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闻不如一见,真是走了一趟才能知道尹挚这个姑娘多有能耐,莫怪父皇当她是小金库,连她的生意都插了一脚。
对晁枢引来说,他倒是能明白她常说的那句——本姑娘什么都没有,银子最多。
她确实有资格嚣张。
进了庄子,管事领着几个庄头来迎接,下榻的院子早已经收拾好,待他们一一进入后,立刻差人去备热水和晚膳。
行人用膳梳洗过,各自在自己的房里歇下。
尹挚进了屋子,随即问起管事关于今年秋收的大小事。
“这儿也有人高价收购?”
“郡主一路走来,其他庄子也有人上门收购?”邱管事神色颇诧异。
“而且价格都差不多。”尹挚沉吟,不禁庆幸她先前就差人送信,将庄子里多余的米粮全都留下,要不真被收购走了,她要上哪调粮。“能否将上门收购米粮的人像画出?”
每年秋收时,她总会刻意让每个庄子留下几百石的米粮,以防入冬后若发生任何情况,还有米粮可调用,也因为这习惯,如今才能教她应付得了粮缺。
“可以,小的立刻去办。”
尹挚摆了摆手,邱管事便先退下。待他一走,她才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三张画像,三张画像皆不同人,意味对方是分头采买,而有这样的能耐和资金在暗处收粮,恐怕不是一般商贾。
难道会是在逃的祸国佞臣简昊衍?
她要不要跟晁枢引说这事?总觉得这并非纯粹为了造反屯粮,毕竟动作太多,定会令人起疑,既是要造反,就该愈隐密愈好,其中必定有她难以看破的计谋。
事关重大,不管她的揣测正不正确,还是要跟晁枢引说上一声,由他判断要不要去追査。
“郡主,晁大人来了。”外头传来多静的声音。
“让他进来。”太好了,他自个上门,省得她再去找他。
晁枢引推门而入,就见她坐在榻上,几上摆放着几本帐本还有一个匣子。
“你真是到哪都要看帐本。”
“有什么办法,向野现在在扬州,若是他在,我就省力多了。”说着,她指着小几另一头的位置要他落坐。
晁枢引坐下后瞥了眼帐本。“这事我也成。”
“我可不敢劳烦晁大人替我看帐本。”她笑了笑,将手上的画像交给他,把每个庄子管事说的事都讲过一遍。“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单纯是为了屯粮,而是某种更大的企图。”
晁枢引微眯眼没说话,将画像收起。“我会将画像交给暗卫去处理,既是上个月才发生的事,从这儿方圆两百里先找起。”
“可我认为应该朝常宁的方向去会更妥当,毕竟那儿的庄子更多,文昌附近收购不得,定是要往常宁去的。”
晁枢引自知这方面的事尹挚必定比他清楚多了,便在心里记下了。
“好了,早点歇着吧,今天雨势不小,明天得早点启程,否则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衢州。”
“你还不歇着?”
“我总得将米粮的数目再算过一遍,好确定能调动的有多少,如此一来才能精算每座庄子能够动用的有多少,要是不足的话,再想想能从哪里调。”尹撃看着帐本,手边不需要算盘,只在嘴里念念有词就能算出数目一样。
晁枢引引不禁摇头失笑,能练成这般本事,她也算了得了。
他也总算明白,要不是有尹挚这般善于钻营、了解民生之人,在朝政上给了皇上许多想心法,得以颁布更多德政,恐怕这太平盛世不会来得这么快,而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赶紧挖除简昊衍这颗毒瘤。
第十章 尹挚的能耐(2)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一行人就匆忙上路。
路上又停留了两处庄子后,马车几乎不停地朝衢州而去,总算赶在城门关上前入城,来到了尹贤的宅邸。
此处是皇上赏赐的,一下马车,门房便找来总管,总管一见到尹挚,一张老脸都快要乐开花了,赶忙领着尹挚一行入厅。
“那日收到郡主的来信,老太爷就一直盼着郡主来,至今都还没用膳呢。”老总管是尹府家生子,待在尹家已经六十多年,从尹贤身边的小厮成了总管,自然多清楚尹贤有多疼爱尹挚。
“您老怎么不劝着祖父?瞧这天候不好就知道路上定会担搁的。”尹挚带着撒娇意味的埋怨,让总管更加心花怒放。
“老太爷说了,正因为天候不好,郡主定会加快脚步赶在城门关前入城,瞧,这不就让老太爷猜中了!”
