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姑娘你醒了?奴婢名唤红叶,是主爷派来照顾你的。”红叶见她有些茫然的视线转向自己,才又续道:“姑娘昏迷了两天,刚醒来不宜吃硬食,奴婢这就去吩咐蔚房替姑娘煮些清淡的食物,请问姑娘想用点粥还是面食?”金宁看着红叶,年约十六、七岁,感觉挺伶俐的,想必平日训练有素。
她本想说不用,可刚要开口,便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浑身虚弱不堪,又听红叶说她昏了两日,这才不好意思的道:“给我碗清粥就行了,麻烦你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请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吩咐。
”不用一盏茶的时间,金宁便听到脚步声,原以为是红叶去而复返,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安飒宇,她不禁怔愣,好一会儿后才低声的道:“安公子的大恩大德,金宁无以回报。”安飒宇直直走到榻旁那只紫檀木圆椅,落了坐后才淡淡地道:“你已经道过谢了。”
“不够……”她垂下眼眸,咬着干裂的唇又道:“若不是有你,我恐怕已沦落青楼,这份恩,是我欠你的,但我没办法任你开条件……”她一穷二白,到底能用什么报答他?
见她一脸认真的思索,似乎非得要还报恩情不可,那模样让他几不可微的扬了扬唇,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话锋一转,“金老先生我已安顿好,并派人替他治病,等你好一点,我再让人带你去见他。”闻言,原本专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金宁顿时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眸看向他。
“你还找人替我爷爷治病?这……”这怎么成?这份恩情她拿什么来还?
没等她惊讶完,安飒宇已接着道:“至于你的二娘及弟弟……”一提起那两人,金宁原本惊喜的脸色瞬间一冷。
“我替他们付了那三百两的欠债。”
“什么?!”她猛地瞠大双眼,脑中一片混乱,过了许久,她才仿佛回过神来,起身便要下榻。
“你做什么?”他微拧眉,不知为何,看着她明明虚弱不已却硬要起身,心头隐隐有些不舒坦。
金宁强忍着身子的不适下了榻,二话不说便要跪下。
察觉到她的意图,安飒宇动作极快,稳稳抓住她的手臂,却因那像是他稍一用力便会断裂的纤细手感,让他的浓眉拧得更紧。
“不许跪。”他冷硬的命令。
紧咬着唇,她对他擅自替陈氏母子俩还债有些不悦,但她心底明白,若非是他,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对于他给的恩情,她不豫,却有着更多感激在他强硬的坚持下,她只好坐回榻旁,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我并不想救他们。”要是想救,一开始她就不会阻止陈氏向他要报酬,也不必弄到这步田地,甚至逼得那对可恨的母子将她卖了。
但不救能吗?她清楚的知道,在外人面前,她和爷爷早与陈氏母子紧紧系在一块儿,找他们要不到银子,矛头一转,可不就会找上她和爷爷。她不甘不愿,气愤又懊恼,却不得不承认安飒宇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欠他的,她总会想办法还清,但陈氏和金玉宝欠她、欠爷爷、欠金家的,何时才能还清?还是说,她和爷爷真的要受他们拖累一辈子?
清丽却苍白的小脸有着绝望,却也有着不认命的倔强。
就是那份倔强,让安飒宇对她另眼相看。
那日,他秘密送令牌给前来接应的六皇子内侍一事,不知被谁给知晓,前来截杀,他为了保住那名内侍而受伤,所幸那名内侍顺利离开,没被人发现身分,但他却被追杀直到荫林深处。
好在他在最后一刻杀了对方,却也身中瘴毒,在命危那一刻,他遇见了眼前看似娇柔却十分坚定的小姑娘。
第一眼见到金宁,她活力十足,似是个不懂人世险恶的小姑娘,独立、胆大,甚至心细如发。
不但不怕对人一贯冷漠、让人退避三舍的他,就连他掐着她的脖子,要置她死也不怕,甚至敢直视他的双眼、与他对辩,毫不畏惧的替他包扎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这样的胆色,比她高壮的男子都不见得有。
因此,他将随身佩带的玉佩给她,还允她可以拿着玉佩上门,向他索求任何条件。
然而这一别,便是一个多月,就在他渐渐忘却此事时,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但却是她的二娘与弟弟。
那对贪得无厌的母子一上门便是狮子大开口,但他安飒宇一言九鼎,自是不可能自打嘴巴。
没多久,她也来了,一开口似乎是在嫌不足。
他自诩阅人无数,视人精锐,还以为这份特长就要栽在她身上,不料她再次令他刮目相她不要他一分钱,甚至什么都不要。
