要忍耐不住体内烧上来的炙火,为何还能这么冷静?”
冷静?不,他一点都不冷静,他像根绷紧的弦,只消指腹一挑就会断裂。
他渴望,他燃烧,他浑身烫得连自己都惊讶,然而,让他渴望、燃烧的对象,不是银貅,极致美丽的母兽。
“我们貔貅只有在情欲期才能和平相处,你是我唯一顺眼的公貔,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生一窝小貔貅。”她又说。
他也曾经这么以为。
懒得再寻觅另一只貔貅,就她亦无妨,情欲期时,颈项缠绵,共育子女,产下后代,而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世上泰半的貔貅皆是如此相处,他们不结夫妻,不共组家庭,待下一回情欲时节又来,若找着了其他更喜欢的貔貅,便更换伴侣,没找着,两兽凑合着再用……可是,此刻他对银貅完全没有欲望,经过方才试探性的深吻,更加确定了这个念头。
她不是他想要拥抱的人。
银貅对他也不是爱,单纯就是“顺眼”,以及“不讨厌”。
她不在意他想要拥抱的人不是她。
听见他不要她时,也没有暴跳如雷。
两只兽,各有疑惑和茫然,同样,有着笃定和释然。
不过,被拒绝的滋味仍是不好受,尤其是尝惯众公貔爱慕及呵宠的她。
银貅迅雷不及掩耳地窜起,来到金貔身后,突然捉起他的手臂,恶狠狠重咬他一口,带血牙印立即清晰浮现,金貔没反击,只是望向她,银貅眯细美眸,挑衅地瞪回去,眼神在说:这是你欠我的。
银亮美人高傲轻哼,收回让这只不识货公貔拥抱的权利,仰着小巧下颚,骄恣地大步离开。
她虽饥渴,却不会去强行逼一只公貔就范,就算这只公貔多闪亮多澄黄也一样。
只是,身体好热好烫好难受呐……
呜。
第1章(1)
心情不好时,食欲总是相对旺盛。
解决不了身体内情欲火焰折腾,起码肚子咕噜咕噜直叫的饥饿折磨,简单就得以舒缓。
捉进柔荑里的银手环,在贝齿造访过后,立刻缺去一角,嫩亮丰盈的红粉唇瓣几回咀嚼,将之咽下,又一口,银手环只剩一半。
银貅努力吃,认真吃,藉着进食忽略快要燃烧起来的欲望。
吃完银手环换银颈链,中间还塞了两颗翡翠耳环当配菜,神兽貔貅嗜吃金银珠宝,灵鼻能嗅尽天下财气,哪儿有香喷喷的财气,它们便往哪儿去,若非饿极了,她不会选择先在这里饱食一顿。
毕竟,外头来来往往的,全是人类。
银貅手抱小妆匣,将盒里饰品当小糕点在吃。
无法否认,她喜欢人类将宝矿弄得小巧漂亮,比起它们藏在石内、土里的原来模样,妆匣中的东西,秀色可餐许多。
她敛起一身银光,盘腿窝于绢屏后方,喀滋喀滋啃咬金步摇时,房门被打开,一大群人簇拥着身穿艳红霞帔嫁裳的新娘子进房。绣有花草的红盖头,遮掩住新嫁娘的花容,不知何故,她步履有些飘浮,全赖身旁丫鬟搀扶。
屋里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吱吱喳喳说着银貅有听没有懂的话。她悄悄探头去看,只见新娘子端坐在床帘喜帐间,身旁伶俐的小丫鬟陪着笑,将人一个一个请出新房,掩上贴有双喜剪纸的房门,才疲倦地大吁口气。
好半晌过后,新娘子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把扯掉红盖头,怒气冲冲地摘下凤冠,重摔在床上,珠珠翠翠相互杂击,声响清脆。
“小姐……嘘!嘘!嘘!外头人还没走远呐,你小声点!”小丫鬟脸色剧变,忙不迭地奔来,阻止新娘子摔椅翻桌的企图。
“我不!”新娘子面容姣好,只是胭脂水粉稍嫌浓厚了些,破坏原有的清丽神韵,此时她怒目炯炯,大有豁出去拚死活的气势,珠玉霞帔玎玎咚咚被解开来,抛掷于地,她忿忿补上两脚,踩得珠玉凌乱,她身躯微微摇晃,及时扶住床架,才不至于狼狈跌跤。
“小姐──”小丫鬟几乎要发出哀求了。
“为什么我要牺牲自己嫁进这种……这种受到诅咒的家庭?!我哥哥嫂嫂疯掉了吗?!你放开我!拦我做啥?!竟然还对我下软骨散,将我从南城绑到西京,想强逼我就范,混帐混帐混帐!就这么想要钱吗?!想靠买我的聘金去补商行的偌大破洞吗?!”