话落,一行人来到厅外,就见尹贤已经站在廊上,含笑瞅着三年不见的孙女。
“祖父。”尹挚咳了声,飞快地跑去扑在尹贤怀里。“祖父,孙女好想您,您脚还疼吗?这天候差,您怎不在里头等着就好,何必站在外头?瞧,这袍子都有点被雨给打湿了。”
尹挚在他怀里蹭了下,一发现他的衣袍微湿,随即板起脸孔。
尹贤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你这丫头倒是埋怨起我了。”
“当然要埋怨,这屋里的人一个个都纵着组父。”话落,目光扫了一圈,厅外的下人个个垂着眼,一个个都想喊冤。
尹贤一生戎马,更有纵龙之功,在战场上养出的肃杀之气,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吓得人不敢作声,谁敢劝他?也唯有在尹挚面前他才会卸下一身戻气,像个寻常祖父。
尹贤低低笑着,拍拍她的肩,这才瞧见她身后有人,定睛一瞧,正要施礼,盛珩赶忙上前扶起。
“老将军可别折煞我了,要是让父皇知道您老对我施礼,我可不敢回京。”盛珩收敛了以往的纨绔换样,脸色端肃地道。
当初父皇揭竿起义,要不是有尹老将军一马当先,此刻坐在龙椅上的是谁还难说呢,而且尹老将军这个人公正不阿,只讲是非对错,不会只向君权低头或逢迎,可惜多年征战落下宿疾,三年前致仕了。
“体不可废。”
话落,尹贤还是朝盛珩施礼,他只得偏过身避开。
“晚辈见过老将军。”晁枢引向前一步拱手行礼。
“枢引,伤势如何?”尹贤微眯起依旧铄铄有神的黑眸,上下打量着他。
“伤势已好,只是……”
“好了,雨势这么大,赶紧进厅吧。”尹挚见雨势滂沱,赶忙搀着尹贤往厅里头走,睬也不睬后头的人。
厅里早就备妥了膳食,尹贤让人再多添了几道菜,再拿了几壶酒上桌。
“祖父,娘差我带了不少药材过来,明儿个找大夫过来,瞧瞧那些药材要怎么用较适合祖父。”
尹贤淡露笑意。“你母亲有心了,回杭州时替我跟她说声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呢,娘就像是祖父的女儿一样,女儿孝敬父亲是天经地义的。”尹挚说着,撩起袖子替他布菜。
尹贤瞧她搁在碟子里都是他爱吃的,对她更加疼入心底,亦对她愧疚极了。
他早年丧偶,中年又丧子,要不是有她这个孙女在,他都不知道怎么撑得过这漫长岁月。
又因为他允许了她母亲改嫁,累得她一个小姑娘没了母亲照料,成天就陪他往宫里去,
结果最后倒成了皇上倚重的人,眼看着她如今都十八了,婚事还没个着落。
忖着,目光不由看向晁枢引。
他尚在京城时,对这个孩子是有几分了解的,认死理又石头脑袋,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看上孙女还追求起她,可惜遇袭伤了脑袋没了记忆,两人谈好的亲事就搁下了。
如今,他陪着阿挚一道来了,这是否意味着两人有谱?
“祖父?”瞧祖父看着晁枢引那般锐利如刃的眼光,她不由轻唤了他一声。
她有点后侮,当初晁枢引出事时,她不该写信跟祖父稍稍抱怨他……要是祖父对他怀恨在心,这可怎么好。
“没事,赶紧用膳,你一路赶来肯定饿了。”尹贤招呼着晁枢引和盛珩用膳,让人勘了酒,举杯敬他俩。
“祖父,你能喝酒吗?”尹挚忙抓着他的手。
“果子酒,喝两杯而已,不打紧。”
“可……晁大人不喝酒的。”一杯倒很丢脸,她怕祖父会嫌弃他。
“男人不喝酒,还算是个男人吗?”尹贤沉了眉眼,有点不满孙女竟然护着晁枢引。
晁枢引闻言,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老将军说的是。”捏了捏酒杯后,他一股作气地咽下,庆幸这酒温润些,不如在尹挚那儿喝的那么辣喉。
他想,撑个两杯,应该还行吧。
才忖着,便有下人立刻又斟了酒,就听尹贤道——
“方才是我敬你,难道现在你不该敬我?”
“祖父……”尹挚轻扯着他的袖角撒娇,不要这样欺负她的男人,只有她才能这样欺负他。
晁枢引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他闭了闭眼,觉得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就是烫的,他的头也是晕的,浑身都轻飘飘了起来。
糟了,他快撑不住了。
尹挚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差不多要倒了,赶忙朝多静使了个眼色,要左旭和杜获一会准备扛人。
盛珩在旁看戏,边吃着饭菜,顺手拿起酒杯敬晁枢引。“晁大人,与你相识这么久,咱们还没喝过酒,这杯我敬你。”
晁枢引双眼无神地看着他一口干了酒,双手捏了捏酒杯,都还没端起,高大的身形就往后倒去,吓得盛珩丢了杯子扯住他,而左旭和杜获也赶忙上前托住他。
“他他他这是怎么了?”盛珩吓着了,直指着晁枢引问着。“要不要请个大夫?”
“……不用了,他只是喝醉了。”尹挚艰涩地道。
这种酒量,连她瞧着都觉得汗颜,怎能有人酒量差到这种地步?