这份倔气,让他欣赏。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让他的左右手白蔚然去调查她,更不会知道她竟是名医辈出的金家之女。她的爷爷是前朝御医金政德,父亲是有着清流名医美名的金盛华,祖上更是一个个具有德名的名医,他们皆有个特点,便是十分清廉,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怪不得她会不屑钱财。
令人欷吁的是,金家竟败落颓丧至这般田地,还出了陈氏与金玉宝这两个贪婪之辈。
原以为她是个活泼开朗、不愁疾苦的小丫头,却忘了若不是生活困苦,她何必至如此危险的荫林采药?查得她的家世后才知,她竟被生活逼得喘不过气。
明明欠下一大笔钱财,她却不要他的钱,且不说她这么做是愚蠢还是清高,但他知道他对这丫头上了心。
两次见面,她皆在他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从他有记忆以来,似乎还没有一个女子能有这能耐。
想起这阵子压在心头那令人厌烦不已的事,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心中有了计较。
于是他让白蔚然派人跟着她,谁知这般凑巧,他派去的人还未行动,她便让正巧要出城的他给救了回来。
微勾起笑,他不得不说,老天爷安排这样的缘分,还真是巧。
金宁略抬眸,正巧对上他扬起的笑容,一时间竟忘了心头的感伤,被他俊美慑人的浅笑给深深吸引,好半天回不了神。
直到他询问的目光投射过来,她才有些尴尬的垂下螓首。
安飒宇也没多问,淡淡的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付了那三百两银子。”金宁蓦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浓浓的不解。
看出她的疑惑,他主动解释道:“醉香楼的事己经解决,现在追着你二娘和弟弟的人,是我派去的。”
“啊?”她吃惊的瞪大圆眸,好一会儿才听懂他的意思,“你是说……他们是被你派去的人追债?”安飒宇点头。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但就算如此,你暂时也不适合回家。”而且他,对她另有安排……
凝着他俊逸的侧脸,金宁鼻头微酸,有股想哭的冲动,吸吸俏鼻,她掩饰心里的感动,就要开口道谢,却被安飒宇阻止。
“别道谢,我不喜欢。”他不喜欢她一开口便是向他道谢,这样会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很生疏。
“但是我……”除了道谢,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不等她说完,安飒宇已站起身,吩咐站在外头、已将粥换过三盅的红叶进屋。“服侍金姑娘用餐,好生伺候。”
“是。”红叶连忙应声,快步进入房内。
说罢,他不等金宁反应,便起身离开。
第4章(1)
今年第一场瑞雪降临,天地之间弥漫着白雾,晶莹的雪花犹如翩翩起舞的玉蝶,纷纷攘攘,不一会儿,屋瓦、大街已覆着点点白霜,银白炫亮。
屋内,安飒宇坐在桌前,俊雅飞扬的眉几不可见的拧着,凝视着坐在他面前的白蔚然。“确定是三皇子的人?”白蔚然颔首。
“确定,虽然三皇子藏得隐密,却还是露出了线索。”闻言,安飒宇那双狭长的双眸眯了眯。
“看来连一向小心谨慎的三皇子都藏不住马脚了……”
“主爷,可需要报告六皇子?”白蔚然也十分担心。
当今圣上前几个月生了场大病,缠绵病榻多时,如今虽已痊愈,龙体却已大不如前,常因体虚而无法上朝,就在前几日,宫里再次传来皇上重病的消息,虽再次化险为夷,但各方猜测,立储一事应当不远了,快的话,将会在年前定下,也因此皇储之争是愈演愈烈。
安家身为御赐皇商,虽是商人,但集地位、财富、权力于一身,并不比城里的勋贵、官宦人家地位低下,再者,安飒宇能力卓越出众、俊美无俦,又因尚未娶妻,于是成了京城里众人急欲拉拢的对象。
但极少有人知道他打一开始便已是六皇子凌魆扬一派。那日安飒宇会被三皇子凌魃晨派去的人跟踪,便是要为六皇子送军粮。
六皇子掌管军权,因北方图烈国长年侵略边界,而与镇国大将军金述一同镇守边疆,今年开春,图烈国再次来犯,可军粮却迟迟未到,只好密信请他帮忙。
当时皇上重病,任三皇子监国,三皇子第一次送去的军粮数虽足,却几乎被蛀虫给蛀蚀,压根填不了士兵们的肚子,第二次更是以旱灾为由,连一半的军粮都不到。
军粮不足,这一仗打得辛苦,折损许多士兵,图烈国也因抢不到粮食,侵犯更凶,好几次几乎要被攻破城池。
当时的情势十分危险,若真攻破城池,皇上也在此时一鹤归西,三皇子绝对是立即即位,且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安了个护国不力的罪名在六皇子及金将军身上,或是更狠,直接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们逮捕,若他再隐于暗处,情势将会完全倾向三皇子那派。