银貅好奇地瞧着,嘴里一边咀嚼漂亮璎珞,像看戏人一般风凉。
“小姐,你做什么?”
“逃婚。”新娘子试图稳住笨拙不听话的十指,吃力地褪去身上嫁裳。
“别呀……我们都已经进了方府,怎、怎有办法逃?再、再说,小姐你一走,后头的麻烦该怎么办?”
“我管它的。”新娘子打开窗,搬来圆凳,撩裙踩上,跨出窗棂,软骨散的余力,全被熊熊狂烧的怒火压过。
“小姐……”
“要就跟来,不要你就顶替我的位置,当这个鬼地方的少奶奶。”新娘子恶狠狠撂话。
“不不不不不我不要,我我我我跟你走……”
“那就快!”新娘子跳出窗外。
小丫鬟眼中有泪,看得出百般不愿,频频回首新房,新娘子威胁要她顶替少奶奶位置的恫吓教她头皮发麻,她心一横,顾不得后续纷纷乱乱,跟随新娘子的脚步一块离去,嘴里嚷嚷“小姐等等我”,两人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
房里又只剩银貅一只。
好短好乱的戏码,瞧得她一头雾水,总之,就是有人不想就范,所以逃了,是吧?
耸耸纤肩,她从绣屏后头出来,看见床上的凤冠镶满一颗颗饱满珍珠,一时嘴痒,走过去,抱起它,折下两颗先品尝品尝味道。觉得口感不错,她坐在红幔垂悬的床沿,大快朵颐,珍珠小小一颗,一口一个,像在吃花生米。
可恶,身体还是热,彷佛此时桌上那对龙凤烛,正燃烧着。
臭金貔,害她现在这般痛苦。不爱她也没关系呀,还是可以销魂缠绵一番再各自分散嘛,貔貅不都如此,有哪一对懂情识爱?
她用力吸气吐气,嘴中诅咒似地重咬珍珠,喀喀声爽脆漫开,脑子里想的全是明天该去找银貔、玉貔或珠貔来解决这恼人欲苦。
那几只公貔都很讨人厌,讨厌到就连在求偶时节撞见他们,都会很想一爪子耙过去,吼着叫他们离她远一点。
看来,得蒙上眼睛,捂住耳朵,放空一切,才能逼自己忍受他们。
兽就是这一点不好,本能操纵了理性。
银貅有些垂头丧气,光想到那几只公貔,精神都没了,好想挖个洞,把头埋进去,逃避一下现实,此时这儿没有洞,只有绣了交颈鸳鸯的红绣枕,她勉勉强强姑且替代,丢开凤冠,螓首埋向红绣枕。
软乎乎的,好舒服,还有日光晒过的暖暖香息……
她放任自己深陷其中,躺平,管它绣枕上的图纹是否会印红她柔嫩芙腮,她不想烦恼这种小事,她吃饱了,食欲获得抚慰,性欲越显强烈,也就是……
饱暖思淫欲?
她正咭咭苦笑,房门蓦地被人打开,她想施法遁逃已经来不及了!