“这是果子酒耶。”盛珩不禁发噱。
尹挚干笑两声,她也算是见识到了,两杯果子酒……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这酒量不练练怎么成?把他扛回去,明儿个要是醒了,让他过来找我。”
尹贤发话了,左旭赶忙和杜获一人一边地搀着他走。
说真的,就连他俩都不知道头儿的酒量比姑娘家还不如。
果子酒……比水酒还不如的酒啊。
“祖父,您不能藉着要练他酒量就跟着多喝酒,您以往就是这样骗我陪您喝酒的。”尹挚沉着脸道。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晁枢引被祖父欺负,更不能忍受祖父打着调教的旗帜,行解馋之实。
尹贤砸着嘴。“你就这点不好。”
“对对对,孙女不孝,在孙女在这儿的期间,祖父都别想再喝酒,来人,把酒都撤下去,要是让我看见你们谁敢拿酒给祖父,有你们瞧的!”尹挚目光森森地环顾一周。
下人们无声哀嚎,只觉得这差事真是快干不下去了。
入夜,尹挚抱着帐本偷偷溜进晁枢引的客房里。
她查看他的气色,再抚了抚他的脸,确定他并无异状,纯粹只是醉倒而已,心安了不少,抱着帐本就坐在脚踏上翻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压根没察觉到床上的人张开眼,注视着十分专注的她。
直到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银光,她猛地望向窗外,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她吓得帐本掉了一地,捂着双耳的纤瘦身子隐隐颤抖着。
“你怕雷声?”
“吓!”她回望过去,对上他黑亮的眸,脑袋一时间里空白,好半晌才嘴硬地道:“哪有!”
“真的不怕?”
“我当然……”一道银光恍如落在窗外,瞬间照亮屋子,吓得她当场直了眼,就在雷声将落下时,晁枢引已经一把将她给拉上床。
他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着。“不怕,我在。”
她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彷佛这样就能稳住她的心,而他的怀抱将热度传递给她,教她紧绷的心缓缓松卸。
他垂眼瞅着她难得显露的胆怯,不由玩味勾唇。“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竟怕起雷声。”
“就说了不是怕,我是讨厌。”她心虚地道。
“为何讨厌?”
“……小时候府里曾有下人被雷打中,刚好被我撞见,才知道原来雷是真的会伤人的。”如今想起,她还心有余悸。
“这样就怕?你抬腿踹我时怎么就不怕?”
尹挚愣了下,意会他指的是她那回发火踹了他下身,薄薄的玉白脸皮泛着一层诱人嫣红。
“在我眼里,你就跟雷电差不多,都是会伤人的。”
“你要是不惹我,我会那么做?”她难得羞怯地反驳着。
“那雷电从天而降,你不惹它,难不成还会劈你?要真论起来,你比雷电可怕得多,喝醉了要咬人,生气了要踹人。”
尹挚恼羞成怒了,从他怀里挣着要起身,偏他箍得死紧。
“你小心点,再惹我,下回就不知道伤在哪了。”
“伤哪都成,别伤我的心就好。”他笑意微扬,带着几分不羁。
“油嘴滑舌,我才懒得理你,你既然已经醒了,我要回……哇!”突地雷声层叠怒鸣,吓得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抓着他不放。
晁枢引享受着她的投怀送抱,将她柔软的身躯压向自己,恨不得将她嵌入体内。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潋滟的杏眼浮着一层薄雾,小嘴微启,教他心旌动摇地吻上她的唇。
她愣了下,惊慌地瞅着他,可他吻得轻柔,带着几分安抚诱哄,让她慢慢松卸下心防,甚至主动回应他。
晁枢引起心动念,呼吸逐而发烫沉重,吻得愈发深浓,大手直朝她的腰间而去,却在滂沱雨势中听见细微的声响,而后是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就见尹贤逆着光的脸透着慑人的肃杀之气,尹挚心间狠颤了下,就听他道——
“晁枢引,你给老夫过来!”
“祖父……”尹挚怯怯地喊着。
“你,马上给我回房!”
他刚要入陲,却听见雷鸣声,想起孙女向来怕打雷,便到她院落找她,岂料她人不在里头,打算问她的丫鬟,却瞥见一抹人影闪过,他追着来到晁枢引暂宿的客房,本想顺便瞧瞧他是否还醉着,却被他身边的千户拦住,最后意外揭开这一幕!
未出阁的姑娘竟然三更半夜跟个男人躺在床上厮磨……该死的,他要宰了晁枢引!
第十一章 晁枢引被软禁(1)
“……臭小子,你不觉得该对我解释一番?”
主屋边上的抱厦里,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出尹贤冷肃慑人的面容,和他手上闪动青光的长剑。
晁枢引腆着脸,轻咳了声,道:“晚辈已经跟那夫人禀报过,待晚辈办妥手上的差事就会立即提亲,回京成亲。”
其实他原本就打定主意要跟尹老将军禀报两人的婚事,谁知道竟在如此不堪的状况里道出。