于是他冒险与六皇子派来的内应约在荫林,告知他秘密送往边疆的粮食现在在何处,并将开粮仓的令牌交予对方,没想到仍然被三皇子的党羽给发觉,而他身为六皇子一派之事也险些曝露。
所幸皇上最终无事,六皇子也因他接应的粮草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凯旋归来,并保图烈国未来十年不再来犯,记了大功一件。
而他更是幸运,非但身分未曝光,本以为会命丧荫林的,却被金宁所救……想到那丫头,他有一瞬间闪神,想起他将她接回来后的次日便到江南查帐,因年关将至而日夜忙碌,倒是有一、两个月没见到她了。
“主爷?”对于安飒宇的恍神,白蔚然有些惊愕,却还是恭敬的低唤。
他在安飒宇身旁服侍十余年,还未见过他恍神,更别说此时两人正在谈正事。话音方落,安飒宇已拉回心神,沉声道:“三皇子做事一向谨慎,这次会败了行踪,想必是太过心急.?”只要心系于那位置之人,没有一个不心急,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以及看似不争、其实誓在必得的六皇子,现今就连谨慎过人的三皇子都已按捺不住,那就说明皇上的龙体……思及此,安飒宇的黑阵闪过一抹光芒。
“皇宫内的事,六皇子比我灵通,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他所需的援助,其余之事,不必插手。”他和六皇子当初协定好,不出面,隐身在后,表面上规规矩矩的当个商人,只在必要之时给予援助,虽然这会让他成了一块俎上肉,人人想抢,但这烦恼很快便会解决,很快。
白蔚然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是,我这就去禀告六皇子。”
白蔚然离开后,安飒宇又看了一会儿帐目才起身。
一旁的贴身婢女红樱见状,忙捧来用稀有紫貂毛制成的披风,服侍他穿妥,才跟着他的脚步往屋外走去。
白雪在树叶上闪闪发亮,像是在绿底上绣着银白的锦绣。
清晨飘落至今的皓雪,将放眼望去的所有景物全数掩盖,天地顿时连成一色,白茫一片,美得不可方物。
暗皑白雪中,穿着青绿色衣裳的金宁,更显得清灵脱俗,两颊红通通的,蹲在水井旁,奋力的拧洗着水盆里的衣物,双手因冰寒的井水冻得红艳。
“还有这些,全洗了。”几个与金宁穿着一样衣裳的丫头走来,将手中的水盆扔在她脚加上她们几个放下的,金宁的脚边已有六个大水盆,里面全是满满的衣物。看着那些洗到天黑也洗不完的衣物,她吭也没吭一声,依旧埋头苦干。
见她如此勤奋,半句怨言也没有,带头前来的绿芽十分满意,东西放着转头便要走。
她身旁的小丫鬟绿茵很是良心不安,怯怯的问,“芽姐姐,这么多衣服,咱们真不帮忙洗吗?”
绿芽瞪她一眼。“这么冷的天,你要洗自个儿洗去,别拖我们下水!”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难得来了个金宁,任劳任怨、做事又勤快,众人当然乐得将自个儿的事全丢给她,哪里像绿茵这般傻,还想着要帮忙,找个没人的地方偷闲去才叫聪明。
大伙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绿茵一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还是良心战胜,搬来矮凳、洗衣板,小声的对金宁道:“我来帮忙。”
金宁抬头,看着有些腼腆的绿茵,随意问道:“你不和她们一块去休息?”
绿茵咬着唇,摇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怎么能让金姐姐你一个人做。”整座宅院的人都知道金宁是主爷带回来的人,却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一开始,大伙纷纷猜测她是娇客,可她偏穿着粗布麻衣,若说她身分低下,但主爷又将她安排住在藏雪阁里。
藏雪阁临近安飒宇所居住的东枫阁,原是安飒宇生母风飞雪的住处。
当时的安老爷极宠爱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风飞雪,为博美人欢心,特意盖了这座藏雪阁,其位置冬暖夏凉不说,阁内还植满了一片梅花林,一到冬雪纷飞的日子,阁内华黎,就如同风飞雪清冷绝美的娇颜上绽放一抹清雅脱俗的娇笑般,令人痴然而
藏雪阁在风飞雪及安老爷二逝世之后,便让安飒宇给封了起来,除了每日令人打扫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当大伙得知金宁就住在藏雪阁时,可是都吓傻了。
再加上主爷特地从各地网罗了不少名师来教导她,每日辰时未到便进了藏雪阁,直至申时才离开,更是增添了众人对她的猜测。
因为这缘故,众人将她当成贵客来伺候,可这金宁不知是不是天生下贱命,明明每日都得学习到申时,不让人服侍也就罢了,偏生还要抢众人的工作做,洒扫、洗衣、擦桌抹地……样样都做,硬是要做到天色深黑,没有一刻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