隔着火红色床幔,她看见一个男人跨进房,她知道,他也瞧见她了,她大可不理会是否惊吓到那只雄人类,让他误以为见鬼地咻一声变不见,但她却没有这么做,维持整个人平伏于床上的姿势。
味道。
他身上,有一股味道,钻进她鼻腔,教她好奇。
除却酒气外,还有好矛盾的味道,庞大惊人的财气交杂着闇息──一种纠缠在他身上的危险气味,并非由他自身散发,而是外来的,围绕在他周遭不消散。
她抽抽鼻翼,想嗅得更清楚……是财气没错吧?这么甜这么香,虽有些不一样,应该相去不远。
一般而言,有财气的人,一生大富大贵,钱财会自动自发跟在他身边转,做任何生意都能轻易致富,本该与贫穷恶运绝缘,可他身上却还有闇息,太诡异了,不应该呐。
那股味儿,使得她留下来没走。
方不绝看见那具慵懒卧床的女体,泰半藏于床幔后侧,纤柔的腰、圆俏的臀、修长的腿,全因身上那袭绸纱罗裙柔软地服贴着每寸娉婷而展露无遗,床幔遮去她的上半身,无法辨识她清醒与否或容貌如何,他的目光很快挪向满地狼藉──被弃之如敝屣的凤冠霞帔,没等他到来便自作主张掀下的红盖头,红嫁裳更是像堆腌菜似的抛在窗边。
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嫁,所以拿东西泄愤,是吗?
他反手关上房门,踩过一地凌乱,她既不屑那些婚嫁之物,他亦毋须珍惜。带着与她相同的不甘愿,他扯掉身上可笑的红蟒袍,抽开束发玉石冠,黑发狂野地敞散开来,他抛去蟒袍和头冠,任由它们加入地板那堆混乱之中,随着他走近,银貅将他瞧得更仔细,红幔并无法成为她的视线阻碍。
这只雄人类,很高,很魁梧,很壮,轮廓粗犷毫不尔雅,浓眉大眼带戾气,薄唇挺鼻有寒意,刀削般的下颚强而有力,拼凑出一张与俊美无缘的容颜──并不是指他丑陋,他只是不如人类男子文质彬彬,他像她见过的山林野兽,即便拥有化为人形的本事,那股兽的野性仍旧清楚可见。但他明明是人类,那种弱小无害的怯懦动物,怎会使她联想成兽呢?而且,还不是温驯小兔儿那一型。
烛火摇曳,暗沉不明的光线,投射在方不绝脸上,狰狞的阴影,随着深刻轮廓的起伏而盘踞在他面容上。
就在他伸手撩开红幔时,银貅一声小小惊呼,差点忘掉自身处境,赶快做出反应。
方不绝以为自己看到了银芒,以及白银般的萤光。
是他眼花吗?那一瞬间的辉亮耀眼是错觉?
床笫上的女人,长发泼散枕面,犹如上好丝绸柔美,他不曾见过如此直亮乌黑的发,没有半丝凌乱,彷佛正诱惑着人将手指探进其间,享受它的柔腻细致,而青丝流溢下的半掩容,才是真正让他失常呆住的元凶。
五官莫过于就是一对眉、一双眼、一个鼻、一张嘴,以及耳朵加总在一起,每个人都有,有人大有人小,有人挺有人扁,有人薄有人厚,说要能生得多好多美丽,他抱持冷哼不信,然而,此时的冷哼,却像在嘲弄他见识浅薄,如井底之蛙,不懂外界千奇百怪。
她太美了,美得带有一点妖异,一点人类不该有的脱俗,黛眉如新月,美眸色泽不知反射由哪儿映落的光辉,掺上薄薄的银。花颜似芙蓉,柔嫩细腻,雪般肌肤白里透红,唇儿微掀,未受胭脂沾染,自然的艳红颜色,丰盈水亮。
他知道他迎娶之妻称得上是个美人,只是完全没料到会这般……超过,一时之间,他攒紧了浓眉。
他没忘却他的妻子拥有怎生风评,一个被宠坏的骄矜女孩,一个招惹麻烦为乐的劣性姑娘,一个从不在意他人目光的放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